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疏痕点头。
他已听对方有些颠三倒四地说明了事情,心下了然,阿钟跟着傅灵佼回昆仑山石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更没想到此事竟叫黎稚知道了,然而最让他没想到的是昆仑掌门,竟然出山了。
“星垂,这次我和杳杳不在山中,对不起,”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安抚他道,“仇一定会报,黎稚、秦暮,还有陆时宜。”
林星垂咳嗽了两声:“桃核……桃核怎么样?”
杳杳俯身查看了猫身上的伤口,虽然敷着草药,但是很容易便能看出来,它是被剑锋所伤,而且对方用的剑,还是昆仑剑:“以桃核的能力,昆仑中几乎没有人能伤了它,所以你们看到的那束光,应该就是陆时宜了。”
“或许是,”林星垂烧的脑子发懵,他想了想,点头道,“从我们逃离昆仑,到四境下令追杀,短短片刻的时间,能作出决断又亲身经历了此事的,就只有陆时宜了,只是他为什么要如此?”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山,”杳杳声音冰冷地说,她想着昔日桃峰那个温润的少年,想到他永远长眠于那座被火吞噬的山中,胸口中再次涌动出了杀意,让她端着瓷碗的手都有些不稳,“但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那你怎么办?”林星垂忽然意识到杳杳此时的尴尬,若是她也参与此事,那么四境必定会拿玉凰山少主的身份说事,但她若是不参与……少年摇了摇头,这个师妹他了解得很,怎么会不参与?
“我爹传讯给我,但我没回,”杳杳道,“爹和南渊的打算,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垂着眼睛,声音有几分黯然:“原本我和风疏痕打算去雪谷,一探巫族的究竟,但是现在看来,恐怕……”
风疏痕接道:“我觉得还是可以去雪谷。”
“嗯?”杳杳有些愕然,“为什么?”
风疏痕道:“这是昆仑之外的情报,黎稚等人一定不知道我们来邻汛的原由是什么,所以这个时候到雪谷一探究竟,能够不受打扰,也可以暂缓局势,毕竟若是在四境之内搜不到我们,修士们也不会继续耽误时间。”
对方说的没错,杳杳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于是她点头:“那休息一阵,等星垂和灵佼好一些了我们再走。”
话音未落,傅灵佼忽然做了噩梦,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然后大哭着坐了起来,还将一旁的药碗打翻了。
杳杳立刻过去:“灵佼——”
“啊——”傅灵佼尖叫着,像是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胡乱挥舞着手臂大声喊,“江啼!非钟!对不起——对不起!”
她边哭边道歉,满脸都是泪水。
杳杳连忙将她牢牢地抱住:“灵佼,是我,别哭了。”
“杳杳?”傅灵佼这才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对方,又看向林星垂和风疏痕,最后视线落在趴在地上休息的桃核身上,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眼眶中立刻又蓄满泪水,“江啼死了……非钟也死了,正法峰、正法峰没有了。”
杳杳抓住少女的手,摇了摇头,安抚道:“还好你们还在。”
“不、不,还有楚月灰!”傅灵佼忽然想起那个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们二人性命的少女,连忙看向林星垂,问道,“月灰呢?!她怎么没有来!”
林星垂闻言又咳了几声,胸口发痛。他脑海中都是楚月灰背着手,对他弯着唇笑的模样,一如当初她来桃峰时的温柔娴静。
而对方最后那几句“谢谢”,少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得低声说:“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们和桃核一起逃离的时候,正法峰正在崩塌,她……她也许逃了,也许没有。”
“是她救了你们?”杳杳忍不住收紧了手。
傅灵佼扑进她的怀中,大哭了起来:“怎么办,大师兄也被害了,他用了最后的力气,以自己的血肉做阵,还有非钟,是他们救了我们……可是他们……是黎稚!黎稚杀了大师兄和非钟!”
“我知道。”杳杳冷声道。
风霭、春方远、江啼,或许还要楚月灰,昆仑到底葬送了多少条性命?
