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已经破落不堪,大宁早些年随着海运兴盛,佛教盛行,道观庙宇许多都坍塌荒废,除去当年杨肃和长缨呆过的那处,这处看来也如是,举目望去皆是残垣尘土。
唐鉴引着众人到了后院,院里杂草丛生,四处是断砖,草丛里扑簌簌传来响声,还有小兽们受惊后的叫唤声。
后头院墙下唐鉴停下来,指着草丛里一处洞口道:“就是这儿了。”
说完他蹲下去,徒手扒开草丛,侍卫打亮火折子,两尺见方的一个洞口就露出来。
唐鉴看看左右,忽然跑到东侧一堆烂木头里,寻找了一阵,拿了件衣裳过来:“这就是当初堵洞口的衣裳!我当时顺手抛在了这边,竟然还在!”
杨肃接过来。
衣裳竟然是绸缎质地,一半已经破旧,应该是露天的这一截,经风雨侵蚀,也随意一扯就撕开了。而另一半则差不多还保持着原貌,皱褶的缘故,新旧痕迹交错。
杨肃翻找着看了两遍,最后找着袖口与衣领处看了看,只见却光滑平整,并无磨毛痕迹,他又让管速掌灯,蹲身往洞里察看了起来。
洞并不深,还留有刨土的痕迹,应该是临时存放东西时所为。除去些许残土,便有两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以及几片破碎的碎布片。
“这些碎片是当初包银子的包袱皮,银子重,我扒拉的时候扯碎了,留下了些。”
唐鉴他们都蹲了下来。
杨肃拿起那些布片就灯看了两眼,而后也交了给管速,接而再看起这两把剑来。
第264章 是匪类?是权贵?
剑果然是极普通的剑,市面上大约一两银子左右一把,早已经锈到快看不出锋刃。
杨肃站起来,问唐鉴道:“你确定这洞里当时只有千把两银子和两把剑,再没有别的?”
“银子是一千零一十两,我前后数过几遍,记得清楚!此外倒是有些书信舆图什么的,因为潮汽侵蚀,字迹都看不清了,我都全数丢弃了。
“关于这个,方才贻芳也问过我,这就是我方才未来得及说的。”他朝傅容道。
傅容凝眉:“那你确定全部都因为潮湿损毁了?”
“确定。”唐鉴道,“因为是全散落在坑里的,本来就湿了,连银子都发了霉,何况纸张?我扒拉出来的时候,更是揉搓得不成样子。”
说着他四下看了看,指着不远处一堆白渍:“就是那儿了。”
这白渍遍布于砖土上,看得出来曾经是纸,但字迹已经完全没有。
“那你可记得是些什么样的书信?”杨肃收回目光。
唐鉴垂首:“忘了。当时在下慌乱失措,压根无法分神细看。不过零星几个字还是记得,当中有提到‘华阳’。
“字迹也是很刚劲的,看得出来字的主人读过不少书。而且,那些纸张看着也是宣州出的好纸,只是不知为何这两柄剑看上去平平无奇。”
华阳是陕西境内的州县,跟官银的去处倒是合得上。
傅容道:“既然没有要紧之物,且书信又像是有来历,那这银子难不成是被人连着包袱行李一道劫了放在这儿的?若是有主的,不可能放在这里多年而无人问津。”
说着他道:“我猜想是这帮匪徒后来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变故,所以才舍了银子与凶器逃命去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又查到了表兄身上,从前表兄在唐家呆着,他们不敢杀人,如今被收在五城衙门,便打算混水摸鱼……正因为是贼寇,想来先前才会撤的那么快,也才不敢把雪娘接走。”
“也不是没有道理,”凌渊沉吟说,“只不过就此认定他们是匪徒还是太早了些。”
杨肃没有发表意见,他看了看这四处,走出庙来,又看向山下,说道:“去村子里看看。”
虽然时隔四年,但凌渊总归还记得路途,下山到达当日长缨养伤之处,只见房子门前已经拴了有狗,别的人家已经入住。
一栋屋子而已,委实也看不出来什么,杨肃想起长缨当年就是从此与他分别,心下却有些五味杂陈。
傅容看着这房子,又看向情绪低落的杨肃:“这房子可是有什么蹊跷?”
杨肃摇摇头,最终一言不发地上了马。
回到城里已经天亮。
佟琪与闻讯赶到的谢蓬先奉命带唐鉴回唐家去取余下的官银,而后仍押回五城衙门。
傅容要直接去卫所,在街头先分道,告别时跟杨肃拱手:“先谢过王爷为唐家的事劳心劳力,在下回府,定然会跟家祖母解释清楚。”
杨肃还礼:“改日再登门问侯老太君安康。”
凌渊伴着他走了一程,又缓下马速道:“这事你怎么看?”
