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不成是想逼宫?!”
“儿臣不敢。儿臣只想认祖归宗。”
傅容捋捋袖子,将手里的笔塞给他:“恭请父皇降旨!”
皇帝脸色铁青,倏而唤道:“侍卫何在?!”
“侍卫不在。难道父皇忘了,打从多年前你认了我之后起,但凡我在宫中,侍卫于宫人都得退避三舍?”
皇帝退后半步。
傅容则上前一步,牢牢握住他执笔的手,伸到纸面上!
……
王府这边,杨肃已经让人撤了茶盘,上了酒菜。
“傅容眼下破局的唯一出路便是公布皇子身份,但皇上未必会肯。”顾廉道,“宫里若不肯,要傅容伏罪不会太难。
“凭王爷提供的线索,再提审傅家仆人,只要他给不出当日沈将军出事时间的具体去向,终归有迹可遁。”
杨肃望着岸上桃花说道:“傅容蛰伏多年,必然不会等着认祖归宗而不做别的准备。”
顾廉缓声道:“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杨肃将酒壶放回桌上:“傅家手上两个卫所,都在蜀中,约有一万人马,广威侯担着左军都督府副都督,我预他还能拉到两万人,加起来是三万,要论起事,也够了。
“扯起大旗后再沿途招兵买马,也能成气候。
“但傅容身在朝中,与蜀中相隔十万八千里,两地消息难得及时,除非事先有约定。”
顾廉略顿,进而道:“此去蜀中路程得有半个月,若是约定,至少半月之前傅容就与广威侯通过信了。
“但傅容挟持沈将军去御华林,应该是没有料到会发生意外的,这样来看,提前约定起事的可能性倒是不大。”
杨肃没有接着往下说,尝了口河豚,道:“江南快马送上来的,此时食用正是鲜美。大人尝尝。”
佟琪递了热帕子上来,杨肃接过来擦了擦手,又道:“大人可知傅容眼下何在?”
顾廉缓缓放箸,说道:“除去进宫,想来也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令王爷如此关注。”
杨肃微笑颌首:“都说顾家人皆是比干七窍心,果然不虚。傅容此时进宫,我料即便不是为身份的事也是为应对你我碰头的事。不知大人是否已有良策?”
“王爷坦诚相对,在下又怎好拐抹角?”顾廉自怀中掏出本折子,“如果只是要扒下傅容乃至傅家,这就容易了。
“这是罗列出来的几道罪状裤初稿,回头回府后我会再加润色,抄送给王爷过目,状告傅家由我来,但事后收拾烂摊子,可就得靠王爷了。”
杨肃看他半刻,扬唇接了折子:“想在顾大人手里占便宜,果然是痴心妄想。”
顾廉望着他:“王爷也非等闲之辈,霍家经商数代,商铺开遍大江南北,王爷虽被严以教导,但耳濡目染,也不是个擅做赔本生意的主儿。”
杨肃凝目,片刻道:“大人连这都探到了。”
“既然要携手合作,总归得知己知彼。”
杨肃微笑,未再言语。
佟琪又走过来耳语。
杨肃听完,旋即往对面看去一眼。
“有何变故?”顾廉问。
杨肃把牙箸放了,说道:“宫里突然派出钦差去蜀中给广威侯传旨。”
“什么旨意?!”
“暂不详。”
“傅容呢?”
“还在宫里。”
露台上忽然静默。
杨肃道:“不管是传什么旨,大人此刻也该按计划行事了。傅容蛰伏这么多年也未曾露出马脚,必定是个狠角色。倘若宫中让他抢了先,咱们恐怕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顾廉起身拱手。
杨肃送走顾廉旋即唤来侍卫:“速去追上钦差,探得旨意虚实!”
