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端庄和服的中年女性被一身黑西服、类似助理的男人搀扶着, 脸上带着强忍哀伤的神色,背脊挺得笔直跟在移动病床旁。病床上似乎躺着一个格外瘦小的女性,埋在枕头里的脸被身边的人遮了大半, 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巴和一缕卷曲的长发。
年轻英雄提着手里的蜜柑在病房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一群人手忙脚乱冲进了电梯,才神色淡淡地打开面前的房门。
病房内,披散着齐肩长发的轰冷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修剪花瓶里的花枝;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形容病弱的女性转过头来, 对前来探望的儿子柔和地笑了笑。
“妈妈。”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
天蓝色的床头柜上已经摆了一盘蜜柑,黄澄澄表皮的秋季水果挤在透明托盘里,仰着绿色的叶子冲青年甜笑。
“焰子来过了吗”轰拿起一个蜜柑,慢慢剥开。
“焰子那孩子最近工作好像挺忙的,上次来也是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轰冷放下手里的剪刀, 用身为母亲特有的抱怨语气开口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啊,那个蜜柑是隔壁的孩子送过来的, 是个叫阿玉的年轻女孩。”
“嗯。”年轻英雄把剥好的蜜柑递给母亲。
“花也是那孩子送过来的,她是焰子的朋友,”轰冷擦了擦手,笑着把蜜柑分了一半递给儿子, “黑色小卷毛, 蜜色眼睛, 瘦瘦白白,一说话就笑,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
黑色小卷毛,瘦瘦白白轰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方才被簇拥在病床上的女性。
“活泼开朗,还特别懂事讲礼貌,听说和焰子一样是在圣苏娜女子学院毕业的,”
轰冷剥下一瓣蜜柑,叹气,“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稍微站一会儿都喘不过气本来还住在妈妈隔壁、偶尔来串门聊天呢,前几天突然就搬到走廊尽头的icu了。”
“”青年垂下眼,蜜柑微酸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在轰的眼中,这本来只该是一场存在于闲聊的萍水相逢,熟料不过短短一周后,从未见过面的两人就再次被细细的线牵扯到了一起这次的媒介是妹妹轰焰子。
病房外的青年第一次知道,自己坏脾气的妹妹会像那样怒吼着泣不成声;仿佛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孩子,一边挣扎着拼命反抗,一边又几乎要跪在命运的面前痛哭。
她身边与轰有一面之缘的和服女性,仿佛失去全身力气般缓缓蹲下来,颤抖着捂住脸。
透过冰冷的病房窗户,里面的悲欢离合往往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玻璃隔开,变成了别人的事。
icu内层房间里的病人似乎醒了过来,两个狼狈的女人顿时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带着或温和或明朗的笑容换上隔离服走了进去。
年轻英雄提着手里的热水,默默回到了母亲的病房。
“你妹妹呢”轰冷看了看儿子的身后,并没有发现小女儿的身影,疑惑地问道,“她不是今天来这边一起吃饭吗那个叫阿玉的女孩也说会一起来啊”
银白长发的女性笑容温柔地向儿子展示窗台的插花,“喏,你看,这孩子昨天还特地送了花来。”
不是花店中售卖的、搭配好的、成束的花,色调柔和的鲜花们三两簇拥,以舒展的姿态被摆在竹制的花篮里,饶是过了一天一夜还保持着欣欣向荣的样子。
青年收回视线,淡淡地唔了一声。
大概十几分钟后,病房小家宴的最后一位成员姗姗来迟。发色如炎的女孩红着眼眶走进病房,勉强冲母亲挤出一个笑“抱歉,久等了。”
轰冷面露担忧,冲小女儿招了招手,柔声问道“焰子怎么了”
小女儿几步走到母亲病床前,握住轰冷的手。
焰子憋了一会儿,才颤抖着小小声开口“阿玉可能没办法来吃饭了她让我给妈妈你道歉,还想让我问一下、问一下昨天的花,你还喜欢吗”
“喜欢的,帮我谢谢阿玉。”轰冷用力回握小女儿发冷的手,“没关系,这次来不了可以下次来;等妈妈出院了,你可以带着阿玉来我们家里。”
