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她敛了笑,轻声道:“爹,你觉得此刻的仙门,是一趟浑水吗?”
“如果仅仅只是一趟浑水,我还不放在心上。”照羽道。
昆仑前正法长老身死、八峰各自为营、仙门百家分散混乱、无声起离开禁地,此时看来,唯有玉凰山尚且安全。
妖主看向自己的女儿:“只怕不止这么简单。”
杳杳想了想,仍然摇头:“我还是不想走。”
“摘星宴已结束,你拿了第一,为何不走?”照羽询问理由,“莫非是因为那个风疏痕?”
此言一出,杳杳一怔。
她反驳不出来。
一念至此,杳杳的脑子瞬间变得有些混乱,她此时意识到,她与风疏痕之间存在着摘星宴时摘星的约定,但是现在她做到了,这个约定也到此为止了。
如果回到玉凰山,他们之间也并不存在任何未完成的事情。
她不语,居然有一丝烦闷。
“不是,”杳杳忍不住否认,“与小师叔无关。”
照羽并不相信,但也不戳破女儿的言不由衷。
看着对方的神色,杳杳不由得想起接到玉凰山信件时爹的模样,千万妖族、两境之事多数都要经他之手,纵然照羽已是一位明君,但却仍不能面面俱到。
尤其是在平衡山中人族和妖族这件事上。
简单来说,便是玉凰山的长老与自己女儿之间的矛盾。
想到这里,杳杳沉默良久,最终道:“爹,山中的长老们并不喜欢我。”
“所以呢?”照羽眼风扫过她,神色有几分不悦,“别提那几个老东西了,难道你还真因为他们的偏见而打算不回家?”
他道:“我是玉凰山的妖主,山中事务,还是我说了算的。”
“不,我只是不想你为难,小的时候不懂,以为吃吃喝喝,玩乐打闹便是生活的全部事情。但在昆仑这一年,我见过了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更明白像你一样身居高位有多少无可奈何,”杳杳认真道,“我想变成匹配自己身份的人。”
闻言,照羽神色软了下来,他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其实你不必,怎么样爹都可以让你永远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爹这么认为,是爹疼我,”杳杳道,“我若是这么认为,那就是不孝了。”
这话将照羽逗笑,他问:“所以你打算留下?”
“起码不是现在离开,”杳杳想着,“只是摘星而已,我觉得我并未使出自己的所有本事。”
照羽不语,他仔仔细细打量着一年未见的杳杳。
昔日顽劣淘气的女儿身上忽然多了某种稳重沉静的气质,犹如她在摘星宴时的表现一样。握着剑时的模样,竟然隐隐有了一种令旁人难以忽视,更难以模仿的风骨,犹如宗师一般。
“谁说我女儿不是玉凰山的凤凰呢。”照羽含笑。
话已至此,便是妖主松口了。
杳杳轻轻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爹,这次你不气吧?”
“气能怎么办,现在我若是对上你,恐怕想要赢也需要费些力气,”照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与其费力气将你制服,不如随便你。”
他道:“看来你那小师叔,对你影响实在不浅。”
杳杳此时也正色起来,认真而钦佩道:“小师叔是非常厉害的人,我在洄河时遇见了洪水和瘟疫,他一剑退水不说,还替我帮了一位老婆婆,将她救了。若是换我来,一定无法想到周全的办法。”
照羽扬眉:“哦?”
“是真的,在峰中我们四人各有所长,但无论是谁,都能向小师叔请教。”
照羽点点头:“这几日接触下来,他的确是一位称职的长老。”
杳杳嘿嘿笑了两声,显然很自豪。
“那南渊呢?”照羽忽然问道,“二人差不多大,你觉得谁更好?”
杳杳一怔,敏锐地抓错了重点,
“爹怎么知道小师叔和南渊差不多大?”
照羽道:“风疏痕身上那络子,我在风霭身上也见过,恰是他二十四岁那年。”
“原来如此,”杳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并未直接回答照羽的问题,而是打了个哈欠,困倦道,“爹,今日都这么晚了,不如先休息吧?”
