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将绡寒抽出,八风不动地说:“你想要单打独斗吗?”
“呵——”修齐倏然祭出法器,那是一个模样有几分怪异的东西,似香炉又并非香炉,正在袅袅地冒着古怪的烟气,转眼便将这棵树包围在了其中,“前来杀你,我岂能不做足了准备?”
周遭烟雾茫茫,似是生成了一个新的界域。
这小子有些时日不见,竟然增进了不少。
“你匆忙窜逃,也一定不知道魔修和正道的战争已经打响吧?”修齐恶意地笑了,他手中这个法器邪门得很,不但能够造出一块新的空间来,让原本窄窄小小的一条枝杈,扩张得几乎无限大,甚至能够让这块地方随着他的心意肆意扭曲翻转,对付起敌人来就如瓮中捉鳖——当然,杳杳不想承认,自己此时,好像就是这个鳖。
“是吗?”杳杳一剑刺出,云涌风起,“还请修齐师兄详谈。”
修齐放声大笑,眼中狠厉之色暴涨,不退反上,以法器凝雾,对抗杳杳的剑风:“你们那名为燕饮山的朋友早已节节败退,直接退回东境去了。四境魔修折损过半,他自己手下十员猛将失之有七八,你还指望他们来当你们的后援吗?”
杳杳并不知道对方的话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是在四境修者围剿的情况下,燕饮山的日子应当并不好过。何况他在东境桑墟收留的魔修也并非天下所有,诸多常年在外惹是生非,早已与他划清界限的魔修遭此大劫,恐怕也要前去避难。
只不过,东境。
杳杳轻巧地露出笑意,并不下死手,而是游刃有余地与修齐周旋。
东境还有东境王呢,她一点也不担心。
短兵相接,修齐手中的短匕被打飞出三尺远,杳杳并不离她原本的位置太远,而是逗弄一般引着对方来着附近与自己相抗。前者大约也察觉出了杳杳的心思,骨子里的急躁逐渐浮现出来,他眉毛立起,重新拾起匕首,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杳杳轻轻递出绡寒,化解了对方兵刃与雾的杀招,有些困惑地问:“你恨我吗?”
“自然恨——”修齐咬牙切齿地说,“若不是你们,四境又怎么会无人飞升?”
“陆时宜说什么,你便信了?”杳杳不由得反问道,“你的昆仑掌门如此神智天纵,为什么飞升法门却会一直留在风疏痕的手中,你想过吗?”
修齐一怔。
其实四境中不是没人不相信昆仑掌门的说辞,然而无人飞升的群情,已经让这些声音逐渐被掩埋了。
修齐的想法很直白,他想要飞升,陆时宜说是风疏痕阻止了他们,那么就是风疏痕的问题,所以眼前的少女和那个白衣师叔,就是他的敌人。至于旁的什么,既然所有人都这样说了,那么至于真假对错,也便无需做多顾虑。
一念至此,他厉声道:“掌门不会骗我们!”
杳杳:“……”
她转了转眼珠,既然眼前这个小子能偷听到陆时宜说用一样东西伤了桃核,那么应该就有别的,眼下他是不会主动交代了,所以她就合该用别的办法,继续探探他的虚实。
想到这里,杳杳剑招再起,几乎要将这雾气蒙蒙的界域劈出一道裂隙似的。
她下手五分力,但在修齐那里,却已经是十成十的接不住了,之间少年踉踉跄跄地后退,宛如鼠猫游戏中窜逃的那一方一般,慌张又恐惧的神情自他脸上流露出来。
修齐不清楚杳杳这几个月在外有怎样的奇遇,而功力身法又已经练到了什么程度,只知道现在对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由旁人拿捏的小姑娘了,登时有些愕然和慌张。
“来人——”
修齐低喝,立刻,几个修者出现在他身后。
杳杳仔细一看,立刻将他们手中的佩剑与那些魔修胸前的致命伤对上了。
“冒充魔修害人性命,将这种滔天的罪孽嫁祸给旁人,引起四境混乱,昆仑就教了你们这些?”她忍不住皱起眉问,“存善念、斩不平、修正心,这些都忘干净了吗?”
修齐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杳杳见说不通,有些无奈:“既然如此——”
斩不平,她来做。
……
另一边,风疏痕在药铺中挑挑拣拣,正寻找着能给桃核治伤的药。
这药铺的斜对面是个酒铺,门口坐着几个穿戴明艳娇俏的漂亮女子,正热络又大方地招揽着生意,其中一位蓝衣姑娘瞟见了这边买药的风疏痕,虽然见他穿着普通,可容貌清隽,气质除尘,于是忍不住大声道:“公子不来喝两杯吗?”
