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霍尔主编点了点头:“如果可以,还能多请几个人站出来说自己就是菲利普·路德,用以混淆视线,这样路德侦探又重新恢复了自己神秘的身份当中去。”
“不,主编,你想岔了。”
“什么?”
玛丽近乎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这位刚刚二十岁的未婚姑娘,算是清秀,却绝对说不上出众。娇小的个头让她看起来温柔又和善,只论外表是不会有人想到她能用文弱的双手创造出菲利普·路德这般硬派的人物。
霍尔主编一开始也很惊讶的,女性作家写爱情故事,他不是没见过。女性作家写一名在罪案现场摸爬滚打的侦探?原谅他还是见识少,主编真没见过。
而直到此时,玛丽·班纳特展露笑颜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才浮现出了几分,霍尔主编印象中硬派作家的神采。
她摘掉平日客气的谦虚,挺直脊梁,无比认真地开口——
“我就是菲利普·路德,就是那名奔走在大街小巷的侦探,没人能冒充替代。”
霍尔主编几乎说不出话来。
玛丽也没等他回应,而是反问道:“难道我不是吗,主编?旁人不知道,可是你是知道的。除了创作之外,我也的确在追查案件。身为一名私家侦探,协助歇洛克·福尔摩斯将光照会一网打尽,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能力吗?”
“而一位有能力的侦探,”霍尔主编接道,“写出细致且大胆的犯罪案件,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的话语落地,看着神采奕奕的玛丽·班纳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
就知道主编会懂的。
玛丽在看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找人顶替自己,或者像主编想的那样,找更多的人站出来宣称自己是菲利普·路德,从而达到浑水摸鱼的效果。
但当她踏入杂志社的一刹那,玛丽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霍尔主编优待自己,是因为看中了菲利普·路德背后自己的写作能力。也正是因为这份能力,那位女秘书才会欣赏她,门外的年轻编辑才会怕她发火。
要别人顶替自己?不是不可以,但玛丽不甘心。
因为她才是真正的菲利普·路德。
身份公开后的质疑,玛丽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攻击她是个女人又年轻,既没有刑侦经验,还满脑子血腥想法。
而玛丽的另外一个职业则能狠狠堵住所有人的嘴。
她就是一名侦探啊,在经历了经济案后,在从布莱克伍德的地下祭坛归来后,或许她只是个刚刚踏进行业的新手,既生涩又没多少积累,但谁还能质疑玛丽·班纳特私家侦探的身份?
至于其他的攻歼诋毁,统统放马过来吧,玛丽不怕挑战,她害怕的是没有挑战。
不过……
“既然布莱克伍德买通了你的人公开了我的身份,”玛丽低语道,“不利用一下新闻效应就太说不过去了。”
“你又有了什么鬼点子,玛丽小姐?”霍尔主编问道。
“也不是什么鬼点子。”
玛丽得意地开口。
“如果可以,主编,”她说,“请你找几个小报,在下一期杂志发售之前把《狂欢之王》的结局泄露出去——当然不是真正的结局,就让他们大肆报道,说《狂欢之王》的结局里,剧情发生了大反转,普鲁托果然还是利用了菲利普·路德,拿到了《蒙娜丽莎》!”
——要和自己比玩舆论吗?玛丽可是二十一世纪来的!
断章取义、哗众取宠,这些套路在玛丽生长的年代屡见不鲜:原剧情设定的结局,是路德在抓住盗贼后,被普鲁托拽着公开亮相,正式点燃了巴黎一夜的狂欢。普鲁托可的确利用了路德的,他利用了路德的名气而不是偷画,难道商业利用不是利用?
事到如今,与其担惊受怕公开身份的结果,不如彻底放开手脚。
就让《狂欢之王》在现实中也点燃一把彻头彻尾的舆论狂欢吧!
和霍尔主编达成一致后,玛丽神清气爽地走出办公室。见她带着笑意关上门,暂时兼任主编秘书的年轻编辑长舒口气。
“有解决办法了吗,”他关心地问道,“应该是有解决办法了吧,玛丽小姐。”
“放心。”
玛丽点了点头:“我有办法。”
编辑:“那太好了,啊对了。”
他说着从办公桌上拿出了一封电报:“刚刚从苏格兰场拍过来的电报,很是紧急的样子。”
苏格兰场?
