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疏痕忽然看她:“真的?”
杳杳正色道:“那是自然!家境平庸,不足挂齿。”
风疏痕听后笑了笑,没再追问,但杳杳心中却打起了鼓,她总觉得小师叔好像并不相信自己这一套说辞。
不一会儿,天色转阴,集市上的人却不见少。
几人正因为晚上回去帮师父熬糖浆而吵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人匆匆走来,撞了傅灵佼一下。
小姑娘年纪小又瘦弱,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灵佼!”杳杳立刻扶住师妹,然后反手要揪那人的袖子,但对方竟然轻轻一闪身,格外轻巧地躲开了。
再然后,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瞬间没入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杳杳拔足要追:“等等——”
风疏痕上前一步,皱起眉头:“怎么?”
“小师叔,那好像不是人,”杳杳道,“他好奇怪。”
说着,她拍拍小师妹的裙子:“灵佼,你没事吧?”
傅灵佼摇摇头,疑惑道:“怎么了,不是人是什么,难道是妖吗?可是他身上并无妖气呀。”
“也许有,”风疏痕道,“只是我们很难察觉。”
几人循着那怪人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见均是前来逛集市的人,半个怪人的影子也无,想来是已经跑得远了。既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只好放弃。
“我们去买面具吧,”傅灵佼扯了扯杳杳的袖子,“晚上河灯会时候戴。”
凤川信奉春神,在每年冬春交替时,总有在缅江放河灯的仪式。
届时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戴上仙山三万神的面具,一同祈祷祈愿,预示着来年将被各路神仙所庇佑,风调雨顺、丰沛富饶。
杳杳点了点头,虽然奇怪,却没再追究。
刚到春日,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转瞬间连风都变冷了。
面具摊位前人不少,杳杳挤进去拿了狐狸的面具罩住半张脸,然后扭头看风疏痕,笑嘻嘻道:“小师叔,我觉得这个和你更像。”
风疏痕闻言看过来,看着那粗糙的绘画,忍不住摇摇头。
他在摊位上寻找了片刻,拿起一个红色的面具。
那上面说不上绘制的是什么图案,但是羽毛纹路却栩栩如生。
将面具递过去,风疏痕道:“试试这个。”
杳杳接过,眨眨眼,忽然有些遗憾:“我应该穿那条红色裙子的。”
“我也这么觉得!”傅灵佼忽然把脑袋伸过来,她脸上戴了半片白色面具,遮住了大半表情,“当初你红裙执剑,特别好看。”
“那你还对我态度那么差?”杳杳忍不住和师妹秋后算账。
傅灵佼:“……哼!”
杳杳笑眯眯地气跑了师妹,又拿起一个面具,比风疏痕现在所戴的颜色要柔和许多,如果说对方的面具犹如剑锋出鞘,那么这个更像是皎皎月光。
她犹豫片刻,试探道:“小师叔,你要不要换一个?”
风疏痕拒绝道:“不必了,你们挑就好。”
虽然是意料之内的回答,但杳杳仍然莫名有些失望,她举着面具看了片刻,犹豫着打算放回去。
但这时,后者却忽然改了主意。
“罢了,”风疏痕道,他微微笑起来,“给我吧。”
杳杳眼睛一亮:“那这个我付钱!”