杨肃勒马:“虽然傅容说的有道理,匪类也的确有不露面的理由,但如果是匪类,恐怕是没耐心从雪娘这边迂回下手的。
“既然今日可以行刺,那么之前他亦可趁唐鉴外出,或者直接在雪娘处将唐鉴拿下讨要。”
凌渊道:“这件事发生在柳儿屯,虽然不一定就真跟铃铛的事有关,也不可忽视。”
杨肃没吭声。
他无须吭声,但凡查出来,他自当要让此人也尝尝昔日长缨所受之伤的十倍痛苦!
凌渊最后道:“对方隐蔽得紧,不见得会因为一个唐鉴就露头,没有把握的话,我建议先不要打草惊蛇。毕竟目前并不排除是匪人所为。”
两厢说毕,也就分了道。
长缨早起便着谭奕送了个信给少擎,告诉他三日后她即归营上任。
腾骧卫责任虽重,却不如五军营下面卫所辛苦,她只需在衙署应卯及调兵遣将,没有问题。
周梁他们天亮才回,刚刚是她在后园子里活动筋骨过后,问起昨夜的事,周梁便迫不及待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昨夜唐鉴交代过他在柳儿屯——
“就是当初头儿差我去通州查过的那个柳儿屯,他在那里意外得到过一笔横财!
“后半夜王爷就与侯爷以及顾世子带着唐鉴往柳儿屯去了,不知后续如何。”
长缨闻知柳儿屯,也是愣了愣。唐鉴跟人斗气的事看上去跟她被谋害的事,简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这怎么……
“那王爷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办?”
“还没发话。谢大人只说好生看好唐鉴。”
长缨想想,看看天色,就跟紫缃道:“往王府去投个帖子,说我下晌过去拜访。”
帖子送到王府时,杨肃正与霍家铺子里请过来的掌柜看衣裳,同在的还有个年老但目光及双手都很灵活的绣娘。
“这是苏州丝织的锦缎,看袖口与领口,穿过的次数应不会超过五次。
“看剪裁,前后长短相当,应该是个意气风发之人,这样的人里年轻人居多。
“且这宝蓝的色泽,也是年轻男子穿着好看。”
绣娘仔细翻看过衣裳之后,以肯定的语气道,“且此人身量不低,应该属于出身不错的富家子弟。”
“能看出来这是多旧的衣裳么?”杨肃不动声色问。
绣娘仔细翻看着,又与我掌柜的对视了一眼,说道:“一件衣裳要旧到这样地步,少说十年八年。但看这上头的印子……”
“如果是塞在墙洞里呢?”杨肃又问。
“这个看不出来。”绣娘道。
杨肃沉默起来。
长缨进王府的时候与出来的掌柜与绣娘迎面碰上。
进了安庆殿,杨肃正坐在桌后对着件衣裳出神。桌上还有几锭带着霉迹的银锭。
长缨想唤他,他伸手拿了锭银子在手,等沉思够了,才侧首看过来:“昨夜我去过柳儿屯。”
长缨点头:“听说就是那个柳儿屯?”
第265章 “荣叔”是恶霸
杨肃手肘支在扶手上,把事情前后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我现在怀疑,这个人就是五爷或者是五爷的人。”
长缨环臂沉吟。
线索太少,究竟是不是,她也说不好。但唐鉴这事带出来的线索,确实蹊跷。
“不管怎样,唐陈两家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但如果能确定那银子与书信的来历
“如果它们不是被劫的,而是被有意藏匿的,那那批书信以及衣裳的主人,也许就跟五爷有关。”
长缨道:“如果是五爷的人,那这些东西他就未必是知道下落的了,不然他绝对不会留下后患。可如果他之前并不知道在那里,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杨肃望着她:“有可能是因为唐鉴的异常?”
长缨问:“你有没有办法求证?”
杨肃挑起桌上那件衣服:“只能拿它当饵试试了。”
长缨挑眉。
杨肃靠进椅背里:“你在兵部侍郎府遭过暗算,当时能进入那里的又皆为京师权贵,可见,此人多半是藏在京师,至少他有爪牙藏在京师,而且还有一定身份地位。
“如果这件衣裳的主人在京师,别的人不说,至少制衣裳的裁缝会见过它。这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东西,而且质地做工都讲究,一般来讲,做它的人,以及熟悉它的人都会有些印象。”
“那你的意思是?”
