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那叫云袅的女子温和地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谷主回来前并未说要将你一同带回,导致我们今天就随便准备了些饭菜,路途不近,饿了吧?”
“没有啦,我杂七杂八吃了一路,”杳杳道,“现在还一点都不饿呢。”
巫南渊并喜欢与人交流,只对云袅点了点头,而后对其他人淡声吩咐:“都去做自己的事吧。”
说罢,他自如地走上前牵住杳杳的手,扭头对她说:“我先送你去房间休息一会儿,之后处理些事情便去找你。”
“不急,我自己玩也可以!”
说罢杳杳故意对着药修们的方向挥了挥手,表现自然,毫无破绽。
纵然几年也不见得来药王谷一次,但巫南渊还是为杳杳准备了一栋名为仙谣的小楼供她休息。而且此地与他自己的书房与住所都颇近,杳杳偶尔来住,随便喊一声巫南渊都可以听到。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还未走上仙谣楼,杳杳忽然被气味吸引了。
巫南渊解释道:“是杜若,这里地势低洼,温度又高,杜若已经开花了。”
他牵着杳杳一路上楼,走到二层的悬台,轻声道:“现在你眼前就是一片杜若花田,等过几日彻底复明,便可以好好观赏了。”
“我吩咐了云袅,她过会儿带你去泡药泉,”巫南渊让杳杳在悬台上坐好,“先休息一下吧。”
杳杳点头,而后道:“对了,南渊,我有些担心现在身在正法峰的师兄弟,能不能帮我传个信,问问近况?”
“好,”巫南渊应下,“我一会儿便去。”
杳杳听后笑起来:“谢谢你。”
大约是天色即将暗时云袅才到。她进仙谣楼时,整栋楼都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没有,直到去了上层才发现,杳杳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杳杳?”云袅走过去,将手上搭着的新衣服披在她肩上,“会着凉的。”
杳杳这才惊醒。
她原本就是有些困,没想到醒过来时天都暗了,她视力原本就极差,此刻更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残存在脑海中的些许声音让她下意识道:“云袅姐姐?”
“谷主将你的情况与我说了,”后者伸手扶起杳杳,“在我面前无需谨慎。”
她这才点了下头:“好。”
纵然这样说,但杳杳还是隐隐地有些不舒服,对方与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了,按理说应该是会全然信任才是,但她在苏醒的那一瞬间,竟然还是下意识选择了伪装自己。
杳杳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有些多疑。
“谷主自摘星宴离开之后,一直在外,我只好在谷中替他推进丹药的事情。”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叙旧,云袅嗓音沉静又温柔,虽然只比杳杳大三岁,但却心细如发、行事稳重,年纪轻轻便成了巫南渊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好在这个季节,谷中并不算太忙,我听了很久昆仑、摘星宴的故事,”云袅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成了正法峰的弟子。”
杳杳手指颤了颤,刚想否认,却沉默了。
纵然风疏痕已经来请求过和解,但她想到那日对方的神色,仍然心口发闷。
正因为如此,杳杳才故意说了她绝不回到正法峰。
“这边就是药泉了。”
药王谷地貌复杂,主殿的山涧下有一处特别的石洞,其中是蕴含了诸多草药药效,能够恢复伤痛的药泉。而在这几处药泉之后,则是一处冷泉,终年冰冷,杳杳小的时候将摘下来的果子放进去,甚至冻伤了手。
那是巫南渊修炼时所需的,一般人并不会进去。
“杳杳,”云袅替她将长发束起,“我觉得你变了一些。”
“嗯?”杳杳有几分好奇,“变了什么?”
云袅轻轻笑:“我觉得你好像沉稳了很多,但这种沉稳又并非是经历许多事情之后的长大,而是——你好像并不开心。”
对方一语中的,杳杳垂着眼由对方扶着入水,一直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爱说,那便算了,”云袅道,“不妨说说,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这个问题杳杳倒是可以回答,她想了想,道:“其实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陪南渊去看看他的师父,就是前谷主,清明才过,我们回来为她扫墓。”
闻言,云袅有几分惊讶:“你说的可是……当浮生谷主?”
