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枝枝,自小就聪明伶俐,又生的玉雪可爱,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也喜欢的很。”
“枝枝当然最好。”沈璟昀唇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顾夫人便是一愣,殿下……殿下对枝枝,当真是极好的,哪怕她八抬大轿进门,为妻生子,也没有这样的福分。
顾夫人心里越发酸了。
沈璟昀却不再言语,接过仆人送过来的茶水,低下头静静等着。
顾老爷心如油煎,殿下……殿下怎么看都不看宁平一眼,他若不曾看上宁平,为何要管她的婚姻大事。可若是看上了,这般定力着实非同凡响。
顾老爷想找个法子,表达自己愿意献女的衷心。
“枝枝……我们这样出来,会不会……会不会惹夫人不高兴?”
张姨娘忧心忡忡握住她的手,眉眼惆怅。
“你在宫里没有根基,还要依靠顾家的万贯家财打通道路,得罪了夫人和老爷,就怕他们断了你的钱财和货物。”
枝枝入宫这些时日,顾家为了捧出个真正的娘娘,钱财货物如流水般派人送进东宫。
顾家家财万贯,这些东西其实不算什么,但看在旁人眼里便只觉得新来的这位承徽,出身不高,家底却厚的很。
若没了这些,底下人还不知道怎么说。
张姨娘很是担心女儿。
“姨娘,殿下待我极好,这些东西不要紧的。”枝枝叹口气,翻开她的手查看着,“父亲和母亲有为难你吗,如果你过的不好,一定要跟我说。”
“我很好……”
“姨娘!”枝枝打断她的口是心非,“殿下待我如珠似宝,我的要求,殿下定会答应的,你若想离开,我便……求了殿下,让他给我们做主。”
在府里这些年,姨娘的日子一直艰难,枝枝以为她肯定会答应的。
“我不要。”张姨娘的反应却非常激烈,当下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了,“枝枝,这样的话你不要再提了。”
“姨娘!”
枝枝不明白,皱紧了眉头看她:“顾家是什么好地方,你何必守在这里?”
“我是顾家的妾室,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如果离开了顾家,外人定要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不守妇道,我不愿做那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也看不起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张姨娘脸色冷硬,“这件事再也不要说了。”
简直无法理解!
“姨娘,我便是离开了宁王,又二嫁殿下,您心里难道也看不起我吗?”
“我……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你。”
“可若是换了旁人,我定要看不起的。”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枝枝心尖上,枝枝想象不到,为什么离开了一次家,姨娘就变了个模样,分明……分明方才在大厅里还那么思念她。
甚至在她提起这件事情之前,还在关心她爱护她。
转头就说,看不起她?
难道她就真的不想离开顾家吗?为了留在顾家,甚至不惜伤害她的女儿。
张姨娘望着女儿难过的神情,心都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她何尝不想离开顾家这个硕大的牢笼,如果能离开,失去一切她也不在乎,顾老爷恶心虚伪,顾夫人冷漠无情,顾家的下人拜高踩低,这座深宅大院留给她的只有痛苦。
可还有枝枝。
二嫁太子,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伤害了,旁人的流言蜚语甚至传到深处内宅的她耳边,可见女儿过的多么不容易。
若是再离开顾家自立门户,旁人大约会觉得她们母女一脉相承,都是不安分的性情,对枝枝的诟病定然更多了。
她唯一的骨肉承受着漫天的谣言,丝毫帮不上忙便罢了,岂能为了自己送快,就将她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张姨娘笑起来,道:“我不想离开,承徽别说了,既然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
枝枝没有挽留,她怔怔望着姨娘的背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为什么会这样啊?
失魂落魄的走回正厅,沈璟昀放下茶盏,淡淡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枝枝回神,“殿下,我们回去吧。”
沈璟昀诧异地看着她,并不多问,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灰,便拉着她的手离开。
顾家众人自然跟在身后相送。
走到后门处,沈璟昀又仿佛想起什么似得,淡淡道:“奴大欺主,此乃败家之像。”
“草民定会整治。”顾老爷谄媚道,“殿下,您这就走了?”