又传佟琪立即去请凌渊荣胤。
顾廉倒并没让人等太久,傍晚前朝中即传来消息,都察院与兵部有多道折子开始弹骇傅家长年在驻地勾结乡绅商贾,倾轧百姓无视军纪。随后各路证据如雪花般纷纷涌入宫中。
然而出乎意料,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傅家在朝多年,也有不小势力,再者皇帝身边几个心腹之臣也在奋起抵抗。
但紧跟着杨肃与凌渊又以长缨一案同时施压,这一日的朝堂,显然比起任何时候都要形势严峻。
第369章 他不是为了争宠
长缨是女官,不到入朝参政的标准,所有消息都是通过王府得知。
这两日冯少殷他们跟杨肃碰的面多,她被交付了操练兵马的任务。
拿到冯少殷给过来的卷宗她就发现,吉山卫早在很久之前,确切地说是在九月校场擂台之后,卫所制订的方略一看就是针对城廓作战的,尤其近来的方略,调整得更为明显。
当初她去腾骧卫之前留下的王啸和杜舟,被她提到身边做了副将,刘炳还没有消息,上回在傅家,她竟忘了问这茬,她想,或许她应该再去见傅容一次。
顾廉与傅容在朝中斗得如火如荼,皇帝的态度双方都已经不那么在乎,很显然傅容也从未真正敬重着皇帝。
他在京师是出名的贵公子,此番虽然受到晋王府冲击,但因为有皇帝明里暗里的袒护,好些人也依旧选择支持他。
更值得一提的是,朝中贞安侯一府居然与他站成了一线。
而杨肃这边,因为与皇帝的分岐明显,这两日城中对于他还是否得宠抱有着很大疑惑,而后来闻知他与顾廉在朝中联手弹骇傅容后,又更加风传着各种猜测,总之朝上不平静,街头巷尾也没闲着。
下晌下雨,长缨回得早,想去王府看看。
杨肃却不在,问秦陆,说是早起就呆在衙门,下晌又与荣胤同去了龙虎卫,先前又前往凌家下面两个卫所巡视去了。
“为什么这么急迫?出了什么事?”她直觉这势头已经不对了。
秦陆神色也十分凝重:“昨夜里收到的消息,皇上给广威侯传旨,命他急速回宫,我们的人在半路从钦差处截到消息,自早前傅容进宫之后宫里和傅家皆风平浪静,王爷和侯爷他们都认为这极不寻常,加之皇上近日给亲军十二卫下旨严加防范,因此王爷在做应对准备。”
长缨纵然未能及时知晓朝上消息,但皇帝这个时候召广威候回来也绝不会是小事,而他难道会是回来认罪伏诛的吗?
这当然不可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为着解决眼前的困局而来了!
“沈将军!”
刚想到这儿,忽然人披着雨冲进来,是急步赶回来的管速:“王爷让属下传话,请您即刻上大将军府议事!”
长缨心下猛跳,站了一瞬,旋即跨出门,跨马驰上了街头!
到达荣家,跨进门就觉出明里暗里尽是护卫人影。
荣璧如与荣衍去了老宅,荣府便只剩荣胤身边心腹。正堂里灯火通明,长缨迈步前行,半路就遇上收到风声前来迎门的佟琪。
屋里该在的人都已经在了,冯少殷正在指着份舆图解说什么,杨肃最先看到她,示意少殷先停。
长缨省去一切寒暄,径直道:“如今走到哪步了?”
“傅容已经在大面积展开动作,顾廉在朝上盯着他,目前看起来没有一招制胜的可能。
“从目前的迹象看,傅容与宫里应该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什么时候触发应该就在广威侯身上了。
“而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他们在筹谋公布身份。这个时候公布身份,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傅容却有了夺嫡的资格。
“所以我判断,他走这一步的目的,绝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最后起事!”
杨肃指了指舆图给她看。
长缨定站了有一瞬。
舆图范围是京畿十三州,囊括了东西千里的地界。
她在标上蓝记的地方定睛看起来。
“近日城里已经有人在猜测傅容身世,毕竟有王爷这位养在宫外的皇子在先,人们也很容易联想到这种事上。
“一旦揭露,朝野已经不会太惊讶,这些日子傅容不显山不露水,也许这也是他要的结果。”
荣胤将手里的蓝笔挂上笔架。
长缨道:“咱们兵马都在京畿,真动起兵来未必安全。”
“所以我们需要徐澜。”凌渊说道,“请你来是让你去趟徐家。眼下我们再跟徐耀联络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把徐澜拉过来。
“这样的话,不管京师出现什么情况,徐耀在辽东收到消息都只会站在我们这边。
“而辽王府王爷也在着人跟进,如果能把辽王劝服,那么我们即便不赢,也绝不会输!”