风疏痕回身,忽然觉得她口音有几分熟悉。
“姑娘是哪里人?”他问。
“哟,”另一位红衣女子笑起来,“小哥是什么意思?看上云姐儿了?”
蓝衣女子面上挂了薄薄的红,用团山轻轻敲打了姐妹的肩头一下,叫她不要胡说八道了,然后笑嘻嘻地对风疏痕道:“公子听出来了?”
她并非关中人,说话时虽然语调缠绵,但却有一丝不和谐在其中。
尾音和起音僵硬变调,这都是常年说另一种语言才会行程的习惯,风疏痕听那云袅说话时,也有几分这个意思,而且那红衣女子还喊她“云姐儿”,种种猜测下来,他不由得试探着问:“姑娘可去过雪谷?”
“我家就是那里的,”云姐儿道,“只不过多年不回去了,怎么,公子也是那儿的人?”
风疏痕摇了摇头:“不,只不过凑巧认识一位雪谷中人。”
“嗯?”云姐儿有些好奇,“从我家乡出去的人可不多,不知公子认识的那一位,姓甚名谁?”
红衣女子娇笑道:“我看这小哥就是看上我们云妹妹了吧,不然怎么认真挑了那么半天的药材,又忽然过来聊天?”
“倒是有一事要请教,”面对几个姑娘的调笑,风疏痕淡然笑道,“这味药,什么地方能够买到?”
云姐儿凑上来一看,有些惊讶:“公子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药现在已经不多见了,早些年间,山中的猎户被伤了都用它治外伤。那是因为我们雪谷气候不同,所以要用这极阳极烈的药性,不然很有可能被冻伤,导致伤口恶化。不过雪谷现在人越来越少,用此药的人也不多了。”
“是一位认识的人告诉我的,”风疏痕道,“她应该也曾住在这附近。”
“原来是这样,”云姐儿若有所思,“如果公子真的急需这味药,我可以替你寻来。”
风疏痕面上并无喜色:“姑娘又有何要求?”
“我们近日正酿酒,需要凰叶,就是西面那一丛极美的红色花朵,劳烦公子替我摘些来吧。”
风疏痕循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这小镇的西面仿若被一场大火笼罩着,凰叶火红地挂在天边,极美极绚烂,宛如不是人间景色一般。
“除此之外,我还能送公子一些东西。”
听着对方的话,风疏痕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风过叶不动,事情有异。
第93章 莫向天涯02
血从剑锋上流淌而下, 闻讯而来的昆仑弟子已经负伤躺了一地, 正不住地哀嚎呼救着。而杳杳轻巧地后跳,重新落到了原本自己所站枝杈的位置上,随后她平举绡寒,打算破阵。
少女的目光像是横隔夜空的灿烂星河,没有什么黑夜,是她刺不穿的。
“修齐,”她轻声道, “你真的不该只带这些人来的。”
“呵——”后者挑起嘴角,“你在说你的帮手吗?”
杳杳心头一动, 并不知道对方指的是谁, 但她却隐隐觉得, 好像又是一条她并不清楚的线索, 于是她目光平静而讥讽, 无声地催促着修齐往下说。
果然, 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修齐,他道:“先前我们在南边杀魔修的时候, 不是你的帮了他们吗,怎么,那些人现在也在这周围吗?”
怪不得有的地方只有血阵, 没有尸体。
杳杳有些好奇地想,会是谁呢?难道是爹?
然而她却不再多废话, 一切都可以等解决了他们再去讨论, 是她驭动五行, 眸中明光一闪:“就到这里了,修齐,”杳杳淡淡地说,“你作孽这么多,也该付出代价了吧?”
修齐的眉梢忍不住剧烈地跳了跳,心头漫起不好的预感,杳杳下手有多狠他今日算是见过了。先前那个在洄河和摘星宴上都步步留情的少女像是消失了一样,若非她们长相相同,而杳杳胸前又带着照羽赠与的桃源,修齐真以为是谁冒充了玉凰山少主!
这段时日,她究竟又有什么经历,为何会如此突发猛进。
而且连心性都变得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桃峰一事?
“杀了其他人容易,你以为你也能杀了我?”纵然有几分胆怯,但修齐仍然稳稳地压着嗓子,不让颤抖溢出,“你可知我这法器,能够让我迅速脱身?”
