好说歹说,柳嬷嬷终于知道姑娘铁了心不带自己去。
连笙第二日出发,她穿着嫁衣出城门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是有史以来出嫁最寒碜的城主千金。
为了尽快到达沙棘,一行送亲的人轻装简骑,连笙的嫁衣也是匆匆赶制,式样十分简单。
送亲的队伍有两队保护连笙安全的士兵,约莫五十人,再加上两个小丫鬟。
连笙去联姻这事定好以后,连家的二姑娘连丝恬几乎没有出过房门,乖乖夹着尾巴做人,连笙出嫁的那日都没有见过她。
看来骄横的二姑娘确实是怕极了易千城。
倒是连笙的弟弟,连家二公子连玺越眉宇间有着一丝幸灾乐祸。
连家四个孩子,只有连丝恬和连玺越是同父同母。
大公子连祁是连城主原配孟夫人的儿子,孟夫人底子太差,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去了,留下了连祁。连城主没多久就娶了现在的妻子桑夫人。
桑夫人性子软弱,生下的两个孩子却不随她。她先后给连城主生了一个姑娘一个公子,二姑娘连丝恬性子骄横,二公子连玺越心思歹毒。他们对着大哥连祁还有几分尊敬,但是对着姐姐连笙,又是另一种态度了。
连笙出身最差,她的娘亲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和连城主的原配夫人不同,连笙的娘亲并不是由于身体底子差去世。连笙听说,她娘亲原本是进献给大梁的异域美人,因为思乡才害了病。
许是因为惺惺相惜,境遇相似。大公子连祁从小就十分照顾连笙。
如今连笙出嫁,连祁身在战场,连来送一送她的机会都没有。
颍东整座城因为西羌人的入/侵显得死气沉沉。连笙的马车一路走到城门,她见到的百姓寥寥无几,大多是满面愁容的女子。
到了城门口。按习俗父母应该为出嫁的女儿哭嫁,桑夫人没来,为连笙送嫁的亲人只有连城主和连玺越。
连玺越没什么话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说,神神在在地坐在马上,看着一身嫁衣的连笙,勾了勾唇。
连城主策马来到连笙马车外,良久只憋出了几个字:“你好好保重。”
连笙颔首:“女儿省得。”
她望向战场的方向。
“父亲,不要让大哥知道我嫁去沙棘了。”
大哥宠她宠得不得了,知道了一定会暴怒。他也一定能猜到,连笙为什么会主动嫁去沙棘。
“要是大哥知晓了,父亲就同他说,几年前我在城楼远远见过易将军一面,对他一见钟情,嫁给他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愿。”
这鬼话骗不骗得了连祁就难说了。
连城主应了,他也不希望连祁知道这件事,至少现在得瞒着。连祁正保护着整座城,不可以分心。
父女二人心照不宣,马车帘子放下。
送亲队伍往沙棘而去。
连笙马车上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怯怯地偷看连笙,表情忐忑。另一个好些,看起来镇定多了,垂着眸子规规矩矩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桑夫人塞过来的,连笙本就不打算带自己院子里的人去沙棘,那些衷心的丫鬟嬷嬷跟着她熬过了艰苦的日子,她不能再害了她们。
连笙清楚自己的处境,送亲队伍一旦把她送到沙棘,留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这两个丫鬟了。不管她们曾经怎么想,去了沙棘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必要时候她还需要她们的帮助。
易千城本来就不怀好意,要是她身边再有人拖后腿,那她们三个就真的该抱团等死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镇静的丫鬟先开口:“奴婢叫惜玉。”惜玉声音有些沙哑,态度十分恭敬,她比较聪慧,知道姑娘这是要摸清她们的底子,没等连笙问,当即自己把大致情况都说了。
“奴婢是颍东人氏,小时候家里穷,弟弟又生病了,奴婢的父亲就把奴婢卖来城主府做丫鬟了。”
另一个丫鬟有学有样,也跟着交底:“奴婢叫绿儿,也是颍东城的人,小时候和家人走丢了,被人贩子卖到了城主府。”
连笙点点头,被卖到城主府的丫鬟都签的死契,有亲人和没亲人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人用起来也顺手,软肋少,历练一番会慢慢坚强起来的。
“惜玉,绿儿,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们跟着我去沙棘就必须得知道,到了那里,我们的安危就绑在一起了,我不好过,你们一个都活不了。要想好好在沙棘活下去,就不许做任何蠢事,要是你们有任何畏惧和坏心思,不如留下待在颍东,我不用有二心的人。”
绿儿脸白了一分。
惜玉跪下来磕了个头:“奴婢以后都听姑娘的,绝不生二心。”
绿儿慌慌张张地跟着惜玉做了一遍。她虽然胆子小,可是不蠢,桑夫人将他们送给大姑娘,就绝不可能再接受她们逃回颍东城,被姑娘丢下留在颍东,只会直接被当成罪奴活活打死。既如此,还不如跟着大姑娘谋条生路。
“你们记住今日的话。”
连笙想了想,突然问道:“你们可会骑马?”