长缨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把握。”
若是旁人,她或许可以用用手段,比如宋逞,但徐夫人母子,包括徐谨若都对她极好,她对他们用不了心眼。
“你没把握,我们去就更没把握了,毕竟辽王府的消息他只给了你,而没给我们。”
长缨不好辩解这当中的内由,但眼下这当口,也不是扭扭涅涅的时候。她点头道:“我去试试看。”
“快去快回,路上当心。”东阳伯叮嘱。
杨肃跟佟琪使了眼色,佟琪便在门下等着了。
长缨由佟琪管速伴着快马到达徐家,已经收到消息的徐澜立在庑廊下等待。
既然不能耍心眼,长缨索性就单刀直入,把来意直接挑明了:“眼下这一团糟的局面总需要打破,我们很需要徐家帮助,更需要你的帮助,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徐澜面色平静地听完,又面色平静地抬头:“其实我猜到你会来。”
长缨微顿。
徐澜又静坐了半晌,然后写了张信笺给她:“这张书令我其实早就想写了。你带回去给王爷,我听你们的号令。”
长缨因为愕然而长时间没接。
徐澜又说道:“我原先想过,倘若家父在辽东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忍气吞声。所以你们的邀请,也算是与我不谋而合。”
长缨一阵激动,站起来把信接过,深深颌首道:“这个恩情,我替王爷记下了。”
徐澜微笑,目送她出了门。
院门外人影消失时,徐瑾若走进来:“哥哥还没跟父亲商量过这件事,您不担心到时被问责么?”
徐澜扭头看向她:“我从前就是太瞻前顾后,才会有后来的事事差一步。——放心,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
徐瑾若沉气。
徐澜挎剑,又扬唇道:“我现在出城去拜访陈叔,你要不要一起去长长见识?”
“当然!”徐瑾若振奋道,“我也要加入你们!我也要为父亲出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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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你跟着我吧
杨肃在长缨走后又与荣胤他们看起了舆图,没想到长缨会连回来得这样快,看到徐澜的手令,压力顿时又消减几分。
不过徐澜这边,因为有他事先给长缨递消息的事情在前,大伙都有几分把握。
时间在顾廉与傅容的相互角力之间又蹿过去两日。这也就意味着离顾廉的十日之限只剩三日了。
长缨心下越发不安定,下晌到了王府,杨肃与顾廉关在书房里说话。
喝完手里茶,又翻了几页案头几本五城衙门的卷宗,杨肃回来了。道:“我要出去一趟,你要不要先睡会儿,等我回来吃饭?”
“去哪儿?”
“沧州突然传来流寇作乱的消息,两个卫所同时出兵占据了沧州城西北的两个县城,这两个卫所的指挥使都是傅家老部下,很显然剿匪是假,呼应傅容是真。
“我与荣胤约好在城外碰头,去趟龙虎卫,若沧州有北上动向,则立即发兵南下阻截。”
杨肃边说边进内殿更衣。他话说得再平静,看这动作也知道不是什么小事了。
长缨犹豫了下,起身随他进内,侧转身子不去看正在更衣的他:“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凌家看看姑母。”
晋王府与傅家两边都有动作,离交手的那日还会远吗?就要兵荒马乱了,她还没去过凌家,姑母和秀秀她们都不知怎样了。
杨肃随口应下,束完衣带见到背朝这边的她,知道她顾着礼节,想亲近她一回,也只好忍住了。
只扶住她肩膀道:“那看完了也要回来,要等我吃饭。”
长缨抿唇点头,看着他跨步出门去。
事情一出,她原先对未来的预想也全都打乱了,对杨肃给予的亲昵,她如今是既贪恋又不敢想的太多。
王府离凌家不远,长缨让护卫把马牵着,徒步上了大街。
街上官兵也多起来,是五城衙门增加了巡逻的次数,百姓们许是习惯了朝堂隔三差五的动荡,茶楼酒肆里倒是仍然兴旺热闹。
杨肃他们知道的消息长缨全都知道,包括傅家那边和宫里,近来宫里风平浪静,朝堂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但总像是风雨来临之前,平静到异常。
她顺路买了些凌夫人爱吃的糕饼,刚转身抬步,就见前面来了一行,当先的马车华丽又宽敞,随行的扈从威武又神气。
长缨靠边停步,马车到了跟前却停下来,车窗支起,傅容露出侧脸看向她。
即便是换了种身份相见,这人也仍旧温润俊美,如同朝堂上的那些刀光剑影压根不存在。
“你爱吃松花糕?”他道。
长缨道:“刘炳在哪里?”
傅容扬眉浅笑:“上车来,我就告诉你。”
长缨一言不发,转身往前走。
“他叛变你了,你还问他做什么?”傅容扭头看过来。
长缨停步。
他望着她侧颜,又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牢固的关系。谁不是为着利益活着?杨肃赢不了我的,铃铛,我给你赔不是,你离开他,跟着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