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俞志安道。他忍着胸脯起伏,拱手道:“既是家事,那就请大将军把人且先让出去,我们坐下好说话。”
荣胤挥手,人被带了下去。
荣璧如从帘栊后出来,挣扎着不肯走:“让我走可以,但这次您要是放过俞氏,我就去吴家,再也不认你这个爹!
“你就去守着俞氏那个贱人过日子!
“我就算背着丧母失父之名终身不嫁,我也再不会回这个家!”
李嬷嬷赶紧地把她拉走了。
门关上,屋里再度安静。
荣胤看着俞家兄弟。
俞志安面色阴沉,说道:“敢问舍妹何在?”
“这种事情,总不好当着她的面讨论,我让她回避了。”
“那大将军想如何作为?”
“俞氏阻我子嗣,害我嫡女,因妒乱家,已犯七出。”
“你想休妻?”俞志平站起来,“休妻是何等重要之事!穆氏无孕,你又哪里来的凭证证明她确实是因服用了柿子蒂而导致呢?
“万一她本身就是不孕呢?
“再有如姐儿的事情,舍妹虽然失仪,却终究未成事实”
“忘记告诉你,秀秀肚子里孩子已经两个月了。那么巧,药停了不久就怀上了,你说是不是俞清华的罪孽?”
荣胤望过来,又道:“至于如姐儿,你是说我得等我闺女受辱成了事实才能处置她?
“她没成事实我就该大事化无,然后再等她下次逮着机会给她下手变成事实再理论,你是这意思吗?”
俞志平语塞。
俞志安顿坐半晌,与荣胤道:“清华纵有不是,她也育有一子,如何能休?你架着她可以,惩她罚她也是可以,如是休了,衍哥儿来日如何自处?
“再者联姻是本着结两姓之好的意愿,若是休妻,那不光是我俞家没面子,恐怕你大将军脸上也将无光。”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荣胤端起茶碗,说道:“毕竟俞家也还有几位姑娘待嫁,家里多个被休回来的姑太太,总归不像话。
“犯错的是她一个人,凭什么你我两家,包括衍哥儿都要被她连累?
“所以两位哥哥觉得,到底该想个什么样的法子,既能永绝后患维护纲常伦理,又能保全你我两家人的名声呢?”
俞志安闻言怔住。
第275章 谁说是我杀她?
长缨望着围在房门外的密密麻麻的护卫,拧着眉头站了已有半日。
要带着人闯出去是不可能的,但若不趁这个机会走,日后可就更难了,毕竟秀秀都已经怀了荣胤的孩子!
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她就不该让程春去送讯,他若不回来,她先把人拐回去,到时候他找过来再说!真是失策了。
烦恼地回到屋里,看到靠枕躺着的失神的秀秀,心下又有些异样滋味。
荣胤离去多半是为了处理荣璧如的事情,荣家到今日这事事发,必然得有个说法,但即便如此,这乌糟糟的后宅在她看来,也毫无留恋之处。
但那是今日之前,如今秀秀有了孩子,且还保住了,岂能轻易走得了?
荣胤不会放人,她凭着几个护卫相帮,也逃不出去。
而且即便是闯出去了,只要荣胤不放手,他们之间终究不可能断得干净。
可是任凭她留下来吗?那她永远也摘不去为人侍妾的名声,倘若她沈长缨连让她拥有个让人看得起的身份都给不了,又谈什么回报她呢?
权衡来去,还是只有带她离开这一条路才算正确。
她拖来椅子坐在床头,凝着眉头问秀秀:“荣胤去了前院,听说俞家来人了,吴家也来人了,不管怎么着,我想荣胤对俞氏总会有个说法。
“我想俞氏即便留下来也很可能做不了恶,那么,倘若我今日接你回府,从此以后与荣胤割舍一切情义,你还愿意吗?”
秀秀望着前方,没有吭声。
长缨垂眸,别开脸道:“我知道,怎么说也有三四年了,他又愿意缠着你,你就是不舍得也是正常。
“但有俞氏在,你的存在终究不光彩,他若是真心待你,就该尊重你,他若尊重你,就该知道让你能够体体面面跟他并肩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疼你护你,让你能名正言顺地享受他的荣光,才是爱着你。”
说到底,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摆正,即便没有俞氏压着,也是失衡的。
秀秀额角靠着床柱,半日道:“我做了四年偏房,从来没希望过这个男人要怎么对我。如果能出去,我会觉得松了口气。”
长缨没再言语。
她实在不愿意正视荣胤对她的言行举止,但她又没法违心地说完全看不出来他心里放着她。
但错误的事情总得想办法纠正。
“铃铛,俞氏似乎有荣胤的把柄。”秀秀忽然道。“荣璧如在后院里时,我听到她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俞氏跟荣胤的结合有猫腻。
“可是这桩婚事却是老侯爷为的媒,这么多年居然也没有一点类似的风声传出来,你知道会是什么缘故吗?”