买过面具后,天色彻底转黑。
不少人提早点了河灯,戴着面具,朝缅江走。
路上,杳杳碰见了齐朝衣,人潮海海,对方竟一眼就看到了戴着面具的她。
“杳杳师姐,”紧接着又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竟然是身着白裙的楚月灰,她戴着一对弦月银铃耳饰,恬淡又秀致,“没想到你们也要去放河灯。”
“既然都到春神集市了,当然要一次逛完。”杳杳笑道。
楚月灰眉眼温柔,一一和桃峰众人打了招呼,然后道:“我和同门走散了,还好遇见了齐师兄,不然恐怕要独自在凤川呆一下午了。”
杳杳注意到,楚月灰说话时,林星垂总是好奇张望。
她这个二师兄,鲜少对异性产生兴趣,但每每这五行峰小师妹到来时,他总像山间雄孔雀开屏一样兴奋。
想到这里,杳杳立刻道:“你可以和二师兄交流,他也今天险些走丢好几次,不过你们不一样,他一松手人就没了,总是瞎跑。”
林星垂:“胡说,我哪——”
他话未说完,楚月灰便柔柔地看了过去。
桃峰二弟子立刻没出息道:“那个,月灰师妹你好,在下林星垂。”
在无数河灯的映照下,楚月灰神色如水,但却笑得很开心,眼睛亮得犹如一泓清泉:“星垂师兄,你好。”
“哎,你们聊你们聊,”杳杳立刻退了两步,跑回风疏痕身边,她笑嘻嘻地打量着对方脸上的新面具,忍不住夸,“小师叔,你戴这个可真好看。”
风疏痕轻轻抚摸面具的边沿:“是杳杳挑得好。”
杳杳脸上虽然被遮了大半,但却没能遮住她被夸奖时星彩流辉的眼眸。
风疏痕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按在了她的面具上,然后将慢慢将那上面绘制的羽毛对在了杳杳眼角的位置。
“这样好看。”他道。
杳杳无声地看着对方低垂的睫毛,看他墨色深沉的眼,一时间竟然忘了回应。
就这样,说话间,缅江到了。
江水安静而缓慢地奔腾,偶有拍击两岸的声响。
传说缅江发源地在遥远的北境,甚至直达雪谷,江水常年流动,无论四季或区域变更,永无冰冻之时。
所以将河灯放入缅江中,也有万古不息之意的祝福。
几人绕过拥挤的人群,总算找了一处稍显空闲的地方,而后一同俯身将河灯点燃,杳杳用手扇了扇,火苗摇曳,打亮她带笑的眼睛。
而后,他们将河灯纷纷放入水中,阖眸许愿。
“杳杳,你的愿望是什么?”齐朝衣问。
杳杳思忖片刻,认真回答:“我希望自己永远像现在一样,你呢?”
齐朝衣回道:“我希望能在昆仑有所成。”
这是无比广博且正肃的愿望,杳杳温和地笑起来:“你一定可以的。”
傅灵佼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我希望师父身体健康。”
“我也差不多,不过我还带上小师叔了,”林星垂抓了抓头发,小心翼翼地偷看楚月灰一眼,“我不只许了一个,但其他的就不说了,说出来会不准的。”
傅灵佼鼓起脸颊:“河神听得到我们的愿望吗?”
楚月灰望着无数碎光,露出温婉的笑:“心诚则灵。”
河灯飘摇,随着并不湍急的江水缓缓远去。
星月皆入水,仿佛一条无尽头的银河,在江边人眼中流淌。
杳杳此时回身,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风疏痕,对方戴着她买的面具,正看着江面,表情模糊,似乎在出神。
她张了张口,刚想喊对方来放河灯。
但半天,却没能喊出口。
“小师叔?”最终还是江啼问道,“你不来一起放河灯吗?”
风疏痕却沉吟片刻,拒绝了:“天上人从不眷顾我。”
第24章 春愁03
春神集市连办三天, 闭市那天,便到年三十了。
杳杳坐在院子里洗山楂, 春方远下午要给几个孩子做糖葫芦和糖画,杳杳久居玉凰山, 对这些四境小吃不甚了解,只吃过一次糖葫芦,对糖画充满了好奇。
春方远担心杳杳用小刀剔山楂核出危险,便让风疏痕坐在她旁边看着。
后者答允, 在她旁边找了个空处,举着书本心不在焉地读。桃核最喜欢春方远平日里那把藤椅, 此刻被风疏痕占了,它只好趴在对方的胸口上, 半眯着眼一起晒太阳。
杳杳坐在小板凳上,随手挨了一下铜盆, 洗山楂的水立刻冒起了热气。
她抬起头, 看向北方五峰的方向。
春日来得很快, 最后的阴冷过去,桃峰上的桃树都有了抽芽的迹象,山中的鸟兽虫蛾逐渐恢复生命力, 这里的万物生长, 总比别的地方要早一些。
“昨日剑峰来人了, ”杳杳把山楂一个个码好, 抬头对风疏痕道, “他们询问桃核的伤势如何。”
风疏痕抬眼:“想带走角龙?”
“是, ”杳杳点了点头:“而且特意不让朝衣来问,估计是怕他心软。”
“你如何作答?”风疏痕将书放下,有些好奇。
杳杳道:“我叫三七来诊断的,说桃核尚未痊愈,只能暂时养伤。”
风疏痕却不置可否:“下次不必解释这么多。”
杳杳:“……?”
风疏痕道:“你只管说角龙由昆仑正法峰负责照看,如果哪位峰主有异议,可以让他来找我。”
杳杳看了对方片刻,忽然笑了:“小师叔,你好凶啊。”
风疏痕一怔,略有些意外:“有吗?”
