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行益又特地叮嘱:“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老三,他的性子你知道,眼里揉不得沙,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要叫他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混账事。”
舒良信连忙点头:“儿子知道。”
子时过去,三人出了书房,却瞧见门杂乱的脚印,好像有点不对劲……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第99章
除夕过后就是正月初一。
沈清月天不亮就让丫鬟给叫起来了,洗漱过后,便穿了件水红的绸缎袄裙,披着羽缎,叫丫鬟撑着伞,先往修德院去给沈世兴拜年,再一起去永寿堂给老夫人拜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到处都是鞭炮声儿,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往甬道上走,鞭炮声就没停过,远远地像是从顾淮住的地方传来。
她蓦然驻足望了远处一会儿,顾淮家里没有长辈,和顾家只是同宗,他今天该去给谁拜年呢?初二沈正章又要陪妻子回门,顾淮可还有别的朋友能聚在一起过年?
冷风刮面,丫鬟小声催促沈清月道:“姑娘,再不走,仔细冻坏了。”
沈清月回过神儿来,她虽起得早,洗漱打扮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子沈家的小辈们都该陆陆续续去了各自父母院里拜年,一会子都要往永宁堂去,三房晚去了不太好。
一行人踩着厚厚的雪往修德院去。
沈清月见到沈世兴的时候,两个妾侍正在他的房里伺候茶水,看样子一个像是昨儿在这里过夜,另一个早起赶过来的,脚上还踩着雪。
冬香和冬菊见了沈清月,乖乖地唤了一声“二姑娘安好”,沈清月微微一笑,分别叫了姨娘,两个妾侍受宠若惊。
沈清妍姐弟两个也在,他们来的比沈清月早,但是只有沈清月进来的时候,沈世兴才笑了,两个妾侍也只有见了沈清月才这般殷勤。
沈正康上次在吴氏院子里挨了沈世兴的打,这会子心下不快,也不敢多嘴,只是臭着脸,沈清妍长大了,她的心思不显,脸色很平静。
沈清月领着两个小的给沈世兴拜了年。
沈世兴乐呵呵的,给三个孩子都封了红包,红包瞧着是一样大的。
沈世兴叫了他们起来,他也站起身道:“走,去给你们祖母拜年。”
沈正康连忙问:“父亲,还有母亲那里……”
沈清妍扯了一下康哥儿的衣袖,瞪了他一眼,康哥儿赶紧闭上嘴。
大过年的,沈世兴也不想闹不愉快,他只脸色淡淡地与康哥儿道:“人多了打搅你母亲休息。”
沈世兴领着孩子们往永宁堂去。
沈清妍和沈正康以为这事儿就揭过了,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再说话,哪知道沈世兴走着走着忽然转头问康哥儿:“你在学里学得怎么样?”
沈世兴很少过问沈正康的学问,年底的时候他就没问过,年初一突然问了,沈正康谨慎以对,回道:“尚可,先生给我批了个甲等。”
沈世兴一哂,道:“甲等?”
沈正康脸色通红,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全是甲等。但……这也是甲等!
沈世兴道:“等年过了,给你另请个先生,族学里人多,你年纪不小,该收收玩心了。”
沈正康不乐意,立刻瘪着嘴。沈清妍却很高兴,吴氏宠坏了康哥儿,现在救还来得及,吴氏身体每况愈下,她就这么一个弟弟可以依靠,沈正康再不出人头地,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沈清妍替沈正康答应道:“谢谢父亲!”