“父亲还有何时?”枝枝看出来沈璟昀并不想跟顾老爷说话,便问了出来。
“枝枝啊,我是想……想,你看吧,你姐姐和离回家,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顾老爷顿了一下,看了看枝枝没有表情的笑脸,觉得这是自己女儿,定然会附和自己的,便继续说下去。
“宁平是我顾家的嫡长女,她的名声不好,也影响你二姐姐的婚姻,还有你那襁褓中的小侄女儿,将来也要被人诟病,为父着实为难。”
“父亲直说吧。”
“你姐姐的婚事我管不着,可也不能任由她坏了我顾家女儿们的名声,不如你行个方便,把你姐姐带走吧。”
顾老爷似乎还非常为难,叹息一声:“我虽然不舍得你姐姐,但为了全家老小的名声,也只得如此谋算了,待到日后寻到了好人家,我们就把宁平接回来,绝不耽搁她的终身大事。”
枝枝脸色冷了冷,她岂能听不明白顾老爷的言外之意。
竟然打着将姐姐也送进东宫的主意,父亲的脸越发没地方寻了。
而身后的顾宁平,脸色苍白一片,“父亲……”
乃至于顾夫人都怒气冲冲的吼起来:“老爷!”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是个智障,唯有他自己还沾沾自喜,觉得拍了殿下的马屁,日后前途无量。
枝枝并没有直接拒绝他,“父亲这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东宫是太子殿下的东宫,不是女儿的东宫,父亲要我带人进东宫,也该问问太子殿下的意见,否则我怕是不好操作。”
“恰好殿下在此,父亲不妨直言,何必为难女儿呢?”
顾老爷要是敢直接对沈璟昀说要顾宁平进东宫的事情,就不会迂回一大圈找枝枝了。
结果听见枝枝这样说话,摆明了要为难他,既怒又生气,觉得这个女儿今天一整天都在跟他过不去。
顾老爷很生气,若非她做了尊贵的东宫姬妾,非得捆起来打一顿才能消气。
沈璟昀喉间溢出一抹阴冷的笑。
“自小到大,敢给孤做主的人,都去阴曹地府了。”
“草民……草民不敢。”
“东宫的人进出,连父皇和皇后都不敢置喙半句,你觉得自己是何等高贵的人物,竟也敢安排孤的承徽替你办事?”
顾老爷战战兢兢,只得强撑着为自己辩解:“殿下,枝枝……枝枝也是我的女儿。”
“出嫁从夫。”沈璟昀冷笑,“难道你不知道?枝枝既然离开顾家,进了我东宫,就是东宫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回来看看你们,那是孤的恩宠,若是孤不乐意,你们算哪门子父母?”
顾老爷只觉得自己脖颈中的汗滴顺着颈纹渗透进衣服里,濡湿了全身的锦绣衣衫,贴在身上,如同从水里捞上来一样难受。
沈璟昀看了眼顾宁平,语气平静无波:“顾氏和离,有父皇手书,孤之口谕,何人敢多说半句,你便将人绑到京兆府去,京兆府尹自会裁断。”
“流言蜚语,自取灭亡!”
顾宁平低声道:“多谢殿□□恤,家父是关心则乱,才用了这种手段,还望殿下看在他一片慈心的份上,莫要为难。”
第75章
关心则乱!一片慈心!
难为顾宁平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璟昀似笑非笑:“顾氏嫡长女的心胸,果真非同凡响,这般淡然的气度,也令孤望尘莫及。”
言外之意,顾宁平说出这种话,全靠心胸宽广,气度淡然,换个寻常人物,定不能这般描述顾老爷。
顾老爷脸色青白交加,十分难看。
“枝枝,你觉得呢?”沈璟昀没有说准备如何惩罚顾老爷,而是转头问了枝枝一句。
虽然只这一句,却也能窥见枝枝在东宫何等盛宠。
外头的传言都说殿下冷漠贵重,不苟言笑,乾纲独断,连帝后的旨意都置之不理,旁人的言语更是耳旁风了。
可他却在询问枝枝的意见。
按照这个方向算,枝枝竟是比帝后二人还显得尊贵几分。
“殿下,父亲他……毕竟对妾身有生养之恩,又没有做十恶不赦之事,还望殿下能饶他一命,我想父亲日后定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枝枝转头看着顾老爷,一本正经道,“父亲,宁王暴病而去,姐姐就算没有和离,如今也是寡妇,二嫁实属寻常,若有人真的说闲话,就让他们去京兆府告状,改了我朝律令。 ”
枝枝也是刚想起来这种东西。
经历常年的战乱,本朝立国之初,为休养生息,增加人口,高祖皇帝本人亲手写下一条律令,凡女子和离,寡居者,任何人不得阻挠其再嫁,违者,杖三十。
自从国富力强之后,前朝之学逐渐兴盛,女子也渐渐被禁锢,似乎为守节为荣,然风气到底难改,律令更是难消。