杳杳笑嘻嘻道:“有啊,试剑会那天,你说‘万俟槿偷袭在先,暗算在后,与修者建术、行道、正心不符,故此,逐出昆仑’,当时所有弟子都吓得不敢说话。”
“原来是这样,”风疏痕用书本敲了敲手心,倏然微笑着,和煦问道:“那杳杳怎么不怕呢?”
杳杳被噎了一下:“呃,我也怕啊,小师叔剑法那么厉害,谁都会怕的!”
“风某剑法平庸,不足挂齿。”风疏痕笑意扩大,悠然道。
意识到对方是在回应自己前几日那句“家境平庸,不足挂齿”,杳杳恨不得一头扎进铜盆里。
“哈哈……”她干笑,“小师叔谦虚了。”
风疏痕笑意不减:“杳杳也是。”
将山楂都清洗过一次后,她开始低头用一把尖尖的小刀剔核,春方远总是怕弟子在这一环节上划破了手,完全忘了杳杳平日里是如何将绡寒舞得虎虎生风的。
风疏痕边看书边看她,见杳杳有些笨拙,忍不住直起身。
“我来吧。”
他接过小刀和山楂,没几下便剔好一个。
杳杳连忙起身,让小师叔坐下,自己甩甩湿淋淋的手,有些无所适从。
“不常做?”风疏痕问,“你和灵佼不像。”
杳杳盘膝坐在砖地上,负责给小师叔递山楂:“其实是很少吃,那些野果子我一般都是用来当暗器的。”
苏雀叽叽喳喳地叫,控诉自家少主用沙果打喜鹊。
风疏痕却并不继续追问了。
两人无声而默契地做着这一切,没一会儿,忽然有机簧的声音响起,杳杳一抬头,看到一只做工精巧的机关鸟飞了过来。
傅灵佼跟在后面:“杳杳你看——”
她话音未落,机关鸟在半空中忽然一顿,然后“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呃……”小师妹有点尴尬,“我灵力加少了。”
杳杳有几分好奇:“这几日你和二师兄忙来忙去,原来就是在做这个?”
“是呀,”傅灵佼一边修理机关鸟一边道,“只是它没有血肉,又没有金丹,只能靠灵力维持运作。可惜我做不出承载灵力的容器,不能让它活动很久。”
风疏痕道:“用符箓呢?阿啼也许可以做出来。”
“啊!”傅灵佼猛地抬头:“对哦,如果符箓可以承载大量灵力,那塞进去不就可以了?”
说完,她拧紧了机关鸟连接处的关节,将它往杳杳怀里一放。
“我去找大师兄!”
小师妹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跑了,杳杳和风疏痕对视一眼,道:“最近他们天天在铸剑室鼓捣这些,不知道《天工巧》中都写了什么。”
“拆解、转射、连发一类的机关术,”风疏痕道,“灵佼年纪轻轻,竟可以不觉枯燥地看下去,不容易。”
杳杳道:“说得我也心动了,到时候借来看看。”
风疏痕含笑,摊开手道:“山楂拿来。”
杳杳哦一声,乖乖照做。
……
傍晚,正堂中支起桌子,春方远在江啼的帮助下做了满满一桌的年夜饭。
杳杳则成功制作了几个糖葫芦,只不过因为蘸糖不娴熟的缘故,山楂上坑坑洼洼,看起来卖相有些惨。
其他几个孩子拒绝品尝,只有风疏痕肯赏脸。
六人人低头喝着鲫鱼汤,苏雀站在桌上啄着梅子糕吃,桃核则努力啃一块肉不少的排骨,春方远看着看着,慈祥地笑:“又一年了。”
杳杳心情很好地重复:“又是一年啦。”
“师父,小师叔的络子是您打的?”傅灵佼眼巴巴地看了一眼,“挺好看。”
听到弟子口不对心的夸奖,春方远忍不住笑:“羡慕了?”
林星垂道:“师父,您应该做六条。”
“好好好,”春方远拗不过这群小孩,只得连连点头,“等你们本命年时,每个人都有。”
“年后没多久便是摘星宴,”风疏痕慢悠悠地吹了吹熬得乳白的鱼汤,道,“届时天下门派皆聚昆仑,共寻摘星者。”
杳杳叼着一块骨头,不明所以地呜呜问道:“是要打群架吗?”
风疏痕笑:“若是这么容易,为何各派要以一甲子来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