“以捉匪的名义放在城门悬赏。”
长缨抬手支颐,凝眉道:“如果无人认领?”
“也没损失。我就从官银的出处下手再查。可但凡这衣裳有半点闪失,都能说明我猜测的方向是正确的。
“因为放银子的人,一定不会想让这件衣服被认出来。他那么害怕暴露身份,那么只要衣裳出了差错,就至少能说明些问题。”
杨肃的目光透着深意。
长缨心领神会,点头道:“那就先试试看吧。”
说到这里,秦陆匆匆进来:“禀王爷,禄银查得了结果,庆熹十八年发去陕西的禄银共有两批,一批是给陕西知府的三千两,一批是拨给华阳县的两千两。
“这两批禄银都全数入账,都有亲笔立下的收讫,经查,途中也未曾遇到过劫匪。”
杨肃瞬时凝目,随后起身:“当年接收银两的是谁?”
“陕西知府刘畅,以及华阳知县李知驿!”
“去查查这两个人!”
秦陆称是,退了出去。
长缨沉气,望见殿门口慢悠悠踱过去的胖猫,走过去把它抱了起来。
“该剪指甲了。”她道。
“是么,”起身喝水的杨肃扭了下头,随后便找了把小剪刀走过来,“我手重,你来剪。”
长缨便把猫给他抱着,捉了只猫爪子在手。
两人面对面坐着,视线都落在猫身上,斜阳将他们仨儿影子叠成了一片。
……
下晌五城衙门这边发布的悬赏通告就挂上了南城门下,自然且掩去了官银的来历,只声明寻找衣裳的主人,提供线索者给予最高百两银子的赏金。
但因为不能保证能否钓到大鱼,杨肃仍注意力放在线索明确的禄银上。
长缨这两日趁着还未归营,也上城门去溜达了几圈。
那衣裳虽然惨遭风雨蹂躏,但平铺在壁上的它依旧版形完美,让人能想象得出来其主人身段出色,当初穿着它的时候应又是多么俊逸风流。
她回想起她被困时逼问的那些人,个个也非寻常扈从,可京师里权贵如云,究竟谁符合“五爷”身份?
随着往来的人增多,自然城里也都传开了,百两银子的赏金,怎可能不吸引人?
荣胤担着校阅总教头的差事,连日于校场忙碌,准备迎接各路兵马汇合。
下晌回得早,进城时也望见了城内门聚集着围观壁上衣裳的一群人。
那衣裳破破旧旧,皱褶凌乱,却仍能让识货的人一眼看出其不凡的裁剪与质地。
“大将军也有兴趣?”
注目的这当口,身边有人出声。
他扭头,是张眉眼异常亮眼,但又透着些不太友好的脸。
荣胤把目光又转回衣服上,淡淡道:“搞什么名堂?”
长缨嘴角略扯,忽然笑眯眯:“墙上有通告,荣叔自己看呗。”
“荣叔”冷冰冰瞅了眼她,看往墙上。
通告里几乎没透露出什么信息,一件衣服而已。
他调转马头,穿过人群缓步去了。
长缨望着他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有种被恶霸夺走了小娇妻的心情,不能把秀秀救出来,终是心头之恨。
荣胤出了街口,忽然停下交代护卫:“这是五城衙门贴出的告示,看看这跟哪桩案子有关?”
护卫道:“属下已经查得,晋王近日为着唐陈两家起纠纷的事忙碌,早两日还跟武宁侯及东阳伯世子还有广威侯世子一道吃饭。
“而当日夜里,五城衙门出了事,似乎是有人行刺唐鉴。因着这件事,唐家上下也很不安,连日往五城衙门及十王府跑得多。”
荣胤听完凝眉,回头再看了眼城门处,说道:“傅世子这会儿在哪里?”
……
唐鉴被刺的事终究是瞒不住,原先还端着架子的唐家近日也主动关注起这件事来。
而陈家这边因为不明内情,也开始害怕了,生怕雪娘招来的祸事伤到了自己,因此找到孙燮提出撤诉。
孙燮掌着顺天府,明知此事不简单,又岂甘心就此罢手?因此近日也频频前往五城衙门找杨肃打听情况。
反倒是都察院那帮怂包生怕是个烫手山芋,并不提及要接手案件的事了。
长缨在路遇荣胤的翌日就去了衙署正式上任。
整个上晌少擎与程春刘啸就在她公事房里向她交接卫所当值状况,中途高诉明与另一名指挥同知庞格也进来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