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又道:“赵员外郎既是从五品,以后岂不是跟你差不多了?”
顾淮抬了眉毛,道:“他可没有升迁机会了,我却有。”
沈清月更乐了,直呼活该。
顾淮跟她说:“赵家还有更活该的。”
沈清月记得,顾淮说以牙还牙的事,她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顾淮喝茶暖身子,道:“像那秀才一样的人数不胜数,赵家在这风口浪尖,任谁拿着一块玉佩上门认亲去,他们便是敢拒,也不敢再闹大了,总要赔些钱财出去。”
沈清月灿笑道:“极好!叫赵家也感受一下,我沈家被他们恶心的心情!”
说笑过后,沈清月又问顾淮,赵家所为到底是私事,连降三级可是天子有别的意思。
顾淮揣测说:“许是的。一则御史与翰林们对武将积怨已久,赵家算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你的翰林二伯父,二则……大抵天子真有整治五军都督府之心。”
沈清月点着头道:“如此说来,这倒算另一桩好事了。”
聊完这些事,沈清月又想起了焦六娘,一个沦为权贵玩物最后丢了性命的娼妓,她道:“焦六娘既是娼妓,大抵没有父母,她的事估计也没有人替她平冤。”
顾淮道:“你放心吧,要对付赵家的不止咱们,赵家的账,一条都不会落下。”
至于焦六娘腹中胎儿的事,他就没同沈清月讲了。
随后的几日里,赵家各种烦心事缠身,谣言愈演愈烈,从前赵建安救乞丐迟去国子监的事,还有被压下来的焦六娘之事,传遍了京城,什么说法的都有。
赵郎中病重不出门,赵建安和赵夫人根本不敢出门。
兵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也迅速有了人补缺,补缺之人,自然是兵部尚书陈阁老的亲信。
小年过了,眨眼就到了除夕前日。
沈清月督着丫鬟们布置她和顾淮的屋子,这是他们的新房,说起来住了也有半年了……
房里的灯烛都是沈清月自己挑的,窗户上的窗花也是她亲手剪的。
沈清月准备自己做几个菜,等顾淮中午回来吃饭,晚上他们再一起去顾家吃年夜饭。
她还没换掉衣服进厨房,丫鬟说有蔡家的客人来了,说是蔡家出嫁的大姑奶奶。
沈清月一喜,着人赶紧将芸姨母请进来,当看到姨母的时候,她心头当即泛酸。
蔡芸带着两个孩子来的,她刻意打扮过的,穿着七成新的马面裙,四十出头的人,憔悴得像是有五十岁。
沈清月微微一笑,迎着他们进来。
两个郎君一个比顾淮小一岁,另一个十七,刚有了儿子,便只敢站在屋里,不敢坐下。
沈清月与表哥们见了礼,便着丫鬟请他们去梢间里坐。
屋子里人一少,蔡芸哭着朝沈清月跪下。
沈清月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扶着蔡芸站起来,道:“姨母,您这是做什么……”
蔡芸泪流不止,粗糙的手握着沈清月的双臂,缓缓站起身,哭了好一会子才止住,抹着泪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沈清月淡淡一笑,但她瞧着蔡芸手腕上露出来的旧伤疤,便笑不出来了,那位置和前一世她手腕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蔡芸倒没当回事,而是笑着跟沈清月道:“我家老爷腊月二十的时候就拿到了调令,他还以为弄错了,再三确认才知道没错,昨日上了京,我回了一趟娘家,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是清月你帮了忙。特地过来谢你。”
许氏只是无能反抗丈夫,活到这个年纪也并不傻,沈清月出身不平常,又高嫁状元,她便猜到女儿女婿能来京中,必是沈清月的手笔,就点拨了蔡芸过来道谢。
沈清月笑着道:“您是我姨母,什么谢不谢的。”
蔡芸笑了笑,心里并不敢真将沈清月当做自家外甥女看,她含着泪万分感激道:“要谢的,要不是清月……我这一生也没办法再见到我母亲了。”
她心中的喜悦到底是超过了这些年的冤屈怨恨,笑着说:“我还有两个女儿嫁在了安庆,没能过来,就只带着两个郎君过来谢你。”
蔡芸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家老爷本来也要来,但我怕唐突你和顾大人,便不敢叫他来,若顾大人得空,我再叫他登门拜访,这样行吗?”
