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边走边望着她,笑道:“是不是挺高兴?”
长缨吐了口气,道:“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若不是为我,秀秀压根不必受这四年苦。
“但好在错误挽回了,改了这藉,她就真正自由了,又还是欣慰的。”
她收好了文书,又笑道:“有劳傅二哥帮忙。改日让侯爷作陪,我请你吃饭。”
傅容但笑不语,走了两步道:“听说太子已经出宫上朝了,你衙门里的差事办得怎么样?
“我听说,昨日你们卫所在重组,搞得动静挺大。这么快,你就要杀鸡儆猴了?”
长缨沿着街畔漫步走着,微笑道:“就是没有高诉明,有个赵峻在,我也是得有动作的。
“其实也不快了,我都已经调职两个月,正式入营也将有一个月,禁卫军不是等闲屯营,一切反骨都得清除。”
“高诉明与吴侧妃勾结的事查得如何?”
“目前掌握了部分证据。”
“那为什么没动手?”傅容问。
长缨笑容敛了敛,停步道:“就是除了高诉明,还有个赵峻。我尚且还没有可以足够将这两人踢出腾骧卫,并且还能不失控的把握。
“赵峻这个人比高诉明沉得住气,且他是有一定势力的,不像高诉明只是倚仗资历,所以我不能轻举妄动。”
傅容说道:“东宫疑心极重,此事只要捅到他面前,高诉明定然不保。
“至于赵峻,终究不过是个太监,你或许可从皇上这边下点功夫,只要皇上下旨撤他,便可无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赵峻倒戈东宫的事情我们知道,皇上多半也知道,为什么皇上却没弄走他呢?”长缨望着他说。
傅容轻挑了一下眉头。“你是想说有东宫撑着他?”
“虽然不见得东宫一定有这个能耐,但至少东宫是不会轻易放弃这颗棋子。他是一定会设法保住他在腾骧卫的。
“皇上没除赵峻,我想,还是不愿跟东宫起冲突,让禁军存在的漏洞公开出去。”
禁军是整个宫城的护卫,自然不同别处。而皇帝当时在校场听从了杨肃的建议,答应让她来担任指挥使,也许也是希望她能肃清卫所吧。
只是赵峻和东宫的猫腻她还没弄清楚,之前曾让少擎去查,不知道查出来不曾。
傅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长缨笑了下,没说话。
赵骏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入的宫,原先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后拜了尚宫局的掌印太监为干爹,便一路往上,逐渐掌权。
皇帝上位之后,他又被调到了腾骧卫,据长缨近日着人暗访所得,赵峻在城西有座三百亩的四进大宅子。
三百亩地的宅子虽说算不上顶奢华,但一个太监,是断断用不了几百亩地的宅子的。
而他赵峻又并非皇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就算有赏赐,也不见得能撑得起他这样的排场。
所以他极大可能是借着腾骧卫掌管马务之便敛财……
“世子,老太太传话来,让您即便回府。”
两人正立在树下说着话,这时候傅家小厮却到了跟前。
傅容凝眉:“何事这么急?”
“礼部林尚书府上的大奶奶与林家小姐前来拜访。”
小厮边说边偷瞄了他一眼。
长缨听到林家小姐后会意,即笑道:“傅二哥先忙,改日再聚。”
说完上了街头。
傅容身为傅家世子,尚未娶妻,虽说是性子挑剔,可傅家长辈又怎可容得他任性?
不用说,日常说亲议婚什么的,自然也是常有的事。
傅容目送她离去,回头看了眼小厮,也上了马。
长缨直接回了衙门,恰在公事房里的少擎拿着一叠文书跟着她进了房。
“苏恪那边有了消息,说是自他盯梢开始,金福记柜面上所有仿照宫制的头面首饰全都撤柜了,近日连宫里前往走动的太监并不见有,若问起背后股东,掌柜的与伙计俱皆缄口不言。”
长缨道:“那这吴侧妃反应还挺快。”
“以及,安晟最近的确常在福清寺出没,就算是他不在,也有安家的人在,安家似乎真的跟咱们一样,盯上高诉明了。”少擎又说。
长缨凝眉:“这个时候才盯上,那这两人素日行事看来还算是谨慎的。”
可这么谨慎,也还是让傅容给揪住小辫子,并且捅给她了。
少擎道:“咱们现如今有姓高的和吴侧妃勾结的证据,先把姓高的除了不行么?”
“那有什么用?”长缨道,“赵峻是东宫的人,倘若我们贸然先动手了,不管成不成,他都会当那个在后的黄雀。
“而倘若咱们未能将高诉明一招致命,那么赵峻绝对会趁机堵死我后路,这样的话,我们就完全被动了。”
少擎道:“那怎么办?”