说着,他狠狠一拧香炉底座,场景瞬间一变。
“也许你不知道,当初桃峰被毁,这法器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呢,”在不断升腾的烟雾之中,修齐的模样变得有些狰狞和疯狂,他完全不打算管那些受伤的同门,而是狠狠道,“草木阙改,瞬行千里。”
杳杳淡淡笑了:“巧了。”
她道:“我正打算破阵呢。”
说罢,景中所有即将改变的草木,瞬间成为了杳杳的兵刃,几乎是刹那间就扭转了战局,那些荆棘顷刻暴涨,像是刀刃一样劈开了这些虚无的景色。
修齐掏出短匕,冲上来还想负隅顽抗。
然而杳杳提剑就挡,一招就将他的偷袭化解了,她轻巧转腕,剑刃在修齐的颈边轻轻地划过,虽然没有划破皮肤,可那森冷冰凉的寒意,就已经透过皮肤,带着死亡的气息渗入了他的骨髓。
她一剑创伤了修齐的灵脉,然而因为这一剑,杳杳也向前了一步。
景域碎裂,地面也成为了虚无。
杳杳没料到这一出,脚下一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树不算太高,电光石火间杳杳想要召来绡寒,然而没等她伸出手,便落进了一个怀抱里。
奇异的香气传来,杳杳抬起头,看见风疏痕的脸。
“杳杳?”风疏痕横抱着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然而听到几声“扑通”和不住的哀嚎之后,他脸色变了变,“有敌人?”
两人距离很近,杳杳耳垂有些泛红,她点了点头,连忙在落地后抓起绡寒,一剑制住了想要偷偷逃跑的修齐。
“先前我早有怀疑,就是昆仑的人以血祭法阵杀人,然后嫁祸给魔修,现在看来果真不错,”她轻咳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淡然地说,“就是修齐。”
就在说话的空当,忽然有一名昆仑弟子挣扎着站起来,举起剑,刺向风疏痕。
“叛徒!!”
他怒吼道:“将飞升的办法交出来!”
杳杳目光一凛,侧身绕到风疏痕身前,一剑隔开,然后几乎是毫无停滞地取了对方的性命!那剑修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少女,意识到自己喉咙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正汩汩往外冒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颤抖几下,倒在地上,死了。
“杳杳。”风疏痕皱了皱眉,他心知自己无法杀死同门,这一步必须要杳杳来走,然而真当她走出这一步时,风疏痕又无法抑制地感到心疼。
“没事,”少女摇了摇头,抽出绡寒,朝着其他几人走去,“我本来也是不想伤人的。”
但此时的修齐却又变了一副模样,他捂着自己肩上的伤口,踉跄到负伤弟子身前,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站定了:“你不能杀同门!”
杳杳看着对方的样子,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难道还要等你们通知昆仑?”
说完,她微微抬起绡寒。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地面猛地一阵,来自昆仑的五行之力霎时撕开了仅剩不多的瘴雾,然后有几道藤蔓,像是被士兵跑出的矛箭一般飞驰而来,将那几个坐在地上的负伤昆仑弟子穿胸而过!
这变故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但就在风疏痕打算去前方看看的时候,一个少女的身影忽然显露出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的裙子,黑发未束,眉眼都是极致的漆黑。指尖缭绕着明亮的光芒,几乎耀眼过这一树的火焰。
杳杳怔住了,不可思议地喃喃:“月灰?”
“好久不见,”少女扬起唇,“总算找到你们了。”
说罢,她看向修齐,目光中有淡淡的厌弃:“我先杀了他,然后我们叙旧。”
修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抱住头,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看到楚月灰的时候宛如见了鬼,话都说不清了:“掌掌、掌门说你与桃峰叛徒私通,早早已、已经处死了!为什么你、你会在这里?!”
“区区山火,”楚月灰勾起嘴角,“又怎么能杀得死我?”
杳杳立刻想起林星垂所说,忍不住道:“可把我二师兄吓坏了。”
楚月灰的神色一敛,关切地问:“他还好吗?”
杳杳终于展露出她几日里来第一个毫无负担的笑容:“这么惦记,不妨亲自去问问?至于这个修齐——”她回首看向风疏痕,“绑了吧,其他人已死,想必昆仑弟子会很快追来,我们往雪谷中走,路上再审审这个小子,看看他还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修齐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别别——”
“别什么?”杳杳倏然一笑,反问,“现在你可是我们的好帮手。”
……
楚月灰的到来,让低迷了许久的林星垂打起了精神。
少年脸上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点燃,眼睛亮的如有明光,他站在不远处抓了抓头发,嘿嘿傻笑着,眼眶都红了,却也没有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