沈正康最近很黏沈清妍,也很听她的话,他听沈清妍这么说,也就只好低头认了。
沈清月置若罔闻,等姨娘的孩子出生后,沈清妍和沈正康就该合力跟庶出弟弟争夺沈世兴的产业,暂时没她什么事儿了。
前一世沈清妍虽然勾搭了张轩德,但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吴氏现在病的要死,沈清妍的亲事都还没着落,不受沈世兴喜欢,在沈家又捉襟见肘,委实凄惨,沈清月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去对付一个废人。
而且沈清妍这个性子……瞧着乖顺了,估摸着心里还藏着奸,只怕她以后还要自己将自己作死。
眼看着就走到了永宁堂。
大房和二房的人都来了,屋子里暖融融的,沈清月脱了羽缎准备进去给老夫人拜年,兄弟姊妹们都笑着先跟她相互见礼,再跟沈清妍和沈正康见礼。
老夫人穿着红色的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大大的珍珠,坐在罗汉床上,笑呵呵的,给了孩子们封红,轮到沈清月的时候,她也摸出一个大红包给出去。
沈清月跪在软垫上,捏着厚厚的红包愣了一下,往年老夫人给的红包可没有这么厚,她磕了头起来,退到一边去挨着沈清舟坐。
接着四房的人也来了,几位老爷都成家立业了,老夫人再不给压岁钱了。
除了病的那两位,一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沈清月拿了一块儿点心吃,有沈正章和沈清舟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温柔应对。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家里人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沈清慧是怵她的,但其他长辈和堂兄们,待她似乎热络了一点。
这大半年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和从前一样,无人重视。
上午的时候,沈家很多族亲来拜年,沈家的老爷们出去迎客,若有女眷来的,便是大太太和方氏接待,随后来的人多了,老夫人叫沈清月和沈清舟也出去帮忙,却没叫沈清妍和沈清慧去。
沈清月坐在永宁堂的暖阁里和亲戚们聊天,这些都是要巴结沈家的人,很好应付。
说着说着,她就听说顾解元家里也来人了。
沈清月眉毛一抬,像沈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沈家要紧亲戚或者几位老爷的上峰密友,拜年多是叫前院得脸的管事去,顾淮今年置了家业,估摸着也是叫下人来的。
老夫人叫方氏留了客人吃饭,半下午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才走。
沈家几乎热闹了一整天,沈清月回家去的时候,十分困倦,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脸,还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沈清月眨着水润泛红的眼,似乎瞧见了顾淮,他竟然亲自来了?
她一精神,仔细看过去,可不就是顾淮和沈正章一起,两人都抄着手,顶着大风走路,看样子是要出二门去。
两厢撞到,沈清月少不得行礼,她跟沈正章就不必客气了,便脱下羽缎上的帽子,给顾淮见了个礼,福身柔声道:“先生新年如意!”
顾淮微微颔首,他瞧着她冻得泛红的脸和鼻头,第一次觉得沈清月还是个小姑娘……他默默算了下,沈清月好像比他小六七岁,也就是说他十二岁中试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丫髻满地跑的小丫头!要是早几年看到她,沈清月可不得裹得结结实实,穿得圆圆滚滚的。
这么一想,顾淮觉着还挺有趣的,他笑了笑道:“沈二姑娘新年如意。”
沈清月听出他言语里笑意,顾淮不常笑,刚才也没有笑,突然就笑了,她便觉得有些莫名,便抬头看去,顾淮果然在笑,她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可亲之意,还……怪好看的。
她的身后,沈世昌赶来了,他忙了一天,现在才得空来见顾淮。沈正章大步迎过去,顾淮也跟上,他走过沈清月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把帽子戴上。”
顾淮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他刻意放低嗓音说话的时候,那种喉咙里含着东西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沈清月耳廓微痒,迅速把帽子戴上,领着丫鬟回家去。
初二早上,夫人和太太们要回门,吴氏娘家没了,沈世兴直接带着沈清月去了一趟蔡家。
蔡老爷和高姨娘身体尚好,见了沈世兴的面,表情淡淡的。
沈清月暗中讥笑,两家人都做了什么事,各自心中明白,装了十几年,倒也还装得下去。
沈世兴略坐了一下子就要告辞,沈清月说要去看看老夫人,沈世兴不想去,他一想,沈清月到底记在蔡氏名下,多替蔡氏尽孝也好,便叫沈清月快去快回。
沈清月抛下沈世兴去了,老夫人许氏还和从前一样,病殃殃的,双眼无神,行将就木的样子。
许氏平常没有什么精神,这回见了沈清月,倒是话多了一些,和她说了一些蔡氏长姐的事。
沈清月听得很耐心。
许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笑着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的乖外孙了。”
沈清月提许氏掖好被角,道:“我听大夫说过,有时候不是药石无可救,救人先救心。您若好好保重身体,今年就有机会见到了。”
许氏年近六十,身子骨也不大好,但是沈清月记得,许氏没那么早去世……她总觉得许氏是心病难医治,既是如此,后面好好调养身体,至少了个夙愿,也远圆满。
许氏眼珠子木木的,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想别的。
沈清月也不好待久了,就起身要走,许氏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扭头看过去,望着许氏道:“外祖母,怎么了?”