轰焰子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大颗大颗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哽咽着应道“嗯,等妈妈出院了,我要带阿玉去我们家玩的。”
已经成年了的女性仿佛突然变回多年前那个倔强无力的小女孩,只会茫然无措地握着妈妈的裙角,努力地试图用眼泪感动什么。
轰默默走到妹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深夜,早就从家里独立出去的轰家小女儿,突然敲响了轰焦冻事务所的门。青年拉开拉门,惊讶地看着脸色格外难看的妹妹。
“二哥,”破碎的字句被轰焰子从喉咙里挤出来,飘散在冷冷的夜风中,“我求你我求你,带我去观察台的实验室好不好”
焰子毕业自圣苏娜女子学院生物学科,现在是重点生物材料实验室的助手;但观察台属于公职机关,其所附属的实验室只对内部成员和少量英雄开放。
而轰焦冻刚好在这个少量英雄的范畴之内。
“阿玉的病情突然严重”坐在副驾驶座的焰子下意识地打着颤,牙齿和牙齿的碰撞在话语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病是第一版安定剂的后遗症前年圣苏娜的学园祭,有个孩子被别人怂恿三个人里只有阿玉活下来了”
焰子倒抽一口冷气忍住眼泪,“她高中的时候被霸凌过,身体很差阿姨没办法了我也、我也安定剂是观察台做的,他们说不定呜”
年轻英雄握住妹妹攥得直接发白的手,沉声道“焰子,冷静。”
焰子猛然甩开了二哥,崩溃地抱住头声嘶力竭,“她才二十三岁二哥她才二十三岁啊明明是有钱人家受宠的娇小姐明明有认真喜欢的人明明那么努力地活到了今天为什么为什么啊她还、她还”
轰把车在观察台的门口停下,按着妹妹的肩膀略微加重了声音“焰子”
红发的女性死死扯住胸口的衣服,窒息般拼命地吐息了几口,抖抖索索地打开车门,哑着声音道“抱歉,二哥,我没事了这次麻烦你了。”
英雄焦冻自从十一年前英雄出道起,就和观察台签订了友好合作的英雄协议;随着逐渐战绩和声明的积累,那张属于他的身份验证卡不断升级,直到能解锁实验室进入许可的程度。
异发色的英雄带着妹妹顺利进入实验室的医疗区。
被焰子称呼为阿姨的和服女性正焦急地守在实验室外,见状立刻把焰子带了过去;相对的,轰则被请到了实验室的休息室里等候。
实验室的灯亮得令人眩晕,休息室外十分安静,偶尔传来一阵阵小心匆忙的脚步声。轰焦冻坐在冷冰冰的布艺沙发上,靠在沙发背上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那个卷头发的女孩子,现在正在躺实验室里吗青年闭着眼睛,思绪松散听母亲说是个喜欢笑的女孩子,应该会很努力地活下来吧。
轰似乎突然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女性产生了兴趣,甚至逐渐开始在脑海里假想对方的样子黑色卷发,大眼睛,瘦小白皙,活泼幽默爱笑,会插花,大概很喜欢吃东西;
从科研类的女子学校毕业,应该会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吧她的长辈总是穿着一身和服,还能借用观察台的实验室,应该是出身颇有名气的家族;
骄傲的焰子非常喜欢她,所以很大概率是善良外向的性格;有过霸凌经历,还能保持外向的话应该,是非常坚韧勇敢的人。
一个年轻女孩的音容笑貌逐渐在青年的脑海中补全,不再只是病床上那个苍白的下巴和一缕安静的卷发。
窗外浓黑的夜色逐渐变成深蓝,又一点点变成更浅的蓝色。
病好之后,她会和焰子一起去家里做客。青年睁开异色的眼睛,侧头看着窗外勾起一点笑容,懒洋洋舒展着僵硬紧绷的四肢这样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她
她会喜欢花吗祖宅里没有什么花,只有很多很高很高的树;她会喜欢和式的房屋吗应该会吧,毕竟她的长辈看起来像是氏族闺秀
休息室的房门被轻轻地敲响,数秒后,面色憔悴的焰子打开门,又轻轻反手关上。女孩澄澈蔚蓝的瞳孔像飘着烟雾,空蒙蒙地在休息室里环绕了一圈,才落在轰焦冻的身上。
“二哥,”焰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茫然的麻木,嘶哑着缓缓开口,“阿玉她没撑过来我还要留一段时间。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青年眨了眨眼睛,太阳穴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
就像是一颗飞驰的子弹猛然吻上玻璃,猝然的疼痛几乎让轰忍不住弯下腰来;最初的劲头过去后,方才还投进明媚阳光的玻璃窗,顿时宛如花朵绽放般破碎开来。
从窗外跃跃欲试的温暖晨曦,一路碎到了色调柔和的花篮;从几乎要跃窗而入黎明,再次坍塌成望不见尽头的黑夜。
异发色的英雄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