照羽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好,我送你。”
二人走出偏室,已是后半夜了。
夜色很清朗,一轮孤光明月悬挂在天空中,衬得天色如墨般漆黑。
有风轻柔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杳杳深深吸了一口气:“夜色真好。”
昆仑山特有的雪寒涌入鼻腔,让她刚刚有些困倦的感觉稍稍减弱了一些。
然而身旁的照羽却并未露出笑脸,妖族敏锐的直觉,让妖主在这无比安逸的月夜,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杳杳在他身边多年,也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她神色一变。
“爹,好静。”
昆仑万物,鸟兽虫蛾。
——竟然无一发出声响!
第40章 胜者摘星16
最先发现事情不对的是翎翀。
她原本在妖主偏殿外随时候命, 但却忽然间闻到了一股诡异的味道。
妖族的嗅觉极为灵敏,类似游香的气味只有他们可以闻到, 翎翀尤其如此。
且她的原型本就是一种羽毛带毒的鸩鹰,于是在此刻感受到这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时, 翎翀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毒的香气。
想到这里, 她立刻飞身离开剑峰, 去往上空,巡视整个昆仑的情况。
群山漆黑, 万物寂静。
“糟了。”翎翀低声道。
此刻, 除去香气之外, 她还闻到了令人难以忽视的死气。
……
事发突然,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玉凰山群妖都发觉了不对。
照羽立刻命下属迅速将中毒修者全部集中在乾元殿中, 由翎翀逐个检查。而此时昆仑山中伤亡惨重, 那些修为略深的修者在这如此诡谲的毒/药之下尚且能保护住自己, 但有些修为过浅的弟子, 大部分已经毒发死去了。
杳杳完全慌了, 即刻御剑到了桃峰,发觉师父几人无知无觉地昏着, 风疏痕则正在他们身边闭眼调息。
“小师叔!”她几乎是扑了上去, 抓住对方的袖口, “你也中毒了吗?!”
风疏痕此刻脸色极差, 苍白的几乎有几分透明, 连嘴唇也是淡淡的紫色,他虽然神色并未显露出痛苦,但杳杳却可以感受出,对方此刻正在以自己的修为极力压制着澎湃的毒性。
“你、你还好吗?”杳杳仰起头看着他,眉头紧锁着,满眼都是惊慌。
睁开眼,风疏痕见是还在活蹦乱跳的杳杳,便露出一个放心的笑:“无妨。”
“怎么可能无妨呢,”杳杳急得不知所措,伸出手,指尖一亮,想以自身的修为替对方祛毒,“小师叔,你现在什么感觉,痛不痛?我先试试为你祛毒,虽然不知道毒物来源,但我先替你们护住心脉。”
“不必,”风疏痕摇摇头,将她的手推回,“这是妖毒。”
“妖毒?!”杳杳一惊,随即了悟。
妖族以血做药引,乃天下至毒,而人却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所以纵然万千修者齐聚昆仑山,却也无法提前预知此事。
“怪不得妖族没事,怪不得我也没事!”杳杳低声喃喃,下意识抓住了风疏痕的手,感知到犹如冰雪般的冷意,“小师叔,我爹已经命翎翀去查了,现在你们随我到乾元殿,所有人都在那里,南渊一定有办法的!你还撑得住吗?其他人如何了?”
“暂时还好,”风疏痕道,“灵佼修为较浅,我替她控制了一部分毒素,其他几人尚无大碍。”
“好,我们现在就走。”杳杳立刻伸手搀住对方的手臂,刚要起身,却被拦住了。
风疏痕看她,目光中神色讳莫如深:“杳杳。”
“怎么?”
“妖族擅自制毒,自现任妖主继位以来已是不许,现在蓦然现世,肯定有问题,”他道,“你要小心。”
杳杳看着对方的神色,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风疏痕露出笑,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一顿,转为拍肩:“去乾元殿吧,我想妖主应该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然而此刻的乾元殿内,也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妖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这可是妖毒!”黎稚尚有神志,与昆仑众峰主和各派掌门靠在一旁,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纵然这些仙家掌门修为深厚,但却也在这霸道的毒素下难以起身。
照羽不答,反而是翎翀道:“黎峰主,你们中毒已有一阵了。”
经她检查,毒应该是在摘星宴第二场时下的。
那里的勺型地形再加上由东往西的风,穿越峡谷,能让出云台上所有修者无一幸免,然而此毒虽然毒性猛烈,却有一定的潜伏期,若是施毒人不以灵力催动,短时间内便不会爆发。
翎翀这样一说,众人想来,此事应当与无声起的被抓有关。
“竟是那无声起?!”蓬莱掌门猛地一拍地面,妄图起身,却又被剧痛生生按了回去,他呛咳着,几乎语不成句,“若我解毒,定将他千刀万剐!”