长缨静坐良久,杵着杯子喃喃道:“我当然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着她又想起来:“之前让你查赵峻是怎么倒向东宫,有消息么?他背景如何?”
“赵峻没什么大背景。”少擎道,“他祖藉岭南,没有父母家人了,原先有个姐姐嫁了人,与丈夫也先后死了,只留下个外甥。
“原先也是穷得要死要活的,后来赵峻发迹,这个外甥就成了赵峻的至亲。
“赵峻挺疼他的,如今也在京师,钟鸣坊那带一连三间米铺,都是他的。”
“那赵峻是怎么会成为东宫的人的?”长缨问。
“说起来还跟早两年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有关。”少擎道,“那大太监病死在任上。
“当时几个人,包括赵峻的师父也在争抢这个位置,后来让如今的掌印太监抢赢了。
“而大约赵峻师父这拨人当时用了些什么不光明的手段,输了之后就遭到了报复,赵峻师父落井死了。
“赵峻逃过一劫,后来调到了腾骧卫,刚开始日子也不好过,但之后就有人察觉到他在东宫出入。
“虽然不能肯定,但想必是东宫许诺过会保他,而他也答应当东宫的狗腿,把住这宫门。”
求月票
第299章 朝中的“新贵”
宫里进出,什么事能是禁卫军没数的?禁军都是皇帝的,太子没有资格掌管和过问,如今能有个赵峻暗中放水,东宫多了多少便利?
“总之近年赵峻不但安然无恙,而且手头越发阔绰,好些人都心照不宣了。”
长缨点头,坐片刻,道:“你刚才说,安晟近日都在福清寺?”
……安父安自儒如今是工部郎中,杨际将他提到工部,自然也是有用意在。
漕运上水利河工修造颇多,不让自己人掌管,免不了出乱子。
所以安自儒虽然至今仍是个正五品,但在东宫行走,体面还是有的。
以至于连至今未曾诞下子嗣的安侧妃也有的是底气跟吴侧妃等较劲。
那日福清寺里安晟莽莽撞撞跟徐家小姐起了冲突,翌日安自儒就着夫人领着儿子前往徐家赔罪。
岂料徐澜兄妹当时跟晋王出了城,想着只有徐夫人在,见不着徐澜,这事终是不成。
便等到他们回府之后,又探听了徐澜这日正在府里,这才登门。
徐澜知京师不比金陵,不是他们徐家能任性撒泼的地儿,总归是依礼见了安晟,又不卑不亢地回了几句话算数。
徐瑾若却对安家人是半点好印象都没有,出于礼数,去了徐夫人处见了见客。
没料到安夫人见她模样秀美,娇甜如人,行止又十分端方,再想想她又是这样的家世出身,便起了心思,问道:“也不知姑娘许了哪户高门?”
徐夫人捧茶微笑道:“亲倒是未许,不过她父亲自来疼她,说是要亲自为她选婿,我也乐得撂手。”
安夫人想想徐耀还在辽东,不知几时才调回来,便没再往下问了。
回到府里,见刚落脚的安晟又要出去,安夫人不免道:“你又要去哪?你近来忙些什么?”
安晟已经于去年中了举人,为了撑起家业,安自儒已经给他在光禄寺谋了个未入流的副使之职,以便在历练的同时,来日仍可下场参加科举。
如今房里虽已有了个侍妾,也新生了个庶子,可婚事没说好,看他近来成天在外游窜,总不免让人着急。
这满京城里,能跟他们这新贵合拍的人家,竟也找不出几个。
他们规矩多,在议定婚事并且娶进门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落什么话柄在外。
安晟道:“姐姐前几日给了我差事,让我盯着腾骧卫指挥同知高诉明,疑心他与吴侧妃有不轨之举,我岂能不遵?”
说到这里他又凑过来,道:“我还听说,这高诉明昨日让沈将军给拿捏了,命他一个时辰将卫所兵士重新组队,这么看起来,这个沈长缨是要跟姓高的过不去了。
“若我能将高诉明的把柄抓着,回头捅给沈长缨,借她的手把姓高的除了,曦和宫不也要遭殃么?”
安夫人闻言,便无话可说。想了下,又道:“你既去福清寺,也顺道去寺里给你姐姐拜拜菩萨,求个子嗣。
“你姐姐生不下皇孙,终是不妥。曦和宫就是倒了,指不定还能借着皇孙翻身呢!”