那些闲的没事干,只会说旁人闲话的人,恐怕是忘了这条律法。
一旦提醒了他们,自然没人敢多言半句。
顾老爷只得应了。
其实哪里有人议论顾宁平,她光明正大和离,还有太子殿下做后盾,这等荣耀谁也不敢轻易招惹,只不过是顾老爷受不住妹妹请求,想要将女儿嫁给外甥,才编出来的谎言。
他在花园里就被沈璟昀的冷嘲热讽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又被沈璟昀几句话挤兑的战战兢兢,不管枝枝和沈璟昀说什么,他就只有怪怪听从的份。
顾老爷颤声道:“草民……草民再也不敢胡说了。”
可心里还是后悔的。
原来殿下没有看上宁平,是他自作多情,可惜已经答应殿下推了妹妹家的婚事,自然不好对殿下反悔,只能对不住妹妹了。
沈璟昀握着枝枝的手,上了车,待马车行驶起来,才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枝枝微怔。
心脏微微一酸,又暖洋洋的,如同被温热的水流包裹住。
她还以为,自己骗过了殿下,没想到他却只是没有说,不想让她在顾家人跟前丢脸,故意忍到现在才开口。
殿下真的很好。
沈璟昀默默看着她。
枝枝这才吞吞吐吐道:“是姨娘,我问她想不想离开顾家,她不愿意,还说……说看不起我这样的二嫁的女人。”
枝枝紧紧咬着牙齿,眼眶便在发红,姨娘的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枝枝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姨娘是她最亲近的人,生身母亲,血脉相连,多年来为了她委曲求全,凄苦无依,她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讨厌她,只有姨娘会永远疼爱她,喜欢她。
可只有姨娘说,我看不起这样的人。
看不起!
沈璟昀怔了怔,伸手将枝枝揽入怀中,什么话都没说。
他太明白这种感受了,就好像很多年前母后用厌弃的眼神看着他,来自血亲的厌恶和放弃,比路人的口诛笔伐要痛苦成千上万倍。
真正能伤害你的,只有你在意的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伤心的枝枝,就像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怀中柔弱无依的小女子,让她不至于和自己一样,觉得人世间空荡荡孤零零。
枝枝伏在他怀中,眼泪流的汹涌。
“殿下,我真的不明白,姨娘干什么不愿意离开顾家,她过的不好,被人幽禁小院子里,出不去门离不开顾家半步,还常常给母亲做各种针线活,受尽了磋磨,顾家到底有什么好的。”
“姨娘分明很羡慕外面的人,以前我们姐妹去放风筝,她看着我的风筝都满眼羡慕,可见是向往的,为何就……就不能离开呢?”
沈璟昀沉吟片刻,拍了拍她纤细的背,并不言语。
若是自己也想离开,却不愿意离开,定然有旁的缘由。待日后遣人去查一查就是。
只是不想告诉枝枝。
否则若无旁的缘故,那人真这般想,又只能勾起她的伤心事。
沈璟昀又拍了拍她,似是将人当成了稚龄幼儿在哄着。
枝枝伏在他怀中,哭累之后,渐渐睡了过去。
沈璟昀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被抱在怀中,芬芳馥郁,沉睡之时如同娇艳如花的容颜楚楚动人,眼角那一滴将坠未坠的眼泪,显得格外柔弱无依。
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实在想不透,有谁会舍得伤害她。
枝枝在马车上睡的极香,可回到了东宫,停止了颠簸,一下子就醒了,迷迷糊糊由着沈璟昀抱她下去,还乖巧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生怕被人给摔了。
沈璟昀微微一笑,低头亲亲她柔软的额头,大步走回寝殿。
可怜枝枝还睡的懵懂无知,丝毫没想到,让人家抱着颠簸了一路的自己会经历什么。
被他抵在床柱子上时,枝枝嗓音嘶哑地哭出声来,反手挠他:“我……我不要了。”
连说话都在大喘气。
男人低笑的声音格外诱人,“枝枝,不爱我吗?”
呜咽一声,撇过羞红的脸,枝枝只觉得自己都要断掉了,可却全然改变不了男人的频率,那样快,那样热,简直令人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