“那么无声起现在何处?”黎稚问,“在出云台上下毒,那么看守的弟子,想必也已经……”
“我去追他!”
殿门处,杳杳与风疏痕并肩站着,眼眸明亮,语气坚定。
而此时的正法长老身姿挺拔,看起来并无异常,若不是脸色较为苍白,几乎看不出他也中毒了。
“杳杳!”照羽不悦,“你要去做什么?”
“爹,”杳杳道,“翎翀和穷奇要留下来替你保护乾元殿,而一般的侍卫又不是无声起的对手,只有我可以去追无声起。”
“不行。”
虽然道理的确是如此,但照羽仍紧锁眉头,并不答应。
“此人城府极深,你未必是对手。”
“风某一起去,”此刻风疏痕开口,“妖主暂可放心。”
杳杳吓了一跳:“那怎么行,小师叔,你也中毒了啊。”
“这点轻微的毒素,并无大碍,”风疏痕道,“妖主说的并没错,无声起此人思虑缜密,手段多变,且极为巧言令色,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可是——”
杳杳还要再拒绝,可看着对方的神色,她却说不出话了。
此时照羽的神情也和缓了些,毕竟正法长老开了口,他多少还是放心的。
“我已派人去追踪了,你们可以暂时向南,只要一有下落,妖族立刻可以嗅到游香,回来向你汇报。”
然而正当几人将此事排布妥当时,巫南渊也到了。
他一来,整个乾元殿的气氛顿时变了——药王谷主在此时,无异于救世主。
虽然巫南渊回房较早,但山中的异动他仍然清楚,在听到照羽谈起无声起这三个字时,神色冰冷的谷主眼中倏然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如古井般无波地踏过殿外摞在一处的尸体,走入殿中,看向杳杳。
“没事?”巫南渊问道。
杳杳立刻摇头:“没事,这点毒不算什么!”
巫南渊颔首:“那就好。”
说罢他看向风疏痕,淡淡地说:“正法长老身中剧毒,虽然可以用修为压制,但却不要轻易催动功法,以免毒发,还是我陪杳杳去追无声起吧。”
“无声起并不好对付,”风疏痕提醒他,“谷主能保杳杳安危?”
巫南渊冰冷地扯了扯嘴角:“他该死于我手中。”
“谷主可是已自行解毒?”黎稚见他无事,略有些欣喜地走上来问,“也已经将解毒的药方研究出来了吗?”
巫南渊并不看他,道:“我与杳杳自小服用妖族丹药,可抵御大部分妖毒。若他还有后招,我们也并不怕。”
他的视线越过黎稚,对杳杳道:“我们走吧。”
见他根本没有留下来治病救人的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免不得惊诧。
“等等——”黎稚道,“谷主若是走了,谁来制药,谁来解毒?”
巫南渊回过头,略有些嘲弄地看着他:“我说过我要救人了吗?”
这下,整个乾元殿内满室哗然。
“药王谷谷主不救人?!你身为药修,难道要见死不救?”鸿元门派弟子脾气冲,直接骂了出声。
另有蓬莱弟子也稍显惊诧:“仙门百家折损大半,谷主不救人,总要给个理由吧?”
更有弟子阴阳怪气道:“莫非是谷主也对妖毒束手无策了?”
“我看是药王谷想逃吧!”
还是黎稚率先道:“不得无礼!”
药王谷谷主与妖主的关系向来被外人猜忌不已,此刻多名弟子出言顶撞,而对方一看便知是个难以相与之人,若是他真的一气之下不打算管了,妖主会不会为他们主持公道,尚未可知。
若真的不再管他们了,那这百家,就真的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那几位跳脱弟子被如此一喝,全数沉默。
照羽清楚巫南渊并不喜欢这些人,但也没想到他打算甩手不管。
“妖主,”大约是猜出了对方在想什么,巫南渊压低了声音,对照羽道,“妖毒现世,此事必有蹊跷,且必与妖族有关。叫一般的属下或是人类去,妖主难免会不放心,所以不妨我与杳杳同去,我定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