玛丽和陪同她到访杂志社的警员惊讶地对视一眼。这个时候从苏格兰场给玛丽拍电报……
她大概心中有数了。
[速来警局。——sh]
果然是福尔摩斯先生传来的消息。看来玛丽出发之前的推测并没有错,而且侦探很有可能已经想出了对策。
按照玛丽所想,布莱克伍德想从上层给苏格兰场施压,从而达到阻拦调查的目的,那玛丽觉得,接下来的暗地较量,就完全属于她插不进手的好戏了。
不说别的,光照会成员中有政府机要人员,难道歇洛克·福尔摩斯不认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什么老福,玛丽自己能行的【x
我最近在读《阁楼上的疯女人》,是站在女性主义的视角来解读十九世纪女性作家作品的文学理论书籍。虽说也不是新书吧,还是我的大学同学安利我的,但是真的是另外一个视角。之前布莱克伍德形容玛丽创作的比喻,和这章的叙述,实际上算是我现学现卖了。这本书对我来说算是理论上的补充,收获很多。“阁楼上的疯女人”指的就是《简爱》中男主角罗切斯特发疯的妻子伯莎,用这个比喻是因为两位作者认为,十九世纪的女性作家笔下,实际上女主角有两个分身,一个是简爱,理性、克制,具有反抗能力却也是在社会规则之内,另外一个是伯莎,代表着本能、野性,用一把火烧掉了象征着男权牢笼的桑菲尔德庄园。从这个理论来讲,十九世纪评论家们所谓的“艺术来自于本能(既性那个欲),因而女性不能碰触真正的艺术”的结论大错特错。她们碰触不到真正的艺术,是因为十九世纪的女性不能像男人那样接受高等教育进入牛津剑桥,而即便如此,她们仍然拿出了笔,在天性被压抑、人格被道德束缚的社会压迫下,仍然发出了属于本性的呐喊。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也觉得简奥斯汀的故事很无聊,不就是爱情故事吗,好小家子气啊。但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她们所有人的创作,《傲慢与偏见》也好,《简爱》和《呼啸山庄》也好,这些既是爱情故事又不是完全是爱情故事,在爱情背后蕴藏着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灵魂,被重重社会秩序道德牢笼压得几乎要死去的灵魂,发出的想要自由,拒绝驯化的挣扎尖叫。
所以关于玛丽马甲这件事,一开始我在构思这个情节的时候,也是想过让人顶替——不然我也不会安排她认识那两个老探长了。但写到这儿我反而觉得不合适了,玛丽不是十九世纪的女性作家,她的天性不曾被压抑过,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不是白比别人多了百余年的知识水平嘛=。=
第114章 作家真辛苦45
离开杂志社后, 玛丽和陪同的警员立刻拦了一辆马车前往苏格兰场。
在路上,玛丽开始禁不住思索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比如说光照会用了对付玛丽的手段针对雷斯垂德探长,或者把更麻烦的事情交给警局之类的。
等走下马车, 玛丽发现自己想的还是过于简单——她被直接拦在了警局之外!
“对不起,玛丽小姐。”
站在苏格兰场大门外的是之前在塌陷的地下祭坛打过照面的探长, 他看起来无奈又紧张:“情况有变,短时间内你不能再走进警局了。”
玛丽:“……”
竟然上了苏格兰场的黑名单, 歇洛克·福尔摩斯好像也没这个待遇吧!或者说福尔摩斯先生在来到警局时已经经历过一回了,只是凭借他的智慧,除非一整排的防暴警察堵在门口,否则还真没什么办法能拦住他。
“所以, ”玛丽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果我的家中遭遇了小偷或者劫匪,我也不能进门, 是吗?”
“如果是这样。”
探长看上去也很是为难:“我这就请警员跟你回家。但你真的不能进去。”
“谁下的命令?”玛丽问。
“我不能说。”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进门?”
“这……我也不能说。”
“探长, ”听到这话, 陪同玛丽的小警员也看不下去了,“雷斯垂德探长命令我保护玛丽小姐,他知道这事吗?”
拦路的探长对着警员疯狂使眼色:“那你要问雷斯垂德探长了。”
言下之意就是, 他奉命拦住玛丽, 但他和雷斯垂德平级, 要是雷斯垂德非得领人进门,他是管不了的,责任就在雷斯垂德了。
玛丽自然明白探长的意思。
虽然她有点生气, 但也能理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为了案件放弃饭碗——甚至是更多的东西。探长这幅为难的神情,不知道受到了多少压力呢。
“那就请你去找雷斯垂德探长吧,”玛丽对小警员说道,“请他出来说明一下情况。”
几分钟后,雷斯垂德探长沉着脸走了出来。
中年探长一脸的“我受到了冒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玛丽面前,对着拦路探长开口:“这件事我负责,玛丽小姐可以进门。如果那些狗屁议员找麻烦,让他们亲自来找我。”
看来是真的碰到了麻烦。
随着雷斯垂德探长走进警局,玛丽开口:“哈利·霍尔曼议员?”
