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英雄,他们却不能拥有姓名,没人知道他们的牺牲,烈士陵墓也没有他们的墓碑,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们都只是无名的英雄。
林勇他们在走上这个岗位的时候,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他们没办法要求他们的亲人和他们一样大公无私,舍生忘死,现在看着吕秀哭的那样伤心,林勇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告诉老太太江诚死的光荣?
别逗了,恐怕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家人普通平庸的活着,也不想要这份看似荣光,却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的荣耀。
江流还是木木的,只是他的目光被骨灰盒上盖着的五星国旗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骨灰盒瞧。
他不知道这块红布下面的骨灰盒将要盛装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三个月前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和他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他的脑海中可能还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所以当他失去他们时,也不会产生悲伤的情绪。
林勇隐隐觉得,或许身为星星的孩子,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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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ICU抢救的三个濒危患者中有两个没有抢救过来,因此追悼会上出现的是九张黑白照片,以及九具保存还算完好的遗体。
其余重伤患者,只要还能够下床的,全部到场。
和哀乐一块响起的,还有那些牺牲者家属声嘶力竭的哭嚎声,倒是江诚的遗体边上静悄悄的,吕秀和丈夫王援东站在遗体旁,表情木然呆滞。
虽说是女婿的追悼会,可吕秀并未带外孙过来,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旁人虽然觉得儿子不出席父亲的葬礼不好,可碍于吕秀现在是江流的监护人,也默认了她的决定。
对比其他几位牺牲者的家属,吕秀和王援东显的太过冷漠了,这让一些参与追悼会的内部人员有些不满,但了解内情的人,又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吕秀夫妇和江诚之间的纽带只有王若与,而王若与又是因为江诚而死,两人去世的时间太接近,恐怕这对老人的泪水早就已经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很快就到了火化的步骤,正当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抬着江诚的遗体准备火化的时候,吕秀忽然动了。
她冲过去,掀开了盖在江诚身上的五星红旗,然后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全场哗然,离吕老太太最近的林勇想也不想就冲过去阻拦。
“你起来啊,你装什么睡呢,为女儿就是受你牵连被害死的,你还没还债呢,你凭什么死呢。”
吕秀整个人扑在江诚的遗体上,双手不住的捶打他的胸口。
“你不是最厉害了吗,你抓了多少毒贩?你救了多少家庭?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你老婆,为什么不能想想你儿子!你成了烈士,可谁记得你啊,五年、十年、二十年,你连块碑都没有,除了我们,谁会真的记你一辈子呢?”
三个月前,看到女儿的尸体时,吕秀是恨这个女婿的,她无数次懊悔当初自己的态度不够强硬,没有阻止女儿和他在一起。
可这种情绪只是人在激动情况下的不理智想法,除了对女婿的工作有些挑剔外,吕秀对江诚真的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江诚,你起来啊,你儿子才多大啊,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爸年纪都多大了,我们能护着他几年,安安还没叫过你一声爸爸,你怎么就甘心躺在这儿呢。”
吕秀拖着长长的鼻涕,眼周早就一片泥泞,她凄怆着诘问着不动不动的人,任凭林勇和王援东怎么拖拽,她就是挣扎着站在江诚遗体身边,不肯离去。
“老婆子,够了,让小江好好走吧。”
王援东哀求地看着妻子说道。
而林勇也反应过来,刚刚老两口淡漠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他们不伤心,而是因为太伤心了,以至于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吕秀这种奔溃癫狂的反应,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不够,我得问问他,他怎么舍得抛下安安,怎么舍得抛下我们俩个老的,我们已经没有若与了,怎么能,怎么能再一次让他也走呢。”
