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也不懂,为什么风家一定要挑一些人,送上昆仑,”风疏痕道,“后来当我看到盒子中的内容便明白了,这大约就是风家的命运。”
杳杳想了想,单膝屈起,将手肘支在上面,慢悠悠地说:“命运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原本就是个弃婴,不知道为什么被爹收养了。现在我在这里,在外族的家中,被当做贵宾一样对待。”
她仰起头,看着天空,穹窿无垠,偶有飞鸟掠过。杳杳能看到大阵泛着金绿色的光芒,正源源不断地释放着能量,保护这里的一草一木。
“如果不是爹,我早就死了。”
杳杳慢慢说着,她忽然喃喃自语:“可是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风疏痕看着她,慢慢扬起嘴角:“之后的事情都由你来决定,你和妖主相识也许是天上的神仙安排的,但未来如何,只有你自己说了算。”
杳杳笑眯眯地点头:“等我们杀了陆时宜,以后就不要风家的人再上昆仑了。”
“我也有这个想法,前几年偶有书信来往,族中人一直在说风家下一代大多资质平庸,想来是不能上昆仑接任正法一职了,”提到此事,风疏痕摇了摇头,喟然叹息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来呢?如果风霭不来,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剑客,也不会死。”
他们二人想法一致,杳杳不由得觉得开心:“我觉得单纯找个地方,教风氏一族学剑也不错,为什么非要飞升呢?”
她道:“四境所有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情,好像学了武艺不开始修道就是不正常的事情,可是并没有人规定人的一辈子应该如何过,或许当所有人都不在对修仙执着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少很多纷争吧。”
风疏痕有些讶然,他并没想到杳杳会这样说。
毕竟千百年来,修真是四境的大势所趋,而现在,这个修真界的新秀却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没有修真,四境便不会有如此多的纷争。这话任凭谁来听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风疏痕却很开心,他觉得这才是杳杳的回答。
“等到一切事情都结束了,我便带着风氏一族离开昆仑,永远不再回来。”
杳杳专注看着石台之下,人们忙碌的生活,他们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界的纷争困扰永远不会涌入,静谧得就像是一块人间仙境一样。
“我们在这里吃个晚饭,然后尽早离开吧,”杳杳忽然轻声说道,“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可是我们现在毕竟是被四境通缉的罪犯,长时间停留,我怕会伤害到他们。”
“好。”
杳杳深深呼吸,然后靠在对方的肩上。
“希望爹不要再帮我了,谁都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会遇见什么事。”
……
在奉辞族中吃了一餐,北境天色黑的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入夜了。
傅灵佼看着桃核正慢悠悠地喝着乌骨汤,仰起头对杳杳说:“我们真的要连夜走吗?我还以为要在这里住一晚,可是这么晚了,我们该从哪里走呢,就算到了陇余也没有办法找驿站了吧?”
“但是我们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奉辞的危险就变大了,”杳杳说,“我的迷幻草并不能保证让追来的修者们一直在阵法里绕到天明。更何况他们在见到药王谷的迷幻草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猜到我在什么地方了。”
“原来是这样,”傅灵佼有些闷闷不乐,但却依然站起身,回首喊林星垂:“我们该走了,要连夜赶路。”
杳杳仰头看着天,天色沉沉,似是要下雪了。其实他们刚离开昆仑山脉没有多远,但是转瞬就已经到了入冬的地方,南境湿热,北境寒冷,她生长在春暖花开的地方,还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冰天雪地。
不过虽然有些阴沉,但是却没有风,是个适合御剑的天气。
风疏痕也注意到了这点,走上前来,将绡寒递给杳杳:“我们接下来的路程大概要御剑两个时辰,你带着灵佼,我带着星垂和桃核。”
“我已经好了很多,”桃核掀起眼皮,懒洋洋地说,“若是你们几个不想御剑的话,也可以换我来带着你们。”
杳杳笑眯眯地伸手摸它的脑袋:“等你再好一些吧,等真正到了雪谷,我就一步都不走啦,就靠着你。”
桃核舔了舔爪子,对杳杳的潜台词心知肚明,而它的伤的确没有怎么好,且不说陆时宜那一剑实在是威力无穷,它身为角龙,也已经到了暮年,对上陆时宜全盛时期的昆仑剑法,能够逃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这些事情,杳杳与风疏痕都明白,却没有人说出来。她非常清楚,桃核的情况如果说了,只能徒增傅灵佼的难过和焦虑,他们亲眼目睹江啼和非钟死去,又看到了正法峰的彻底坍塌,杳杳实在是不想让他们再接触真相了。
吃过晚饭之后,纵然奉辞再三挽留,但杳杳他们仍然要离开这里。
“如果我们从雪谷顺利回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杳杳弯起眼睛笑道,“听你们这里的医师说,在雪谷中有一味药叫雪信子,对吗?”