两个丫鬟都摇头。
“既然这样,我明日带着骑兵先行去沙棘,你们跟着剩下的人往沙棘走。”
“姑娘要骑马去沙棘?!”
“是,等天亮你们帮我换下嫁衣,我明日就动身。”颍东城等不起了,等她慢吞吞地到沙棘,恐怕城都已经破了。
第二天,两个丫鬟帮连笙换上她早就准备好的骑装。
连笙想了想,让惜玉把嫁衣叠好,装在包袱里,她要带去沙棘。
连笙没忘记自己是去嫁人,万一等她风/尘仆仆地赶去了沙棘,易千城却说:本将军是要妻子,不是要连家的另一个说客。那就什么都没法谈了。
连笙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变/态的心思不好猜。
她决定把嫁衣带上,等到了沙棘她套在身上,也说得过去。
现在是连家求易千城,顺着他总是没错。连笙腹稿都打好了:“我仰慕夫君已久,能嫁给您是连笙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一刻都等不及,想马上就嫁给您!”
所以她才来得那么快!真是完美的理由。
连笙跨上马,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根蜡。要活命,只好不要脸了。从今天开始,易千城就必须得是天上地下排在她心里第一的男人,她一定要把他夸上天!
第3章 情话 让她自己“滚”去卧房……
沙棘城长年干旱,民风野蛮。这是连笙来此之前对它唯一的认知。
快马加鞭了好几天,连笙终于感受到了沙棘的“干旱”程度。没有干到地裂那么夸张,不过是绿色的植物在不断减少,天气越来越热。
传言那么夸张,还有一个原因——颍东城有大梁最长最宽的一条河,唤作香瑙河,因此从不缺水。而沙棘河流少,水变得十分珍贵。
快靠近沙棘城中心的时候,空中竟然飘起了风沙。
连笙脸上戴着面纱,心里有些忧愁,易千城该不会在风沙聚集的地方建了一座城吧?
她这几天只在天黑时休息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尽力赶路。连笙只在第三天的客栈洗了一次澡!后来几天客栈老板都告诉她:沙棘水珍贵,就只有这点,姑娘省着点擦一擦。
此刻风沙肆虐,连笙被吹了一身沙子。她心想,易千城所在的地方水更珍贵?他会不会一年也不洗一次澡?
那个画面……
连笙莫名有些想笑,可是想到那人马上要成为自己的夫君,就再也笑不出来。
穿过风沙肆虐的地方,连笙眨眨眼,看着眼前这绿油油的一片,有些惊讶。
原来沙棘竟然是这样的地势,风沙将城中心包围,城中心却是一片绿洲。其实这也怪她想象太过,建城自然要建在最富庶的地方。历代城主又不傻,怎么可能让一座城越来越穷?
又走了一会儿,她终于看见了沙棘的城门。
黑色的两个大字“沙棘”高高挂在城门,笔锋凌厉,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
她刚准备进城将嫁衣换上,然后派人去城主府通知易千城,就看见一队士兵正出城,为首的男子二十余岁,长一张坚毅的脸,肤色偏黑,板着脸骑在马上,身上的盔甲置地精良。
显然这是沙棘的一个首领人物。
他是易千城手下的副将,叫做宋元,宋元见一个蒙面女子领着兵马似要进城,身后的士兵穿着颍东的铠甲,皱眉往连笙这边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带着兵器来沙棘城!”