想到这个安夫人就头疼。
算起来女儿已经进宫三年,一直也是康康健健的一个人,宫里的三个侧妃,吴侧妃已经生了个皇孙,洪侧妃也生了郡主,就连最不受宠的太子妃都有皇长孙。
独她家女儿从无动静,虽说如今丈夫担着工部差事还算得力,太子也不曾亏待女儿,可终究不踏实。
安晟答应着,走了。
……
长缨回府,准备先把秀秀改了籍的事跟大家通报,刚跨进门,却见前来迎门的泛珠满脸喜色。
没等她开口,泛珠已道:“姑娘出马,果然一个顶俩!这下可好了,娘子日后就是官眷,大可底气十足地与人往来出入了!”
长缨纳着闷呢,黄绩嘴快,已在院子里接话道:“方才顺天府孙大人着人来送娘子的户籍文书。”
长缨更为疑惑,那文书她不是带回来了么,怎么又送来?
泛珠就飞快进了屋,把文书取了出来,接而秀秀她们也出来了,一个个脸上兴奋得不得了:“没想到傅世子这样能耐,居然直接把我的籍改进了沈家,我本想着荣家不出面,能改为庶民就不错了,如今这,这——”
长缨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掏出身上的文书,分明写的是民籍,再看看她们手上这张,又的的确确立归入了她将军府籍下,且还有顺天府尹的印章不假。这又是怎么回事?
“来人没说什么?”她问。
“没说。只让我们面呈给你。不过这里还有封信,是要给你的。”秀秀又从盈碧手里接了信给她。
长缨打开,看完后又忍不住愣了愣。
“说什么?”秀秀问。
长缨望着她,半日道:“没什么。”
信是孙燮亲笔写的,交代了之所以改成是官籍是因为荣胤那边提供了文书,顺天府因为章程齐全,因此顺利把她出身又改了。
荣胤会知道这件事倒也不意外,毕竟秀秀跟荣家有关,或许孙燮曾使人去知会过他也未定。
但他又是送钱来,又是这般配合着给秀秀改籍,是什么意思?
但这事似乎也不该她瞒着,想了想,她又还是道:“是荣胤配合顺天府改了的。”
秀秀怔住。
晚饭后长缨收到少擎传来的安晟又到了福清寺的消息,并且的的确确是在盯梢着金福记。而且还捕捉到他在菩萨跟前求子。
安家就一子一女,安晟未成亲,求子自然不会是为安晟自己求。
安侧妃至今无嗣,在皇室来说是大事,安家会为这个着急,长缨不意外。
吴侧妃是被献进宫的,只有一个叔父远在辽东任职,而洪侧妃父母健在,却放了外任。
所有嫔妃里,倒只有安家任着京官,如果不是因为无嗣,安侧妃早已经凌驾于吴洪二人之上,何至于形成如今这三英并立的情势?
不管怎么说,安晟此举,说明是冲着高诉明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吴侧妃来的,便毫无疑问了。
第300章 她想清除异己!
长缨连夜安排谭奕去办了几件事,这才就寝。
接连出了几日太阳,积雪已经在逐渐消融。
卫所人员重组之后,这两日班次人员一片稀烂,曦和宫的消息传不出来,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去,让人焦躁。
高诉明大清早沿着宫墙走了两圈,望着岗哨里那些生疏面孔,又恨起了沈长缨。
高家本不是什么殷实人家,最先是军户出身,到曾祖这辈才混上个将领,脱了军籍。
当年四处奔走托关系入了京师六卫,最后又进了腾骧卫,也算是勤勤勉勉。
可勤勉当差又能有多少油水?
他儿女三个,还上有父母要供养,而同辈的家底殷实的同袍将领们都成日里花天酒地,鲜衣怒马,他能看着不心动么?
所以当某天夜里,吴侧妃着太监寻到他,让他替其在宫外置铺子行事时他就应了。
早年吴侧妃进宫时他正好任着随行统领,当时有过接触。
后宫的女人日子像外头想象的那么好过?尤其这东宫后宫还不如皇帝后宫。
东宫里除去太子妃与低阶的选侍美人不算,光是侧妃就有三个,这三个为争高低,哪个不是用尽了手段?
而用手段又怎可能不需花费?
皇帝还有国库呢,太子有什么?
他也只能通过自己的手段敛财。他和顾家死死地霸着漕运不放就是说明了一切。
太子敛财,谋的却是他的大事业,不可能有多少漏给后宫。后宫侧妃们要打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吴侧妃娘家远在辽东,跟前无人,托了给他,里应外合,她自己赚了钱,也没让他空着手,也算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