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给你烧午饭。”
徐秀秀放下手中的果盘,转身就要去厨房做饭,当初分给他们的那间杂物间已经被改成了厨房,现在小两口的三餐都是在自己的灶头上完成的。
“不用,我已经烧好了,放在锅里温着,你把饭菜端过来就好。”
或许是童年不幸福,江流特别向往那种夫妻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平淡生活,比起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爱情,他觉得前者更加可靠踏实。
现在因为特殊原因,他没办法让徐秀秀换了地里的工作,她一个女人,从事着和男人相差无几的劳动强度,回来还得烧饭做菜洗衣打扫,而江流自己舒舒服服地休息在家,做着相对简单的草编工作,他觉得自己未免也太不是东西了,所以江流干脆承包了家里的三餐。
“你一个大男人哪能去厨房啊。”
徐秀秀有些感动,也有些为难,她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她厨房是女人的地盘,一个好女人是不该让自己的男人下厨的。
“怎么就不能去了,村里那么多光棍汉,还不是得自己做饭,再说了,我不找点事做浑身都不得劲,以后做菜的事情就交给我。”
江流摆摆手,有些不以为意。
什么君子远庖厨那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破思想,上辈子他妈跑了,还不是他一个人扛起了家里的做饭大旗,再说了,他也从来没说过他是君子啊,他就是一个混迹在社会底层,坦坦荡荡的真小人。
徐秀秀来到厨房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放在锅里用灶头的余温保温的饭菜。
一锅番薯粥,一碗水炒白菜,还有一个被切成两半的白煮蛋。
看着这些饭菜,徐秀秀没忍住,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村里的女人都说她命苦,尤其是在江家分家,他们什么都没捞着还分了一屁股债务以后。
可徐秀秀真心觉得,她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她妈还在的时候,就这一刻,特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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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子快过来,给你留了个位置。”
“大伙儿都让让,给流子递把手,把他那筐提上来。”
今天是月中赶集的好日子,队上喜气洋洋的,需要去集市交换物资的社员一大早的就在公社集合,等着公社的卡车司机带他们去赶集。
红星公社一共六个生产队,全生产队共用一辆卡车,平日里大伙儿对待这个固定资产十分小心,除了运输货物的时候,也就一个月两天的赶集日能够用到这辆大卡车。
江流扛着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他做好的各式各样的草编品,竹篓用布盖着,倒是看不出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他来的时候,公社的晒谷场已经等了不少人,一部分三大队的社员看到他过来后,热情地帮他把竹筐送上卡车车兜,然后挤出了一个位置让他坐。
今天赶集的人格外多,卡车上已经坐满了人,装满了货,许多比江流早来的人还没有占到位置呢,但是江流的悲惨遭遇传的太广,这会儿听到他的名字,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不过这个特权等到了集市就没有了,大伙儿四散着寻找空位,然后将自家自留地的蔬果或是其他农产品拿出来交换自己需要的物品,江流一时间还没适应这种哄抢的行为,慢了一步,只能将自己的东西摆到了一个暂时无人占据的小角落里。
他将原本盖在竹筐上的布铺到地上,然后将竹筐里的草编品一件一件摆了出来。
在点数货品时,他发现自己的货品多了两件,而多出来的,正是之前他说了要留在家里的那对囍字果盘。
这时候江流回想起早上他出门时秀秀主动提出要帮他收拾货品的事,这对囍字果盘恐怕就是那时候被对方塞进去的。
明明那么喜欢,却还是将这对果盘拿了出来,江流不由感叹现在这个家还是太穷了些,同时也有些感动,暗骂原身那个猪脑子,这么好的女人他也不懂得珍惜。
“妈,你看这对果盘好漂亮啊,居然还用红色的草编了一个囍字,我结婚当天就要用这样的果盘盛放糖块苹果。”
江流正感动的时候,生意就上门了。
一个穿着列宁装的年轻女人站定在他的摊位前,拿起那对囍字果盘爱不释手。
“之前你不是还说让我给你买搪瓷杯的吗?”