“他会死的,”她道,“我会亲手杀了他。”
傅灵佼哭得极其伤心,杳杳为对方擦了擦眼泪,看向风疏痕。
“陆时宜应该已经知道了飞升之法在你身上,否则也不会说那样的话,剩下的就是查清楚巫族的事情,还有当年风霭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总有预感,更大的危险来了:你哥哥的元婴,也许一直在陆时宜手中。”
风疏痕不语。
他在接到昆仑缉拿风氏一族的消息时,心中便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
多年来他一直在想,风霭的元婴离奇消失,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才能在下毒之后重创他?然而昆仑的此举,却让风疏痕忽然意识到,陆时宜这么多年的闭关,也许就是在对风霭的元婴下手,目的无外乎一个:修为。
“桃核几乎是在陆时宜的手下死里逃生,”风疏痕道,“而我心锁未解,我们又不能靠近东南两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北境了。”
杳杳点头:“不过燕饮山怎么办,若是昆仑找不到他们,他肯定是他们的第一个发泄对象,我总怕牵连他。”
“魔修的战力并不弱,”风疏痕道,“抵挡一阵暂时无碍,何况陆时宜也不会让峰主亲自下山四处清剿,这种事情,只需要让其他门派来做就可以了。”
杳杳闻言放松了一些,刚要说话,所在的洞口之外忽然出现了嘈杂之声。
几个修者在洞口聚集。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们就在此地?”
“让这几个村民先进!”
杳杳神色凛然,站起了身。
第89章 雾中宿13
“进去!”不知是谁喝了一声, 随后洞口响起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好在这个山洞比较深, 若是想要走进来, 则会有很多视线盲区。这些修者知道杳杳和风疏痕都是难缠的人,也不会贸然突入。
杳杳看向风疏痕,用口型说:你在此地,我出去看看。
然后她握着绡寒,收敛了气息, 慢慢地走了出去。
在山洞的外面, 被苍山弟子压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普通的村民,男的看着木讷老实, 一直被推搡着。而女的看起来却有些主意,虽然垂头低眸,但却暗暗转着眼珠,似是寻找时机, 打算偷偷逃跑。
“我刚刚看得清楚, 他们是躲进这里面了,”女人想了想,忽然说,“不如我先进去将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骗出来, 然后你们就放了我和我丈夫。”
这几个苍山的修者压根没想到这农妇竟然如此有主意, 一时愣住了。
“我只是想活命, 其他人的死活, 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女人稳了稳心神, 神色急切,咬着牙解释道,“那几个人无论你们是想杀还是想抓,都随便吧——”
“发俪!”男人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些道长对我们有恩!”
这名叫发俪的女人被丈夫一吼,眉眼间也有些瑟缩,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她压低了嗓子吼道:“阿山你闭嘴!不然你有办法吗?我是在救你,你会什么?你只会种地!”
“哈,有意思,”苍山大弟子露出笑,饶有兴趣得说“按说昆仑也算曾经护你们周全,何况我听说当初洄河有疫,还是这个妖族少主和她的师叔、同门、朋友们一起救的你们,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他言语讥诮,让那叫发俪的女人面上一红,紧接着又是一白。
“我不过是为了求一条命罢了,”半晌,她低声道,刚刚那点愧疚彻底烟消云散了,“再说她来洄河治水,也不只是为了我,根本算不得对我有恩!”
说罢,发俪回头看自己丈夫一眼,眉眼狠厉。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那个小姑娘引出来。”
这苍山大弟子自小在山中修炼,几乎不怎么下山,他们小门小派的,也无需担着回护四方的责任,于是当他看到这群山下人恩将仇报,反而觉得有些意思。
怪不得师父会如此重视飞升一事,这红尘三千,还真没什么好留恋的。
发俪浑身抖着,攥紧了拳头,慢慢走入了山洞。
石甬道不短,她七拐八拐,忽然看到漆黑的洞中有了一点烛火的明光,纵然她也算心思决然,但诱拐对象是妖族的少主,又是个资质不凡的剑修,面对这样的情况,发俪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这么想着,她忽然踩到了一块滚落在地上的碎石。在即将摔倒的大惊之下,发俪惊呼一声,然而随着她的惊叫,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因为下一刻,她便被一股奇怪的气流稳稳地拖住了。
若是没有它,发俪仰面栽倒,非磕伤后脑不可。
“是、是谁?!”她颤巍巍地问。
随着发俪的问话,杳杳慢慢从洞口的拐角走了出来,让女人不由得一惊:她原以为那几个修者都凑在一起,她需要费些力气才能将他们分开,没想到无需自己多做什么,他们就已经在各自行动了。
“你是谁?”杳杳问,“是被那群苍山弟子送进来的?”
