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杳杳第一次犯错,不小心弄坏了玉凰山的情报法器,这让一直脾气极好的青鸟都忍不住发了火。
而她调皮嘴硬,还不承认。
照羽一怒之下,便将杳杳关入了不悔涧。
结果饿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巫南渊便着急忙活地跑过去送饭。
杳杳趴在他的背上,听对方慢悠悠回忆着从前的事,一时有些难过。
“如果我还在小时候多好。”
巫南渊听后问她:“你后悔入门昆仑吗?”
杳杳一怔,随后道:“不。”
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巫南渊心头划过一丝烦闷的情绪,他轻轻叹息:“那你后悔认识风长老吗?”
“……”杳杳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其实她之前从未想过,在杳杳心中,认识了就是认识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做些假设,完全没有必要。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她从未后悔过。
一念至此,她道:“也不后悔。”
“……”巫南渊无言片刻,才道,“原来是这样。”
“其实我都明白的,”杳杳语气低落,“他一直想把我推开,或者说他一直在把所有人推开,当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纵然我师父与他朝夕相处,更是风霭的同门,风疏痕也并未想将他卷入事件中。那些高远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他永远一个人去做,所以当我加入的意愿格外强烈时,他也……”她的语气顿了顿,“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他的事情,同样也是我的事情。”
“关乎昆仑、关乎正法风,”杳杳道,“我没有置身事外,让他一人涉险的道理。”
巫南渊沉默不语,随后他道:“不想这些烦心事了。”
耳畔是温柔的风声,杳杳很安心地将额头靠在对方的肩上:“等到前面那个小亭子的时候,就停下来吧。”
虽然看不见,但是后山这条路他们二人从小不知走了多少次,小的时候虽然也经常磕碰受伤,但杳杳也还是非要闹着出去玩,往往到那个时候,巫南渊便会背着她,他们一同到后山的这个秘密大本营来。
虽然没了游香,但杳杳身上也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从那颗桃种中散发出来的一样。
巫南渊一步一步走着,有些舍不得停下。
又过了一阵,他们才停下:“到了。”
“我想下去,看看玉凰山。”杳杳心知,这虽然是个无理要求,但对方也一定会同意。
于是巫南渊点点头,俯身将她放在亭子的椅凳上,而后解下自己的黑色外袍,为杳杳披好。
这里风大,小的时候他们来这里玩,杳杳总会被风吹得受寒。
面前是玉凰山金殿的全貌,从这里能越过层峦险峰,一直窥见南境的整个模样,而若是叫照羽他们目力好的来看,则可以一直看到绵延的昆仑山脉:在层叠的乱云之后,雪山如巨兽脊背一样的山势,会如世界尽头一般缓缓出现在眼前。
杳杳什么都看不到,在纱布的包裹之下,她连基本的光都感觉不到。
“会好起来的,”察觉到身旁少女的黯然,巫南渊伸手拍了拍她,“等你好了之后,我便去向陛下要回绡寒,你就可以继续练剑了。”
闻言,杳杳却低下头:“我不想练剑了,现在我的剑法,几乎全部都是风疏痕教的。”
巫南渊道:“那不妨来学医术。”
杳杳:“……你认真的吗?”
巫南渊声音带笑:“自然是玩笑话了。”
“……”杳杳仰头冲着他,虽然看不见,但也努力做出一副瞪大眼睛打量对方的模样来,“你怎么也会开玩笑了?”
巫南渊问:“怎么?难道杳杳不喜欢?”
“当然没有!”杳杳立刻道,“我希望你一直开心。”
说罢,她闷闷道:“如果我的眼睛一直好不了了呢?我会不会变成一个盲眼剑修?”
巫南渊并不指出对方片刻前才说了不学剑,而是道:“很快就能好,大约再换两次药就好了。”
“如果我想现在正式开始学五行术……”杳杳问道,“爹会不会觉得我很胡闹?”
巫南渊道:“不会。”
提起这件事,他忽然继续道:“其实这么久以来,你的五行术一直停滞不前,并非是因为心思在剑道上的缘故。”
杳杳好奇道:“那是为何?”