年轻女人身边跟着的估计是她的母亲,对方这会儿拎着一对公鸡外加一篮鸡蛋,江流想着那个年轻女人的话,这对母女估计是来集市为了婚宴准备东西来的。
“可搪瓷杯很多人都有,这样新鲜稀奇的果盘我还是头一遭看见,妈,你瞧瞧这个草编盒子,还带着一个小扣,上面的牡丹花编的多漂亮啊,我可以用它来装我的雪花膏和蛤蜊油,这个我也想要。”
每个女人身体都被封印着一个购物狂,原本被囍字果盘吸引来的女人一下子又被一个牡丹花纹的小方盒吸引,不肯放手。
看那个年轻女人的着装就知道家庭条件很不错,又是结婚那样的大事,对方的母亲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将她看中的东西买回去。
因为是不值钱的茅草编的东西,即便有手艺加成,注定了它的价格不会高于这个年代稀罕的搪瓷制品,或许是因为价格低于了心里价位,对方一口气又挑了好几件物品,在这对母女离开后,江流的货品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一。
或许是江流的草编品确实稀罕,或许是刚刚那对母女的举动引来了好奇的人群,在集市结束前,江流摊位上最后一个草编匣子也被人买走了。
他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收集茅草花朵,晾晒染色,构思花样编织成型,最终换来了四斤七两的粮票,三尺布票,两张工业券,一对猪耳朵以及十六块钱。
而原身在地里累死累活,每年挣的工分除了兑换的粮食外,折合成钱也就五六十块。
江流意识到,他的这个买卖,或许真的能做下去。
第7章 愚孝男7
之后的日子,江流逐渐将生活的重心放在了赶集赚钱上,因为每次他带到集市的货物都能很快卖光,很快的同公社的人注意到了这件事,从一开始的同情,渐渐的开始有不同的声音传出。
“你听说了吗?”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雪梅想着白天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消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干脆推醒了已经熟睡的丈夫,想要和对方说道说道。
“听说什么?”
江海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可妻子的身份特殊,加上他的工作也是岳丈帮忙安排的,再多的怒火也只能压在心底。
说来王雪梅的条件不错,她爸是公社唯一一所小学的校长,不过这个校长不是因为他学历高当上的,而是靠自己在公社当副主任的亲大哥,王雪梅的亲大伯。
早些年,文化人受到的迫害严重,真正有本事当校长的早被送到农场批斗改造去了,反而让王雪梅她爸王多玉占了便宜,即便现在形势逐渐好转,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被平反也没有改变。
按照这个家庭背景,王雪梅完全可以嫁到镇上或是县城,吃供应粮,可是她就是痴心的看中了白净俊秀的江海,哭着闹着非要嫁他。
那时候高中停课,还在念高二的江海充其量也就是初中文凭,家里条件普通,唯独三代贫农的身份能当做一项政治资本。
但是乡间太多太多的贫农,这也不算是一个多稀罕的东西了。
可谁让王雪梅态度坚定呢,两人还闹出了在当时看来算是丑闻的未婚先孕,王家人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王家还活动关系,帮初中学历的江海在公社小学安排了一个老师的工作。
江海在学校的工作还得仰仗岳家扶持照顾,因此在家对妻子王雪梅是越发百依百顺,哪还敢给她脸色看呢。
“就是你大哥,这些日子一天天往家里搬茅草,编了一些新鲜玩意儿拿去集市上和人家交换东西,据说生意很是不错,带到集市上的货物总能很快卖光。”
王雪梅嫉妒地说道,一开始江流往家里搬茅草的时候,她还准备看笑话呢,毕竟那种乡下随处可捡的茅草做成的东西能值多少钱呢,白送她她还嫌弃那玩意儿占地方呢。
在她看来,江流就是蠢到了极点,做白用功。
“听人家说,你大哥一天能挣这个数呢。”
王雪梅比划了一个巴掌,她是往小了说,村里都传江流赶一次集能挣个七八块钱,王雪梅觉得这或许是以讹传讹夸大后的结果,因此将数额稍微缩小了一些,她哪里知道,江流真正挣的钱,远远超过队上流传的数字。
这也是大家的常规想法,在他们看来茅草做的东西是不值钱的,就算能够卖钱,一筐的东西六七块也是顶了天了。
“你想想,大哥一个月赶两次大集呢,一个月就是十块钱,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钱,他发大财了。”
江海在公社小学当老师,一个月有十八块钱的工资,每年的收入远远高于王雪梅现在说的这个数字,而且江海这人精明,对外只宣称公社给他的工资是十块钱一个月,每个月就往家里教五块钱的家用,时不时还以各种理由从老太太那里把钱拿回来,算起来,二房这个小家这些年攒的钱就已经是一个大数字了。
按照他们以为的江流的赚钱速度,是远远赶不上他们的。
可王雪梅不那么想,她这人高傲骄纵惯了,向来看不起唯唯诺诺的大嫂,现在知道对方的日子就快要好过起来,她哪里受得了呢。
尤其以前大房挣了钱,那都是上交公中的,而钱交到公婆手里和直接交到他们手里又有什么区别,现在看着大房的日子好了起来,对于王雪梅来说,和剜她的肉一样疼。
“做点小买卖算什么正道,也就是现在没人管赶集的事,想想前几年,还有人在集市被抓的。”
江海和媳妇的想法不一样,听到自己的大哥做这种铜臭买卖,心里很不以为然:“你明天好好和大嫂说说,让大哥收敛一点,不然政策变了,他就遭殃了,而且现在咱们虽然分了家,可终究还是一家人,他出了事,连带咱们都要吃挂落。”
江海倒不是担心那个闷头闷脑的大哥,他是担心对方走资本主义道路会影响他的政治成分,破坏他的前途。
“这有啥好担心的,咱们公社那么多人都赶大集,也没见巡逻队的人拦啊,你还是没明白我想说啥,你想想,当初没分家的时候,大哥怎么就没说过他会编草编的事,每天就挣那么些工分,他是不是存心不想大家过好日子啊,还有,他这么能耐,当初看病欠医院的六十多块钱算什么,小半年就能还清了,可他掖着藏着就是不说,闹到爹妈主持分家,还让咱们单了薄情寡义,刻薄大哥的名声,你说你大哥这人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这么做的。”
王雪梅越想越觉得如此,这会儿在她的心里,江流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憨厚老实的蠢蛋,而是一个步步为营,阴险狡诈的小人。
“想什么呢,他能有那个脑子,他要是会算计,现在爹妈能偏我一个?”