“嗯,”杳杳点头,“好像也是我爹的好朋友。”
云袅沉默不语了片刻,而后才轻声说道:“其实这么多年,谷主从未去看过他的师父,甚至也不让我们去禁地附近。”
第70章 药谷02
药泉养神, 在连着泡了两天之后, 杳杳精神大好。
身上的淤青消失了, 运气之间,甚至连内伤也几乎痊愈。
这天巫南渊结束了谷中事宜,到仙谣楼来给她拆药,此时杳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上,抓着苞米喂仙鹤。
这是药王谷南山沼泽附近的灵兽, 一般不亲近人,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格外黏着杳杳。
见巫南渊走来, 仙鹤亲昵地叫了两声,而后站上了屋角。
“难得的好天气, ”杳杳笑起来,“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没事啦?”
“来拆药,怕某些人着急。”
巫南渊的手上还带着水, 用手帕擦干净后, 扶着对方下了屋顶。二人到露台上停下,这边景色极美,恰好可以一边吹着风,一边坐在软塌上谈天。
“我没着急,”杳杳立刻对号入座, 先是连忙否认, 但却仍然仰起头, 一脸期待地看向对方, “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全都看到啦?”
“可以。”
巫南渊轻声作答,而后运灵,慢慢将指尖放在了杳杳的太阳穴上。
那是对方受创最严重的地方,此处的灵络在梯山塔阵法运行的一瞬间,几乎被轰成了碎屑,纵然保住了名,视力却是绝无可能恢复的,但巫南渊却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它一点一点地拼凑回了原样。
灵络与人体经络类似,但经络碎裂不可修复,灵络却可以嫁接。
现在处于杳杳眼后,促使她看清万千世界的灵络,便是巫南渊身体中原本的一部分。
因为此术易损医者本身,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贸然使用的,《医典》中也仅只有寥寥几笔的记载。
纵然治疗过程相当复杂且危险,但当照羽询问杳杳的情况时,巫南渊感受着她重新运行的灵络,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伤势并不严重,大约半个月就能好。”
这段时间他几乎倾尽自己所有,用尽绝学,将一个几乎不可能治愈的重伤修复了,但这些事情,他并不打算让杳杳或是其他人知道。
巫南渊垂下眼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是他这些时日没有休息好所致。
而后他细心地将缠绕在杳杳眼上的纱布取下来,用清水一点点洗净了残留的药汁,为她擦净,最后轻声道:“睁开眼吧。”
杳杳闭着眼转了转眼珠,听话地睁开了眼。
此时的巫南渊也正看着她,看她慢慢显露出来的,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珠,还有清澈目光中倒映着的自己。杳杳眨眨眼,只觉得自己眼前格外清晰,连对方神色中的小心翼翼都看得分毫毕现。
片刻后,杳杳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然后拍拍巫南渊的肩。
“我看见啦!”
后者如释重负地笑了,但神态中却有些莫名的怅然,他点点头:“那就好。”
杳杳仔细打量了巫南渊一会儿,察觉出他的疲惫,于是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呀?是不是最近一直休息不好?”
“无妨……你要记得,虽然眼睛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但是也要记得不可过度劳累,”巫南渊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低头准备了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汤和糖水,“还有,因为之前你过度使用灵力,所以身体一直处于疲惫的状态,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会对灵脉有所损耗。”
听到对方这样说,杳杳忽然想起了之前无来由的心口闷痛,还有她这些日子的确很容易感觉到累,好像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觉似的。
“那我要怎么办?”
巫南渊将药汁温烫,淡淡道:“在药王谷的日子,就专心休息吧。”
“太容易了,”杳杳立刻笑起来:“我本就这么想的。”
“不过,”巫南渊又有些犹豫着开口,“你答应正法长老,要去桑墟了?”
“嗯,”杳杳道,“师父的仇我必须要报。”
巫南渊闻言皱眉,并不认同:“可是风疏痕在之前已经将你逐出正法峰,此人行事决绝,如果我是你,是绝不会再与他和好。”
杳杳闻言低头捏着手中的杯子,并没有说话。
她视力变得极好,几乎能够看到杯釉上精致的金色线纹,沉默了一会儿,杳杳才开口回答:“其实我也想过干脆永远不见他了,但是听说他到玉凰山来,我却怎么也……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风……风疏痕要去做的事情太多了,风家保守天机,他又身负血海深仇,离他远远的才是我该做的,”杳杳语气黯淡地说,“但是我做不到,之前有的时候一闭上眼,我就在想那日在洄河退水,他告诉我要做强者,才不会顺势而为。”
说到此处,杳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听这个人的话。”
巫南渊的脸色略变了些,他起先是久久地沉默,而后睫毛无声地颤了颤,才将一碗做好后散发着香气的糖水递到杳杳手中。
“你还从未如此依赖过谁,”巫南渊道,“为什么?”