雷斯垂德吃惊地转头看向玛丽,像是不认识般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你怎么——算了,和福尔摩斯待久了,你也学会了他那一套‘未卜先知’的把戏。”
玛丽失笑出声。
对于刚认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人来说,他那一套基本演绎法确实比巫术还要惊人。但雷斯垂德探长认识侦探这么久了,自然了解福尔摩斯的思维逻辑,如此形容不过是揶揄侦探而已。
不过,这根本用不到基本演绎法。在门外时雷斯垂德探长怒气冲冲地说让那些“狗屁议员”来找他的麻烦,就已经证明此事有议员参与了。
而在布莱克伍德第一次的宴会上,福尔摩斯先生将他确认的三名光照会成员告诉了玛丽。眼下其中两名已经被送进了苏格兰场,剩下的唯一一名就是哈利·霍尔曼议员。
“一大早我就接到消息,”雷斯垂德开口,“说光照会的案子用不着我追查了,让我去西区处理其他案件,光照会的案件交给格雷格——格雷格的脑子能记住从家到警局的路就不错了,让他去追查光照会?!”
果然是这样。
其他苏格兰场的探长未必会同意与福尔摩斯先生合作,就算同意,也未必能跟得上大侦探的思路。雷斯垂德探长从南希之死时就已经算是接触了光照会的案子,一直到跟随福尔摩斯亲自踏入布莱克伍德的地下祭坛。眼下突然换人,无异于葬送了大部分思路和证据。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玛丽担心地问道,“逮捕的两名光照会成员是否安全?”
她真怕布莱克伍德干出袭击监狱的事情来。到了这个地步,光照会做出什么玛丽都不会意外了。
雷斯垂德探长一眼看出了玛丽的担忧:“你放心,玛丽小姐,抓起来的人都直接关去了单独牢房,为了防止有人在苏格兰场浑水摸鱼直接领人离开,我也是动用了很大关系。”
说着他们来到了雷斯垂德的办公室,探长开门:“进来说话。”
歇洛克·福尔摩斯正在里面等待二人。
侦探今天换了一身浅黄色大衣,配了同色系的三件套。听到开门声后他转过头,浅色的眼睛落在玛丽身上,微微颔首:“玛丽小姐。”
“先生。”玛丽回应道。
这身装扮足以玛丽确定,即使接下来福尔摩斯还有其他打算,也不会是前往白教堂,以及到下水道或者其他鱼龙混杂区域摸爬滚打。穿那么一身浅色衣衫,要是回去弄脏了,哈德森太太会发疯的。
“我先说一下现在的情况,”雷斯垂德关上办公室门后直接开口,“我以整理文档为由拖了两天,两天之后光照会的案子就得交给格雷格,如果你有什么神通能阻止议员向苏格兰场施压,福尔摩斯,最好尽快把招式使出来。”
福尔摩斯靠在窗边,若有所思:“哈利·霍尔曼刚刚加入光照会不久。”
玛丽:“你怎么知道,先生?”
福尔摩斯一哂:“他年纪轻轻,今年不过是霍尔曼议员踏入政坛的第一年。如果不是议员身份,不算聪明也尚无建树的青年拿什么换来光照会的垂青?”
“也就是说。”
雷斯垂德探长恍然大悟:“要想撬光照会的墙角,这位哈利·霍尔曼议员反而是最为松动的一块砖。可是你打算怎么说服他?”
“只要见到他,就能说服他。”福尔摩斯信誓旦旦地说。
“要是布莱克伍德露出嘴脸之前还算好说,”雷斯垂德探长挂上了一副“你福尔摩斯也会马后炮”的神情,“现在想见光照会的成员,未免异想天开了吧,福尔摩斯。”
玛丽侧头想了想。
“每个议员都有单独同选民会面的固定‘门诊’时间,”她说,“而这个月刚刚开始。”
也就是说,想要见议员,等到开放见面时混进去就好了。
雷斯垂德探长有些惊讶:“玛丽小姐?”
玛丽:“怎么?”
雷斯垂德:“……没什么,关心政治是好事,但我建议你不要做傻事。”
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