她有些感慨于对方的细腻,此事她不过是在摘星宴上随便提了一嘴,没想到巫南渊却一直记到现在。
“你现在能感觉到什么?”巫南渊问。
杳杳想了想:“风,微风。”
那些蕴含在空中,无处不在的风,杳杳在这几日一感受到有风,变会没来由得觉得心烦意乱。
好像她的世界里除了风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为什么还不下雨呢?
杳杳闷闷地想。
“错,”巫南渊却轻声道,“你应该感受到的是五行自然。”
“自然中有五行,但却远远不止这么多,金木水火土只是一小部分,还有风雷,阴阳,这些在修者的身体中天生自带,只是有些人会加以运用,有些人不会,”巫南渊道,“你不能用眼睛寻找它们,你要感受。”
感受?
杳杳却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
“这里有风,而风中也有其他。”巫南渊慢慢引导,让杳杳意识到那些蕴含在风中的气味、雨汽、云霭。
听对方这样说,杳杳开始顺着对方的思路,将自己的灵络顺着五行术流转的顺序,慢慢启动。她还尝试着让自己的意识入潜,神识下沉,不用眼睛,而是用那些存在于体内各处的灵力去感知一切。
巫南渊见她有几分进入状态,便问:“泥土中有树,而树上的是什么?”
“是桃叶——”杳杳开口,一团桃叶夹杂着还未落下的花瓣自他们眼前飞起。
“树下有水,”几乎不必再用对方说,她立刻就学会了举一反三,声音轻快道,“这水通入山中的河流,被土垒阻隔,而土中有……有那些金和铁,”说着,她伸出手,像是要触摸什么一般,“这是风,但风中也会有雷电,还会带来雨水。”
巫南渊在她耳畔轻轻道:“那试着控制它们。”
杳杳立刻凝神运气,然而却忍不住皱起眉:“我……我没有力气,而且眼睛疼。”
“那不要继续了,”巫南渊道,“毕竟你的伤还没好。”
“不,我再试试……”杳杳却有几分固执地伸出手指,低声喃喃,“我再试试。”
下一刻,一朵几乎已经开败的桃花被她的指尖吸引来,如同被什么牵着一般起先是绕着他们二人打转,而后,在一股莫名灵力的指引之下,这朵花瓣已经卷曲枯黄,没有任何美感的桃花却忽然变了模样:它获得了水分,重新舒展,在风中轻轻浮动,花瓣柔嫩欲滴,甚至像是刚刚张扬绽放一样。
花的清新气息袭来,一如早春那样,充满着万物生长的生命力。
杳杳忽然觉得自己灵台一片清明,哪怕是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够感知到五行的存在。
而后,她趁着自己内息澎湃,灵力汹涌之时,忽然伸手招来桃枝,然后猛地对着侧方一划——
片刻的寂静之后,杳杳问道:“南渊,发生了什么?”
“……”巫南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和叹息,“满树的花开了。”
他道:“你竟然可以逆春行术。”
“那是什么?”杳杳好奇地问。
巫南渊道:“就是在这个季节过去之后,让它重新回来。”
“也许是桃种的缘故,”杳杳忍不住猜测,“自从我戴上它,便可以偶然如此。”
巫南渊闻言不语。
杳杳忍不住问:“南渊,你五行术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做药修啊?”
巫南渊轻轻笑了,而后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这个问题照羽早已问过,那时候他还小,并没有打算,他的师父是个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丹修,但却并没有传授给他什么丹修的典籍,而是让自己这徒弟独立看书,自由发展。
于是在玉凰山借住的那几年,照羽便担负起了管教孩子的责任。
“南渊,你若是潜心研究五行术,也一定是个登峰造极的符修,没必要非囿于草木之间。”
这是照羽在见过巫南渊十三岁以五行术杀妖兽时所说的话。
但巫南渊却回答道:“总要有人照顾杳杳。”
照羽听后一时无言,但也没有过多阻拦。
想起曾经的旧事,巫南渊忽然道:“杳杳,等你伤好,陪我回药王谷一趟吧。”
杳杳有几分惊讶:“为何?”