长子的身份在乡下那就是王牌,江流要是精明些,能说会道些,爹妈就算偏心眼,也不会偏的那么过分,就是因为他太笨,太老实了,江海才有现如今的好日子过。
所以大哥蠢笨这一点,江海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你就是心善,总是为你大哥着想,反正我觉得那对夫妻没有表现出来的老实。”
王雪梅嘟囔了一句:“不成,我还是不甘心,之前分家的时候两个老的把养老的压力全放在了我们的身上,可现在他江流也能赚钱了,起码得分担一半赡养责任,我得找时间和爹娘说道说道。”
反正王雪梅就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听了王雪梅这话,江海沉默了。
因为他心里也觉得自己吃亏,平常人家都是长子养老,怎么到他这儿反过来了呢,要是妻子能说动爹妈找大哥闹,按照大哥的孝顺劲儿,恐怕真的能够如愿。
他还有两个儿子呢,家庭负担大,想来大哥也是能体谅的。
夫妻俩的夜话就此告终,而队上的人关于江流的议论却愈演愈烈了。
人性就是这样,在你困难的时候,他并不吝啬于怜悯帮助,可当你的生活一下子拔高,远远超过那些曾经怜悯你帮助你的那些人时,他们又会忍不住嫉妒。
倒也不是不善良,而是因为人本就是一个多面体,没法一纯粹的黑白分色。
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江流心里也知道在他挣钱这个消息传开后,他的日子肯定会再次陷入不平静,不过他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对他来说,集市这一块市场还是太过有限了,以及一个人独立完成所有的编织任务,每天能够编织的物品也是有限的,怎么才能合法合理的扩大生产规模,扩展销售市场,这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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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请问你们这里能够做主的人是谁?”
江流找队长管大牛开了一份证明,然后拿着自己最得意的杰作,来到了市里。
他打听到全市最大的百货商店,然后去了一个专门销售生活用品的柜台,觍着脸,一副憨厚的模样,略带羞涩胆怯地对着柜台处的售货员问道。
“你找咱们经理做什么?”
那个年轻售货员的态度十分友善,丝毫没有因为江流衣服上的补丁而瞧不起他。
“俺是太丰县红星生产队的社员,咱们那儿田地贫瘠,每年交粮的时候都脱公社的后腿,俺们队的社员都觉得愧对国家和党对于咱们农民的扶持和帮助,就想着能不能将咱们那儿一种名叫茅草的植物变废为宝,为公社创收,为国家创收。”
江流说话的时候磕磕绊绊的,对于此刻身处的干净整洁的大商场似乎也有一种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的窘迫,不过在说道为国家创收时,他的眼神顿时就有了光彩,一副希冀无比的表情,那样热切的光芒差点刺瞎了售货员的眼睛。
“你瞧瞧,这是俺队的社员编的,漂亮结实,可以用来装雪花膏等小物件,还有大点的,能够用来装衣裳,俺队长叫俺过来问问,你们百货商店收不收这些东西,要是收,俺们生产队可以和你们签一份长期供货的合同。”
江流的态度实在是太诚恳,弄得那位年轻的售货员反而不知所措了。
“你等等,我得去找我们经理问问。”
这件事一个普通的小售货员可不能做主,她想了想,就提出帮江流去把经理找来的主意。
“谢谢你啊同志,你真是热心肠的好同志啊。”
江流连连鞠躬感谢,羞的那个年轻售货员的步伐都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