沈清月点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可好?您陪我说说话,等下午我夫君回来了,咱们一道用吃年夜饭。”
蔡芸眼眶又见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立刻吩咐了丫鬟回去传信,便与沈清月说起体己话,她本来没想诉苦,但是沈清月温柔的眼神,轻柔的言语,令她这些年的委屈一泄而出,哭着断断续续说了个没停。
她远嫁安庆,没有娘家照顾,前两胎又是女儿,受婆母磋磨多年,两次坐月子都落了病根,月事停了好几年了,是以年老色衰得快。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依旧不受婆母待见,苦熬多年,好容易顾着将两个女儿嫁了出去,手上已经没有几两银子傍身,日子更是苦不堪言,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一次都没回京。
蔡芸说她婆母是个老妖怪,活到六十出头了,还身强体壮脾气大,一天到晚看她不顺眼。
丈夫只闻新人哭,疼他现在的枕边人,原配正室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蔡芸都想好了,等小外孙大一些了,她便投井自尽。
京中来的调令,简直是她的救命符。
蔡芸这辈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她是从苦难爬出来的人,愈发懂得珍惜与感恩,对沈清月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真情。
沈清月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蔡芸的手。
待蔡芸情绪平复下来,沈清月才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事,她道:“姨母您可知道当年我出生之时,蔡家为何肯息事宁人?”
蔡巧忍辱负重,蔡家便是不疼女儿,也不会舍得放过谋取利益的机会,必然是沈家和蔡家有所约定,沈清月想知道,他们到底协商了什么事。
蔡芸倒不惊讶,许氏说过,沈清月很可能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眼下一见,沈清月通神气度根本不像他们蔡家的人,约莫是早恢复了千金之身。
她咬着牙道:“还不是为了庶出的那个贱种!他的命是命,可怜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蔡芸没敢当着沈清月的面抱怨,蔡巧也是这件事里巨大的牺牲者。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读者说为什么好几个女性角色都是做继室,因为女性要获得美好的婚姻的确不容易,从李清照的婚姻中就可以窥见一二,她还算是宋朝出身不错的人。
《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恩爱不移,婆媳公媳关系,依旧糟糕,是导致芸娘病死的原因之一。
即使是在婚姻自由的今天,依旧有很多女性被困在不幸的婚姻里,更何况程朱理学盛行的朝代,女性被压迫得更厉害。
红楼梦里,也没有哪几个的婚姻能配得上幸福两个字。
蔡芸的婚姻,才是我眼里这个朝代女人婚姻的正常情况。
方氏是要选择了要里子的人,不在乎沈世文是不是没了原配,果然以人品为先,夫妻也是琴瑟和鸣。
第166章 (捉虫)
沈清月的嫡母蔡巧答应将其记在名下,一则因为怜惜幼子无辜,二则是因为娘家施压。
当年蔡巧的庶出弟弟蔡超圣游学金陵,因为贪酒好色,酒后轻薄了良家女子,又错手打死了该女子的丈夫,被告去了官府。
蔡家老太爷连忙找人压下此事,只是人脉不够,最后只得走沈家的路子求了南直隶的致仕的官员,随后蔡家花大笔的钱,才没让事情爆发出来。
而代价就是,蔡巧对娘家和夫家给的委屈,只字不提。
这些事旁人不知道,蔡芸作为蔡家人,听母亲许氏在书信说一一倾诉过,早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她远在安庆,鞭长莫及,又与蔡巧同病相怜,唯有望着同一个月亮流泪而已。
当年之事,盖如是。
沈清月听罢沉默片刻才问蔡芸:“死了丈夫的女子,后来如何姨母可知道?”
蔡芸摇头,道:“这老夫人没跟我提过。但女子死了丈夫,要么没孩子二嫁,要么就只能寄人篱下。”
再不就只能一死了之。
沈清月若有所思,随后叫丫鬟打了水过来给蔡芸洗脸。
蔡芸洗过脸,坐在镜子前涂了沈清月平日里用的香膏,因心情好,精神气色也好了不少,倒看着年轻了几分。
沈清月挽着蔡芸去罗汉床上坐。
蔡芸倒了一下午的苦水,心里的难受全部说了出来,剩下的便是甜蜜的回忆,她跟沈清月说起了四个孩子的事。