吕秀觉得太不公平了,她的女儿打小善良温顺,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还时常救助流浪猫狗,吕秀不求福报,可没道理还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吧。
而她的女婿呢,她就是一个普通老太太,可也知道缉毒警察那是英雄,做的都是拯救万千家庭的大善事,结果好人没有好报,现在冷冰冰地躺在她眼前,再过不久,就要被送到焚化炉内。
“老婆子,让小江安安心心地走吧。”
王援东抓紧老婆的胳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加重了音量。
“小江去下面陪若与了,你知道的,咱们姑娘胆子小,在下面没准正受欺负呢,小江下去了,就能护着咱闺女,他可是英雄,是人民警察,这一次,他会保护好咱闺女的。”
似是安慰老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江诚啊,你安心走吧,我和你妈陪着安安呢,你放心,我们两个老的,一定会教会他喊爸爸妈妈的,你和若与就安安心心的等着,会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王援东声音艰涩地说道,他不敢哭,不敢落泪,因为接连失去了女儿女婿,他就是家里最后的顶梁柱了,要是连他都塌了,又有谁能护着他老伴,又有谁能够护着他的安安呢。
“走吧。”
王援东紧紧抱住挣扎的妻子,冲着几个扛着遗体的警察点头示意。
江诚的遗体被送到了焚化炉中,直至完全看不见后,吕秀彻底奔溃,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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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阿姨,你不用担心,其实普通学校也能够招收安安这样的孩子,不过在他八岁上学前必须要足够的干预式治疗,如果他的恢复情况到达预期,我们这边也是建议孩子能够去普通学校,这样也更利于他融入到普通孩子当中,对他的病情也是有改善的。”
因为从禹州市搬到了徐州市,吕秀经过多方考察,给外孙重新选定了一个口碑不错的治疗机构。
现在安安已经快七岁了,他的月份小,可再过一年半的时间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在这个问题上,吕秀很纠结,不知道外孙能不能在普通小学就读,也不知道普通小学和特殊小学之间,该如何抉择。
好在治疗机构的老师不错,知道吕秀的烦恼后给予了回答。
“不过如果安安要就读普通小学,入学之前要把孩子的情况如实告诉老师,这样也有利于老师在之后的教育过程中采用更合理的方式,而且一般来说,普通学校有义务接受自闭症等情况特殊的孩子,每一个学校都是有一些名额,通过抽签将孩子随机分配到班级里,谁也不能剥夺孩子正常上学的权利。”
除非孩子自闭症情况十分严重,不然很多专门治疗儿童孤独症的医生老师都会建议孩子去普通学校念书,尽可能让他融入普通孩子的生活。
因为接触时间短,这个老师还不知道江流的具体情况以及干预式治疗后的变化,只能就自己知道的给予吕秀一点建议。
“对了吕阿姨,能冒昧问一下安安的爸爸妈妈吗,这些日子好像一直是你和叔叔接送安安上下学。”
孤独症孩童的家庭氛围很重要,这也是老师冒昧询问的原因。
“安安的爸妈意外去世了。”
吕秀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因为女婿的特殊身份,她甚至不能告诉身边人他们的真正死因,只能用意外两个字掩盖。
“对不起。”
那个老师慌张地道歉道,吕秀摆了摆手,她知道老师不是故意的。
在和老师沟通了一下外孙的情况后,吕秀向老师告辞,准备先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在外孙下课后,正好过来接他回家。
而那个老师在送走了吕秀后,则是走向教室,准备观察一下这个新转来的孩子。
一间空旷的教室中,六七个孩子各自占据一块位置,沉默地做着自己爱做的事。
教室里还有三个老师,盯着这些孩子,预防意外发生。
奚施一眼就看到了新转来的那个孩子,对方并没有摆弄什么玩具,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教室的某个角落。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个孩子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赫然摆放着一架电子琴。
难道是对琴感兴趣吗?
想到极少数孤独症儿童在某些方面的卓然天赋,奚施不由心中一动。
第210章 孤独症孤3
奚施走到电子琴旁坐下, 双手抚在琴键上,在温柔的神情中,一首节奏欢快轻盈的歌曲从她指下响起。
因为突如其来的声响, 原本安静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几个孩子都抬头看了眼正在弹琴的奚施,只是他们对于音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看一眼后再次低下头, 摆弄自己手里的东西。
而江流不同,自从音乐声音响起后,他的眼神中就开始注入光彩,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弹琴的奚施, 并且在其他几个老师错愕的目光下, 站起身悄悄走到了奚施的身后。
一曲弹闭, 奚施正想扭头观察江流的反应,就看到他已经站在他身后,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指下的琴键。
“想要试试看吗?”