奉辞一怔:“的确,那是个很珍贵的草药。”
“如果我们能找到的话,一定会带来给你们的,”杳杳道,“也算是为了感谢你们今天的款待。”
奉辞听她如此说,连忙婉拒:“是我们在报答妖主的恩情,怎么好麻烦少主去替我们采药呢?”
“那药在谷中,好像不是很容易求得,我现在也只是说个大话而已,”杳杳笑着说,“若是没能带回来,希望你们也不要介怀。至于我爹的恩情,以后你们再亲自向他报答吧,今天多有打扰了。”
说完她挥挥手,向着村子中的所有妖族。
对方立刻成群结队地躬身行礼:“恭送少主。”
夜色中,四人御剑于风,他们飞得很高,几乎在山云之中穿梭。
“我们不会让其他门派的弟子探查到灵力的波动吗?”林星垂问,“大师兄他,先前给了我们一些符,是他拿来研究用的,据说是可以暂时让灵力隐去,能够掩藏我们的行踪一阵子。”
杳杳听后沉默不语,虽然江啼性格有些内向,但是却绝对疼爱她和灵佼,师父不在的这段时日中,多半都是他来照顾正法峰上下的。
他一向不喜武,只喜欢自己做做符箓的研究,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竟然以自己的血肉作为阵法,困住了黎稚,为师弟师妹们挣出了逃生的时机。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在……杳杳想,她拼了命也要杀了黎稚。
“好,”风疏痕点头,而后一边控制着御剑的方向,一边在空中使用了两张符,让他们原本四溢的灵力猛地收拢,然后被风彻彻底底地吹散了。这下,就算追捕他们的四境修士是一条狗,也不可能立刻跟上来。
几个人放松下来,继续前行。
然而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陇余的时候,地面上忽然出现了如同蛛网一般不断蔓延的红色光芒,就像是有生命力一样,在地上蜿蜒爬行。
杳杳看后有些介意地问:“这是什么?”
“这应该是一种血祭阵法,”风疏痕皱起眉头,向其他几个孩子解释道,“一般是魔修会用,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燕饮山早就将这法术列为了禁咒,魔修随便使用,也会遭到惩罚。”
“什么?竟然还在有人使用?”杳杳皱起眉,“那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血祭什么的,一听就觉得其中有蹊跷。”
“此咒以活人为祭,倒让我想起了那天,那家店的掌柜说的话。”
听对方这样一说,杳杳忽然也想了起来。
“不对,这个地方,距离那掌柜的所说距离很远,没道理会同时发生。”
风疏痕看她,提议道:“那我们不如下去探查一下,若是遇上修士了,也可以直接离开,反正符咒的效果还在。”
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哑谜,傅灵佼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师叔,你们在说什么?这个阵法怎么就和魔修有关系了?”
杳杳回头笑笑,向她解释了那天的原委,说话间,他们也回到了地面上。
他们看到那红光的时候,地面的阵法其实是正在逐渐消失,于是等道赶到时,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
此时,在地上按照八个方位,一共躺着八具尸体,已经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血一样,皮肤干皱发黑,眼白却是雪亮,看起来极为骇人。
然而不仅如此,在他们身边,又另外躺着几个修者,被一剑贯穿了胸口。
杳杳走过去,伸出手按在他们的胸前探查。
“是魔修。”她脸色有些差。
第92章 莫向天涯01
抵达陇余的第二日, 风疏痕寻了一处小宅子供他们几人休息。
桃核睡睡醒醒,精神一直不算太好, 但此地又不是什么修真胜地, 并无如同昆仑百草峰的那种灵药供它服用。
傅灵佼很着急, 她慢慢开始意识到, 桃核真的老了。
“我能不能去集市上找点草药?”少女急切地抓住杳杳的手, 迭声问,“桃核的伤一直反反复复的, 我很担心。”
“不如我去看看吧,”杳杳思考片刻说道,“你们在这里休息,顺便提前将玄青镜复原了。我回来之后要用一下,探查巫族的方位。”
林星垂一愣:“嗯?你要用玄青镜?”