她说她的两个女儿都很孝顺,嫁得也很好,虽然夫家不算富有,但丈夫都很体贴人,大女儿婆婆早逝,自己早早当家,二女儿婆母性格柔软,婆媳关系和睦,两个儿子也都还不错,举业平平,但也还算懂事,不大给家里添麻烦。
沈清月看着蔡芸脸上的笑容,点着头道:“这倒是很好,姨母也算熬出头了,等姨父在京中安定下来,您也可以常常回蔡家去陪一陪外祖母。”
蔡芸就是盘算着这事,所以才有了盼头,根本没了寻死的心思。
春叶进来禀说顾淮和蔡芸的丈夫一起进家里来了。
来得算巧,沈清月和蔡芸一道起身去迎。
天色不早,丫鬟早传了晚膳在厅里,四人便一道入厅去叙,沈清月着丫鬟将两个表兄也请来。
晚宴上,沈清月才认得了申姨父和申家的两个表兄。
申志文在安庆当知县,不说只手遮天,那也是地头龙,养得脑满肠肥,两个表兄如蔡姨母所说,比较老实,甚至有些怯懦模样。
顾淮知道沈清月的身世,又见她有意替蔡姨母撑门面,席面上,多有抬举两个表兄。
申志文擅长察言观色,当着沈清月夫妇的面,待蔡芸倒是体贴了许多,又是夹菜,又是嘱咐她不要吃辣的。
一桌子的人,心照不宣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晚上散了席,顾淮起身道:“申姨父,你们初来京中,有些事我还要交代一二,请随我来书房说话。”
申志文连忙起身,他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求顾淮提点,当下忙不迭地跟进书房去,两个郎君也随之而去。
沈清月依旧和蔡芸在屋里说话,她嘱咐道:“京中不比别处,日后申家行事,姨母可要多多盯着些。”
蔡芸不住地点头,说:“你放心,我家老爷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随便得罪人。以后我们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沈清月微微一笑,蔡姨母果真通情达理。
约莫两刻钟后,雪竹挑帘子进来说:“夫人,爷从书房里出来了。”
蔡芸与沈清月两人起身,一道出去。
沈清月和顾淮送了他们一家子出院门,才折返回来。
夫妻二人携手进屋,顾淮替沈清月打了帘子,跟在她后面走进去。
沈清月刚坐下就问:“申姨父为人如何?”
顾淮明白沈清月的意思,就道:“能力上平平无奇,约莫干不了什么实事,但胆子也不大,不敢做坏事。”
沈清月笑了一下,道:“如此甚好,我也叮嘱过姨母,叫她多盯着些申家,料想日后也不会给你找事儿了。对了,他现在调任京中,做的是什么官?”
顾淮坐在她身边,道:“在户部照磨所做正八品的照磨。”
申志文原来是正七品的知县,虽然官职上算是贬了两级,但做京官,当然算是升迁了,而且他还有人照应着,往后还有向上爬的机会,将来有机会入了户部十三清吏司掌实权,前途比做知县好得多。
申家能到现在这样,蔡姨母日后又方便照看许氏,沈清月倒是很满足了,只是她心里还有一点担忧,她问顾淮,福临有没有功夫替她跑一趟南直隶。
顾淮奇怪道:“去南直隶做什么?”
沈清月将蔡超圣的事一说,最后道:“也不知道这事处理干净,若没事便罢了,万一有事,牵扯出来,便要连累好几家人。”
顾淮点着头说:“是该谨慎些,待初三过后,我就让他走陆路去南直隶跑一趟,查卷宗,找那女子。”
夫妻二人商议完家里的事,便洗漱睡了。
次日是正经的除夕日,夫妻二人睡到自然醒来,便一道去了顾家,沈清月和女眷们待在一块儿,顾淮和爷们儿去了书房。
三太太待沈清月亲昵,私下跟她说:“四妹妹的亲事要定了,你可小心些。”
沈清月笑道:“我怎么要小心?”
三太太道:“小四当着人小郎君的面说,若他算盘打不赢你,她就不嫁。”
沈清月问三太太:“除此之外,她可有其他的不愿意?”
三太太直言道:“她就嘴上说着不愿意。起先和那小郎君拌过两句嘴,后来还念着说,等人家下次来了,还要跟他说个明白,从前她待别人可不这样。只不过小妮子要强,夸下了海口,不好收回去。”
沈清月笑了笑,看来她真要手下留情才行。
三太太又道:“小四就是孩子气重,脾气倔,逆着她不行,家里人都顺着她。今儿郎君家里人中午要来的,一会子你可担待着些。”
沈清月含笑应下,这不是什么难事。
宴席之前,小郎君领着家里的仆人送礼来了。
女眷们都在花厅的暖阁,顾四魂不守舍地听着厅里的动静,吃饭也心不在焉。
沈清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等宴席结束了,一行人去了另一边的暖阁,中间隔着八扇的屏风,爷们在外面聊天,女眷在里面说话。
不知道谁起头说要让比算盘,顾四来劲儿了,眼巴巴儿地看着厅外,怕郎君应下输了,又怕郎君不应。
郎君到底是应了。
隔着屏风,顾三在中间报数,沈清月在里边打算盘,郎君在外面打,顾四坐不住了,在屏风后面偷偷地看两边的状况。
三轮下来,沈清月赢了一局,另外两局皆慢了一步。
顾三高声宣布:“汪家弟弟赢!”
顾四窃喜,又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明显,揣着高兴,扭头跑到沈清月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