“我是颍东城的城主的女儿。”连笙见宋元表情惊讶,又补充道,“来和易将军完婚。”
宋元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讥讽。
“我原本奉命接姑娘来沙棘,既然姑娘自己来了,就跟我走吧。至于颍东的士兵,姑娘可以让他们回去了。”
“不行,我一个弱女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万一被你骗了,我身边又没保护我的人,岂不是很危险。你带路就行,我会自己找易将军谈话。”
宋元冷道:“既然如此,姑娘请。”
他还是没有报上姓名,脸上也没半分敬重的意味。连笙心中有数,看来不只是沙棘的城主厌恶连家的人,百姓和将领也都讨厌她。
她想在这里好好地活着的难度又增高了不少。
“我梳洗后再去城主府。”
宋元也没为难她,由她去了。连笙才来沙棘而已,他心想,他没资格对一城之主的女儿甩脸色,但将军绝不会让她好过。
好在沙棘城中心十分富庶,也不缺水。连笙找了家客栈,好好把自己清洗了一番。
她换上嫁衣,想了想,把红色的盖头当成面纱在脑后打了个结,这个样子确实有几分怪异,但是她铭记着成亲的任务,想着这盖头还是得等自己准夫君来揭开。
宋元见她一身嫁衣出来,脸依旧蒙着,看不见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长什么样。
连笙不打算和他搭话,时间紧迫,借兵最重要,她自然不会等着易千城用花轿来接她。
“带路。”
一路行到城主府,门口只有守门的士兵,没一个人出来迎接她。
连笙可不信在她梳洗的那段时间里,那个冷着脸的将领没有通知他的将军。没人迎接她,想必就是让她尴尬。
连笙才不尴尬。她的心里只有借兵!
她等了一会儿,城主府的管家姗姗来迟,终于将她迎进了府内,连笙带来的士兵只负责保护她,连笙平安到达沙棘城,他们便都行礼回颍东。
“将军不在府中,姑娘在厢房等一等。”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老奴不知将军的行踪。”
这便是推托之言了。
“我是来与将军成婚的,住厢房可不像话,我去大堂等将军。将军回来了便告诉他,连家大姑娘应诺而来,想与他马上拜堂!”
管家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抬头看了连笙一眼。
连笙要去大堂,管家没理由拦她,毕竟那是待客的地方,连笙再怎样也是城主的女儿。
连笙在大堂挑了个椅子坐。她的感觉告诉她,易千城一定在府中!那番话也一定能传到他耳朵里。
她正襟危坐,保持着端庄矜持的仪态。心里有几分担忧,这样拖下去,易千城倒是无所谓,但是颍东城就不妙了。
只希望易千城能满足她“迫切拜堂”的愿望。
等到天色黑下来以后,大堂内已经换了两次灯芯。连笙看着点灯婢女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耐住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管家终于过来了。
“将军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将军说,姑娘这么迫不及待,不如直接滚去他的卧房等。”
管家一板一眼,转述将军的原话。
晾了她许久,让她自己“滚”去卧房。
连笙一笑:“好,这就去!”
她忽视滚字,卧房就卧房,总比见不到易千城好。老管家抬起眼皮子,为她带路。
房间内没有人,管家离开后,连笙径自打量易千城的房间。布置简单大气,最外面安置了书案,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置了一些文书。
看来易千城这个一城之主十分勤政。
连笙不敢细看这些东西,匆匆一瞥,只觉得那上面的批注字体熟悉。一回忆才发现和城门上的“沙棘”两个字风格一样,原来那风格凌厉的字是他写的。
连笙转到屏风后,老老实实坐在金丝楠木的大床上。连笙解下充作面纱的红盖头,盖在了自己头上。
有求于人的时候,连笙向来很乖觉。
她暗暗寻思,易千城这么讨厌连家的人,说不定她表现得越希望他碰自己,他越抗拒碰她。
连笙调整好心态,给自己催眠,嗯!易千城是谁?是世上最英武最俊俏的男人,她崇敬他、恋慕他、恨不得分分钟化身夫君的贴心小战甲,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不分离!
连笙将情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金线的男人靴子。
连笙一惊!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个男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下一刻脸上一凉,易千城扯下了她头上的盖头。
他动作随意,将盖头一扔,打量着“非常想要与他拜堂”的城主千金。
连笙抬眸冲他一笑,她本就长得妍丽,微挑的眼角夺人心魄,眉宇间还带着两分天真,她的肌肤细致如美瓷。烛火下菱唇娇软,让人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
饶是见多了美人的易千城,也不得不说,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长得真是好看。
他把目光从她唇上移开,连家的女儿,也就该长这么一副妖精模样。她要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清纯模样,似乎也就没意思了。
连笙也在打量易千城,她催眠自己的话倒是有很大一部分中了!易千城凶名在外,但却意外地长了一副好模样。
他穿着窄袖的习武装,衬得身姿英武,身上有股子傲慢的气度。和大哥相比,易千城眉眼更坚毅,斜飞的剑眉堪堪入鬓发,黑眸细长锐利,因此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冷酷。
连笙还来不及开口,他猛然欺近她。
连笙反射想要后退,下一秒却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