听闻对方的语气有些怪异,杳杳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没做他想,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不带目的地帮助我,而且在我可以作为一拔剑去报仇的时候,他仍然在将我推开。”
“纵然我不开心,可不得不说,他还是在为我着想,”杳杳低头喝了水,片刻后才问,“这又是为什么?”
“唯有人心难测,”巫南渊道,“你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
杳杳点头:“我也想过,但我觉得,我更愿意相信他。”
她换上一张笑脸:“我知道你在担心,没关系的,我已经长大了,不用爹和你保护,很多事情可以做到的。”
说罢,杳杳站起身。
“云袅姐姐送来了新裙子,我换好,我们去见你师父,如何?”
二人相约重见光明那日,便去禁地拜访前谷主。云袅知晓后为杳杳准备了一条杏色的裙子,传闻药王谷前谷主当浮生,有一把漂亮的杏色扇子一直不离手,云袅细心,便挑了相同的颜色。
巫南渊向来对杳杳没脾气,纵然刚刚的谈话让他有些不快,但在对方的笑脸之下,也只好点点头,而后温和道:“我去外面等你。”
……
禁地并不远,杳杳换好裙子之后便和巫南渊步行去了,她很久没有过这种不御剑不乘云舟的出行经历了,一时间倒有些怀念自己靠着双腿满山跑的日子。
恰逢花开的日子,杳杳拽着巫南渊在花圃里绕了好几圈。
“你师父喜欢什么花呀?”她问,“琉璃草可以吗,会不会太清淡了?”
巫南渊摇了摇头:“不知道。”
杳杳皱眉:“那她是什么性格呀?”
巫南渊继续摇头:“不好形容。”
杳杳郁卒地叹了口气,随后俯身摘了一把琉璃草,而后用一小根藤条编好,细致地绑成了一束漂亮的捧花,她笑着炫耀:“看,青鸟姨姨教我的。”
“很好看,”巫南渊道,“我师父一定会喜欢的。”
杳杳闻言三两下蹦出花田,抓住对方的袖子,两人继续向禁地走。
“听云袅姐姐说,之前你根本没有去看过你师父?先前爹倒是提过一次,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她小心翼翼地扭头看对方,“为什么呀?你们师徒关系难道不好吗?”
巫南渊沉默了片刻,斟酌道:“不能算不好,只是我师父为人比较……随意,将我寄养在玉凰山之后,我们便没有怎么见过了。”
“那烛九阴呢?听说是你师父的旧友?”
“他本名叫巫支祁,是我师父所赐的名字,他们二人说是旧友或许算不上,”说到此处时,巫南渊的语气顿了顿,似是有什么情绪堵在喉咙中,让他一时难以将其倾吐,“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杳杳却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伤心,伸手在他背上抚摸了几下。
“不要难过了。”
巫南渊看着她,微微笑起来:“好。”
“其实你虽然并未去给师父扫墓,但她留下来的东西却一直戴着呀,”杳杳低头嗅了嗅花香,笑眯眯道,“小的时候你手上总带着的那串珠子,后来倒是不带了,为什么呢?”
巫南渊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
那珠子他的确很宝贝,小的时候他对外界的感知一向淡漠,情绪也一向都很平稳,而唯一一次难过悲伤,则是在山中采药时不小心被岩石磕掉了那珠串的一角。
起初并未有人察觉,直到杳杳发现了在峰上无声流泪的他。
当年杳杳着急得险些一头扎进虚无海捞珠子。
念此,巫南渊失笑,回答她的问句:“因为我长大了,那穿珠子戴不下了。”
“真可惜,我觉得很好看呢。”杳杳轻轻叹息道。
说话间,禁地到了。
说是禁地,其实眼前不过是一座平平无奇的茅庐,甚至还不及药王谷其他建筑十之一二的恢弘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