长缨微怔。她是觉得凌晏这桩媒做的不好,但从来没想过荣胤与俞氏的结合还有猫腻。
“你还有没有听到别的?”她问。
“没有了。”秀秀摇头,“但我仔细想了想,荣胤虽然在内宅纷争里并未端平这碗水,但真说他多宠着俞氏,也并没有。不然荣璧如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他又为什么不让我走?”
长缨闻言静默。
荣胤娶俞氏是十二年前,她到凌家时不久即见过俞氏,那会俞氏生下的衍哥儿也还不大,时常由她带着往凌家来串门。
前期荣胤偶尔会来接她,后来随着俞氏秉性露出,荣胤也不再这么做过。
如果荣胤与俞氏的结合有猫腻,那又会是什么猫腻?
……
书房里,因为荣胤的一句话,俞志安已经沉默了有半晌。
能保全两家的颜面的办法,可不就是让她去死这一条路吗?
那再不好也是他自己的亲妹子,他若能点头答应便如禽兽无异了。
“大将军这是早就筹谋好要舍妹的命了吧?”俞志安望着他,“府里出了这么大事,方才我一路进来,却未见到丝毫动静,看来这是早就做好了捂住消息的准备。”
“我也是为大局着想。”
“荣胤,清华毕竟与你育有一子,你连她性命竟也容不得?!”沉静的俞志安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忘了,当年如果不是我替你遮掩,你昔日害死刘家三郎的事情便要捂不住?!”
“我没忘。”荣胤扶着杯子,目光一点点的收敛,“当年我正意气风发,倚功凯旋,前程似锦。
“而我回朝之后第一件事却是杀了刘子昂,案子把柄落到了你手上。
“我晏二哥为了帮我摆平刘家,替我四处奔走,还瞒得死紧,未让外头人知晓风声。
“我也没忘了,当我晏二哥帮我求到俞家你的头上时,你却顺势让我娶了你想当将军夫人的妹妹。
“我晏二哥不忍我基业被毁,愿相让手上权益保我,你们不肯,硬让我允了这门婚事,我凌二哥无奈,才给我保了这桩媒。
“所以,帮了我的人是凌晏,不是你。俞氏我娶回来了,你俞家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我不欠你们。”
荣胤的目光幽沉,仿佛透过窗口望去了经年以前。
俞志安屏息,片刻后他站起身来:“那衍哥儿呢?那是你和她的孩子!你与她当真毫无情份?”
“与她情份自然谈不上。这门婚事不是我情愿为之。但既然成亲了,我自然也还是想有个好结果。只可惜她太不知足。
“她生了衍哥儿,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我里里外外只她一个人,虽然后来没亲近她,却也没亲近别的人。
“可她偏还要小心思不断,甚至在我凌二哥的要紧关头算计我。我不要她的命,该要谁的命?
“若我不惦着衍哥儿,我便不会三岁就将他送到家父面前教养,我总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受他母亲耳濡目染影响不是么?”
“可你今日就是要了她的命,我俞家回头也定不会善罢干休!当年刘子昂的案子,我也替你捂不住!”
“谁说是我要她的命?”荣胤看过来,“要她命的是你们。”
俞志安眯眼:“这话什么意思?!”
荣胤从荣安手里接来一叠卷宗,递了过去:“以刘家与吴家昔日之纠葛,这案子传开对我的确有影响。
“但我这里也有俞志平近年的劣迹,他渎职乱判,草菅人命,又与盐商勾结牟取私利,人你们可以不杀,若我杀,这些东西今夜之前就会摆在御史案台上。
“俞家在京也不过两代,做个京官也不容易。我的衍哥儿品行皆优,既不能有个被休的母亲,当然也不能有个亲手杀害母亲的父亲。
“是要为着个有失妇德的废物跟我撕破脸,赔上俞家前途和名声,还是全了大局,你们自己掂量。”
“你!——”
被点到名的俞志平踉跄着站起身。
第276章 娘家人
但这个“你”字之后,屋里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俞氏一字不漏听到这里,整个人已如抽去筋骨,放弃了所有抵抗瘫倒在地上。
她原以为荣胤要杀她已是至毒之极,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毒!他自己不动手,却让她的亲哥哥来杀她!