发俪连忙点头,作出弱势的样子来——其实无需假装,她现在也极为紧张,眼前这个少女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身上透出的气势却十分不凡,竟然比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修炼了五十多年的老头还要让人感到压迫。
“他们抓了我和我丈夫,让我们进来、进来探探,”发俪全身发抖着说道,“我太害怕了,就在洞口挣脱,但却无处可去,只好先跑进来。”
杳杳皱起眉:“这样?”
“小姑娘,”发俪生怕对方不信似的,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哀哀地求,“我是洄河附近的村民,我们那千亩良田,还是你救下来的。我知道你心善人好,这次也帮帮我吧,我、我全家都指着我丈夫干农活呢,不然我和我的三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听闻对方是洄河附近的,心头的警惕放下了一些,她好歹算是和那边的村民打过交道,巫南渊拿来的药还替他们医治过瘟疫,的确是一群淳朴又热情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我去帮你救你丈夫,”杳杳道,“那边来了多少人?”
发俪闻言一喜:“四个,都是苍山的弟子,这苍山小派,我都没有听说过,竟然就敢来围攻昆仑剑修,我看他们也是——”
杳杳看了这农妇一眼:“若是四个昆仑弟子,我怕是要打上一阵了。”
发俪察觉到杳杳话中有些嘲讽的意味,连忙低下头说:“不不不,无论如何,总之谢谢你能帮我,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关系,”杳杳道,“就当是为了当年在洄河遇上桃核的情分吧。”
发俪一怔:“什么?桃核是什么?”
杳杳并未作答,虽然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农妇的态度绝对有问题,但却并没有揭穿,反正门口无论是谁,实力都不足为惧。
两人一同走到洞口,忽然,雪亮的光一闪,剑锋递出!
发俪尖叫了一声,扭过身子就要去抓自己的丈夫,然而驱使着师弟去攻击杳杳的苍山大师兄,却忽然出了一剑,贯穿了男人的胸口。
杳杳侧身躲过伏击,手指一弹,山石瞬间落下,让眼前的苍山弟子不得不退。
她几乎没出手便直接化解了危机,刚抬头,却听到农妇尖锐的哭嚎声,杳杳看去,只见那个男人趴在地上,后心处一片血迹,正在地上慢慢泅开。
“你杀普通人?”杳杳皱起眉,“苍山掌门没和你说过,此举有损道行?”
苍山大师兄冷笑:“师父只说过,抓了你们,四境就能飞升。”
果然是疯了。
杳杳心想,在昆仑放出这则消息的时候,整个四境就被飞升一事逼疯了。先前隐而不发的那些埋藏在心底的龃龉念头,这下都有了出口,他们渴求得道成仙,渴求变得强大,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哪怕以人血为祭,也绝对不在乎。
“阿山?”发俪伏在男人的身上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农妇尖锐的声音在洞口处回荡:“我已经依照预定将她引了出来,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哦?”苍山大弟子剑上的鲜血串串滴下,“我答应你了吗?”
杳杳看了那女人一眼,她猜到自己也许是被算计了,却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蠢到这个地步,去随随便便和一个半疯的修者与虎谋皮。
“我不想杀人,”她淡淡道,“你现在跑,也许还有机会。”
苍山大师兄闻言大笑不已,口气张狂:“在摘星宴时没遇上你就颇为遗憾,现下我苦修数月,也很想与你一战。”
说罢,他一剑亮出。
“来!”
杳杳冷眼看着对方,一时没有动。
所有人都在逼她,所有人都不给他们退路走,因为身份和立场,那些桎梏、枷锁变为了囚笼,风疏痕有一把心锁在身,而她又何尝不是被万千的责任所困扰着?
就因为她是照羽的女儿,所以她不能与四境修者为敌,所以她要忍让,因为她身居高位,所以她就要吞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敌意。
凭什么?
杳杳忽然觉得手心发烫,绡寒嗡嗡作响。
她低头看剑。
昔日她得到绡寒时,桃峰其乐融融,杳杳还以为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练剑、读书,过大道逍遥,与世无争的日子。
不行,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不行。
好。
那一剑递出,转瞬便到了杳杳的身前,但是在这一眨眼的功夫中,她却考虑了很多事情,再然后,杳杳抬起头,眼瞳中金色的光芒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