“快到我师父的忌日了,”他道,“我不想独自去看她。”
想到爹曾经与自己说的,杳杳立刻了然,而后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第64章 回首万里09
昆仑高度戒备的这段时间, 燕饮山却天天来, 出入顺畅如无人之境, 有时候还从山下带山楂糖球上来。
风疏痕见不免有些疑惑, 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绕过昆仑的层层守卫的。
“这还不简单,我那几个兄弟,有专门修习隐身术法的,把你们这帮弟子全弄晕了, 进来还不和玩儿一样?”燕饮山大大咧咧的往桌子上一坐,说道,“他们探来消息了,那个小丫头没死,福大命大, 路上被我救了,后来又有那个巫南渊妙手回春。”
风疏痕听后面上一片平静, 却在心头舒了口气。
“哎,你这人真的和风霭一样无聊, 这么大的事儿, 怎么没反应呢?”
“有反应就要让你看出来?”风疏痕反问道, “何况她走之前, 已被我逐出本门。”
燕饮山:“……”
魔修匪夷所思地问:“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师侄吗?”
“我并不能喜欢任何人,”风疏痕淡淡道, 他飞鹘一展, 地上瞬间出现一道结界的痕迹, 将两人包裹起来, “将她赶走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此事重大,决不可将她卷入其中。且不说她是玉凰山的少主,参与此事必会让四境动荡,就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弟子,那我也……不忍心让她见到这些龃龉之事。”
燕饮山道:“说了半天,还是喜欢呗。”
风疏痕:“……”
“不是我说你,”燕饮山道,“风霭死之前只是给你落了个心锁,让你杀不了昆仑弟子,又不是让你不行。”
风疏痕:“……”
“?”燕饮山讶然道,“你不会真的不行?”
风疏痕淡声道:“昆仑弟子我杀不了,但却可以杀你。”
燕饮山哈哈大笑:“我拜托你平时也活泼一些好不好,你们老风家出生以后教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假正经吗?”
二人都为风霭一事,在这几日便短暂结盟,而对方又是自己兄长生前较为信赖的伙伴,于是风疏痕道:“心锁不仅如此,打不开,我便没有办法打开放着风家天机的盒子,风霭因此事而死,我一定要弄清楚,这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砍也砍不开?”燕饮山不以为然,想当然地说,“你和我加起来,总能打开了吧?”
风疏痕摇了摇头:“不行。”
“那心锁如何能打开?”燕饮山问道,“别是这心锁原本不存在,是你哥吓唬你的吧。”
风疏痕颇有几分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我试过,是真的。”
他道:“而且破解的方法,我至今也没有找到。”
“你们风家人,我看是被自己人坑死的,”燕饮山道,“要没这个心锁,你直接把昆仑这帮老不死的都杀了,然后自己当老大多好,那岂不是你说公正就公正,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风疏痕再次感觉到沟通困难,他沉默半晌:“原本你借玄避夺玉凰山时,我还觉得你有几分聪明。”
“?”燕饮山道,“我现在不聪明了?”
风疏痕不语,表情显而易见。
“要不然这样,”燕饮山单手撑着下巴,“咱们直接上山,你帮我,杀人的事我来做,反正风霭的死左右逃不过剑峰和五行峰那两个人,索性一起报仇。”
风疏痕沉吟着,似乎真的在思索可能性。
燕饮山见他如此,再接再厉:“而且说不定那几个老家伙死了,你这心锁就自然而然解了呢?”
“绝不是,”风疏痕道,“风霭并不是要我报仇。”
他道:“他要我成为真正的昆仑正法,而真正的正法,是不会将个人恩仇放于第一位的。”
燕饮山咬牙一拍桌:“当正法有什么好!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人活这一辈子就像死了似的,你们风家人一个个——冥顽不灵!”
他扭头看着对方有几分沉郁的神色,忍不住问:“难道你真是因为这个,所以对你那个小师侄如此态度的?她巴巴跟上来,你非但没有接受,反而将她一推再推,导致她伤重回家?”
“……”风疏痕点头。
“你这样想,”燕饮山忍不住开解眼前这人,“风霭,断情绝爱,一生一碗水端平滴水不漏,修的可以算是无情道。结果呢?人没飞升,反而死了,证明什么?证明这条路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