“没错, ”杳杳道, “如果能用这面镜子直接找出位置, 我们会省去很多时间。”
她先前一直不喜用玄青镜,则是因为有些抗拒命运一事。万事皆定的感觉并不算好, 杳杳更喜欢的是去摸索和探查未知,但是时至今日, 她却发现很多事情不得不提前知道。
“好,我试试。”林星垂将被布包裹的玄青镜原石取出,他们走的时候拆卸十分匆忙, 导致这块石头的周围被不同程度的破坏了一些。
杳杳见状, 轻轻叹了口气, 不抱希望地说:“辛苦了,二师兄。”
她与风疏痕一同出去,途中后者去寻找给桃核治伤的药了,杳杳在城中转了几圈,无所事事地攀上一棵树,坐在枝杈上发呆。
这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竟然在冰天雪地中开出了一树的红花。
杳杳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盯着陇余看。
“支开风疏痕,又跑到一个打起来不伤及无辜的地方,”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来,带着十足十的恶意和阴森,“杳杳,你是如何猜到我到了?”
听着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杳杳头也没回:“你们沿途留下的血祭法阵还不够吗?”
“原本我并没有往任何一个地方猜测,”她淡声道,“只不过所有的线索都太明显了,像是要将这一切往魔修的地方引。而燕饮山又并非是个愚蠢的人,在这个时候破了魔修的戒,加剧矛盾,是嫌他们魔修人多势众,生怕不能被全数清剿吗?”
说罢,她站起身,转了过来,脸色冷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修齐。
“那我呢?”修齐问,此时的他看起来与先前那个浮躁的少年有了些许差别,眉眼间尽是掌控一切的笃定倨傲,隐隐含着戾气,“你又是如何猜到我的。”
杳杳认真看着树干上的纹理,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算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猜到是你?”
她微微扬唇,不客气道:“我只猜是某个搅浑水的昆仑弟子罢了,万千人渣,只有你上赶着承认。”
“你——”修齐扬眉,“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这些?”
杳杳无辜地反问:“风疏痕就在不远处,桃核也已经痊愈,我一声令下即可号令方圆十里的群妖,你说我死到临头?修齐,你杀人血祭,残害生灵,我没有一剑砍了你,已经算是客气至极了吧?”
修齐并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这个昔日里嘻嘻哈哈,全无烦恼,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少女竟然也长了一身反骨逆鳞,寒森森的,像是丛生的荆棘。
他露出恶意的笑,志在必得地说:“你也不必在此虚张声势,掌门吩咐我们清理门户之时,已经将全部的情况告知我们了。若是那条角龙的伤势已经痊愈,你们又何必多在此处停留,早早到北境不好吗?”
修齐的眼珠一转,像是某种黏腻潮湿的兽类:“你以为躲去雪谷,便万事大吉了?”
杳杳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个没什么脑子的修齐竟然还能分析出这些来。
只不过猜错罢了。
“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要去雪谷的?”杳杳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意外和慌张。
修齐洋洋得意,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炫耀:“看方位就能猜出一二了吧?雪谷易守难攻,难道不是你们这群叛徒最喜欢的地方?还有,你可知道为什么那条角龙的伤一直不好?那是因为掌门用了专门的武器前来‘斩龙’,没想到吧?”他特意咬重了斩龙二字,死死盯着杳杳的表情,想要看到她的无措和惊慌。
杳杳心中一动。
若说昆仑之中有什么用于如此重大用途的宝物的话,那应该就是那个诛杀风霭和春方远的毒物了,她一瞬间有些想明白了,这东西对于掌门他们三人来说,比起武器更像是某种象征,在计划一步又一步推进的时候,那些阻挡在他们前面的人,便全部用这个东西杀死。
原来桃核的伤情一直反反复复,并非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它中毒了。
她脸色变了变,没有擅长制毒的人在,他们对这种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你是怎么知道的?”片刻之后,杳杳稳住神情,充满怀疑地看过去,“只凭你,就能知道昆仑掌门的想法?”
“你少小看我,那是我听到的——”
他话说一半,眼珠转了转:“你套我话?”
“怎么敢呢?”杳杳冷然笑了起来,现在天下修者因为陆时宜的“飞升宣言”先疯了一半,大部分都在四境之中地毯式搜索,就为了将他们找到,然后拿到得道成仙的法门。眼前这个修齐,显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