她死了,自然对外会称是暴毙而亡,人是俞家人杀的,自然也不可能会有娘家出来闹事!
俞家默认了,那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好说她死得不正常!
即便是将来衍哥儿知道了,人也是他亲舅舅杀的,跟他父亲毫无关系!
而且,而且,衍哥儿自小养在老宅,在她身边的日子本来就少,定然是荣家人说什么信什么,何况荣胤能把棋下到这个地步,他定然也会做好一切防患!
他荣胤人也杀了,到头来还落得干干净净!
俞氏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寒凉,她到底是怎么会认为他对内宅之事听之任之的?
又怎么会认为衍哥儿是她的筹码,他会因为他们共同的孩子而受到牵制的?!
他是有多恨她,才会不光要杀她,还要让她在这里一字不漏地听着审判?!
“一定要这么做么?”沉默了良久的屋里终于传来俞志安的声音,“以养病为名,将她置于庄子上软禁终生呢?”
荣胤手执着茶碗盖,吧嗒一声将之落在茶碗上:“如果连这都能宽恕,那我问问,俞家几个女儿,我改日是不是也能着人如法炮制来上一场?
“我若留着她,来日她不借着孩子继续兴风作浪,都对不起她这些年的狠辣。二位哥哥也是为官多年的人了,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应该都懂。”
俞志安攥紧卷宗,咬牙看向他:“那你想我怎么做?”
荣胤拿出纸来递给他:“把俞清华所作之罪孽一桩桩写清楚,再写上是谁杀的,或是自尽,都成,再落上私印。
“哥哥要是有兴趣,亲自喂毒给她还是亲自给她绑结勒死,都由你。要是没兴趣,写好了给我,我让人代哥哥去喂毒也无妨。”
俞志安撑膝望着面前纸笔,颓然握起了双拳。
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不必费思量,犯了错的人的结局跟无辜的人的未来哪个更重要?
俞氏不该蠢到把这个坐上了大将军之位的男人视如无物。
内宅里呆久了,看不到男人在外的手段,便以为他那身荣耀当真不过是徒有虚名。
……
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
梁小卿煎了药给秀秀服过,梁凤也给秀秀再确诊过,胎象已经稳定了。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荣胤还没有回来,究竟该怎么办?长缨还没有主意。
强闯的念头可以放弃。
求助?这是荣家内宅事,能求助谁呢?即便是杨肃贵为皇子,他也没有立场插手大将军的家务。
凌夫人虽然也算是荣胤长嫂,可显然因为秀秀有孕在身,也不可能做出帮她带人走这样的事情。
东阳伯倒是有些威信,可东阳伯是荣胤的义兄,人家凭什么要帮她?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跟荣胤当面交涉一条路可走。
哪怕他就是执意要留下她,她至少也得讨到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她扶着剑站起来,望着秀秀:“我去见见荣胤,你在这里等我。”
……
荣胤望着盖好了私章的文书,折起来压在砚台底下。
“还要再见见她吗?”他问。
俞志安望着门外:“不必了。”
说完他抬步,出了门槛。
屋里再度安静。
荣胤扬一扬手,荣安将俞氏自屋里又“请”了出来。
扯去了嘴里锦袱的俞氏疾步冲到他面前,扯着嗓子嘶吼:“荣胤!你会不得好死!”
“是么?”荣胤道。
仅两个字,却使俞氏整个人如筛糠似的颤抖。
“老爷,沈将军要求见!”
门外扈从进门禀报。
荣胤眉头拧起,半日道:“带走。让沈璎过来。”
长缨进得院子,屋里只有荣胤一个人。
茶几上却另有两副茶盅。
长缨想想,出秋桐院到书房这一路上都挺平静,不见任何鸡飞狗跳的慌乱,甚至连荣璧如那边也没传出什么风声,倒是稀奇。
“还有什么事找我?”荣胤嗓子微哑,眉眼里似乎透着丝疲惫。
“您这是明知故问。”长缨道。
荣胤垂眸扯了下嘴角:“那你这是不自量力。”
“那我们就不比力气,来讲讲道理。”长缨扶桌看过去,匀了口气说道:“荣夫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