奚施心中一惊,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俯下身, 温柔地在江流的耳边询问。
江流没有说话,眼神依旧凝聚在电子琴上。
“安安来试一下吧。”
奚施站起身, 将位置让给了江流。
一步、两步,这个身高尚且和电子琴齐平的孩子慢慢走到电子琴前,甚至不用奚施引导,他自行做到了电子琴前的椅子上,伸出一只小手, 食指试探着放在一个琴键上。
“do——”
略微低沉的琴音响起,小男孩的手被吓得缩了回来,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似是惊吓,也似惊喜。
他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会儿杏仁眼完全睁开了,就跟猫瞳似的,分外可爱。
“do——re——mi——fa——sol————si——”
小男孩将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然后十分认真地,一下一下按动那些琴键,直到将电子琴上所有的琴键按了一遍。
试完音调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两只手放在了琴键上,然后闭上眼睛。
一阵略带顿涩,却完全无误的琴音响起,江流弹奏的,赫然是刚刚奚施弹奏的那首琴曲。
奚施瞪大眼睛,要知道刚刚她弹奏的琴曲虽然简单,可也不是一个没有学过琴的六岁男孩能够复制的。
难道她真的遇到了一个天才,一个因为孤独症所以在音乐方面获得特殊才能的孩子?
然而江流显示出来的才能不止于此。
第一次弹奏琴曲的时候,奚施从乐声中还能够听到几分顿涩,可当第二遍,第三遍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奚施已经挑不出毛病,面对节奏越发欢快,情感越发丰沛的乐声,她甚至还得感叹一句自愧不如。
要知道奚施本身也是过了钢琴业余十级的,一个初次接触钢琴的孩子就能够弹出另她折服的曲调,这是一件多么令人觉得恐怖的事情。
只是奚施哪里知道,第一遍弹奏琴曲的人确实是原本的江流,可在此之后弹奏琴曲的人,早已经换了一个内芯。
江流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到原身身体里的。
他好像来晚了,看着手指下的琴键,江流的思绪已然已经飞远了。
原身很不幸,因为从小就患有这样的疾病,同时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他的亲人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病症放弃他,相反,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走出来,努力让他感知普通人能够感知到的喜怒哀乐等情绪。
原身的孤独症开始好转的转折发生在他六岁那一年,这一年他跟着姥姥姥爷搬家,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为了能够更好的为他治疗疾病,姥姥吕秀替他找到了一个专门治疗儿童孤独症的机构,在这里,他遇到了让他前半生受益无穷的老师,奚施。
这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孩子对于音乐是特殊的,而奚施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通过音乐治疗原身的疾病。
或许是在音符中感受到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原身变得不那么木然,他开始说话,虽然话不多,即便开口也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符,他开始有了一些自主的行为,虽然这些行为多数都和音乐有关,但他的改变让疼爱他的姥姥姥爷看到了他病情改善的希望,为此两位老人不惜花费大量金钱,帮助他走上那一条他喜爱的道路。
一次阴差阳错的机会,原身入选了一个音乐选秀节目,在这档节目中,这个不善言辞却足够俊秀的少年一炮而红,他的孤僻沉默因为外貌的加持,在粉丝们看来就是王子的忧郁,他显露在观众面前的音乐才华更是让无数粉丝为他疯狂。
节目结束后,当时成绩最好的四人组成了偶像团体,而原身除了成为门面担当外,更是担任起了替组合写歌的重要责任。
然而粉丝的爱来的快去的也快,虽然最初的时候,原身的样貌和他的音乐才华能够替他争取不少粉丝的喜欢,可娱乐圈里从来都不缺长得好看的男男女女,不善言辞,又缺少足够的曝光,原身很快就成为组合里最受忽视的成员,倒是组合里其他三个成员,借着他写的歌,开始大放异彩,远远将原身甩在身后。
这一些,原身其实都是不怎么在意的,他享受的只是写歌的过程,以及所有人听唱他写的歌的结果罢了。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组合正处于上升期,公司对于原身的要求更多了,他们想要原身写出更多好听的歌曲,公司里其他艺人看到他们组合的飞升眼热,也通过各种渠道向公司施压,要求原身在给组合写歌的同时帮他们也编写几首出色的曲谱。
原身是人,即便他在音乐方面有独特的天赋,他也不可能像机器一样,完美做到公司的任何要求。
很快的,原身就陷入了写作的瓶颈,他写了一张张废稿,往日的灵感仿佛枯竭,他再也写不出自己满意的歌曲了。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想要给原身一些“好东西”,促进他灵感的迸发,然后没多久,一些加了料的烟酒就出现在了原身的生活里,那些人就如同引人下地狱的恶魔一样,将原身骗去了一条永远不归的道路。
在这件事里掺了一脚的人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这也是行业内的潜规则,写歌唱曲儿的谁不好这一口呢,这个圈子里随便找找,十个里面起码有五六个都碰过那玩意儿,只是有的人聪明,只是尝个新鲜,碰碰那些不易上瘾的毒品,而有些人陷得深了,什么东西也都敢尝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