许氏摇摇头,淡笑道:“风大,你慢慢走。”
沈清月一笑,点了点头,穿上羽缎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清月问了沈世兴一些和她“姨母”有关的事。
第100章
蔡氏的长姐蔡芸,也就是沈清月的姨母,嫁去了南方。
沈世兴对蔡芸的事知道的不多,他只略提了两句,说蔡芸丈夫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她的公爹和蔡老爷有些旧交,遂成了这门儿女亲事。
蔡氏出嫁的时候,蔡芸和丈夫回来过一趟,不过姊妹两人夫家离得远,又有些差距,蔡氏还在世的时候,沈世兴就和连襟不怎么来往,后来蔡氏去世,沈世兴和蔡芸的夫家就更没了来往。
蔡芸这些年因为夫家的关系,也没怎么回京过。
远嫁女就是这样,和父母的别离,许就是一生一世,出嫁之后再想见父母,大抵也只能是在父母的丧礼上。
真正爱重女儿的父母,都是舍不得女儿远嫁,可见蔡老爷对两个女儿,都是没有多少疼爱的。
沈清月倒是很想替许氏圆了这个夙愿,她能想到的借口,只有及笄礼上,请姨母给她加笄,但南方到北方路途遥远,她的生辰在正月十二,大雪封路,姨母根本赶不过来。便是蔡芸赶得过来,也未必会卖沈家的面子。
只可惜她的笄礼一过,再没有借口请蔡芸回来。
许氏很难再见到唯一的女儿了。
马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印子,慢慢驶向沈家。
沈清月回去之后,沈世兴叫她去修德院,他们父女二人刚回来,两个妾侍就来了,一个煲了汤,一个做了点心,两人很和睦的样子。
沈世兴叫冬香和冬菊放下东西,便打发了她们走。
两人结伴走了之后,沈世兴问沈清月及笄礼上,想请谁做主持者和加笄的人。
沈清月眼睫低垂,及笄礼上,主持者当然是方氏最合适不过,但及笄的时候该由母亲蘸酒……吴氏再怎么生病,名义上还是她的母亲,只要她还起得来床,就该是她替她蘸酒,加笄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及笄礼,倒不如不办了。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道:“年里正忙,二伯母和大嫂都脱不开身,女儿正月十二就及笄,那时候办笄礼也太仓促了,索性推迟算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
沈世兴想了想,道:“那就先这样。”
沈清月起身告退,她出去的时候,两个妾侍没有走,在院子外等她。
两人上前给沈清月行礼,唤她二姑娘。
沈清月一笑,道:“姨娘客气,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冬香先皱了皱眉,冬菊也有些委屈和苦恼的样子。
沈清月问她们:“夫人和五姑娘欺负你们了?”
冬香揪着衣袖,嗫嚅道:“……还有康哥儿,拿石头砸我们肚子。”
她俩给沈世兴做妾之前,罗妈妈就敲打过了,叫她们安分守己,所以两人受了欺负也不辩驳,却又不敢和沈世兴说,就跑来跟沈清月讲。
沈清月拧了拧眉,问道:“你们可有伤着?”
二人摇头说没有。
沈清月便放了心,她正色道:“以后有这种事,两位姨娘可以直接告诉我父亲。”
两个人低着头,不太敢去跟沈世兴说,毕竟她们的丈夫总是待在书房里做他自己的事,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沈清月道:“两位只要不添油加醋,实事求是便是。”说罢,她领着两人又往院子里去了,将此事告诉了沈世兴。
沈世兴听完愤慨十分,当时就跟两个姨娘说,让她们先搬到他这儿来住。
冬香和冬菊大喜,等沈清月和她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恳切地谢了沈清月。
沈清月只道:“姨娘们要记得罗妈妈是跟你们说过话,最要紧的是子嗣。”
说罢,沈清月便回了雁归轩。
年里的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初七都过了,热闹的沈家,也渐渐归于平静。
沈清月初三开始,除了托人去胡夫人家里拜年,便足不出户,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做绣活,或是与沈清舟二人下棋。
初八的时候,罗妈妈从家里来,她的脸圆润了一些,一看就是在家里贴了膘的。
罗妈妈还笑问沈清月,怎么旁人都胖了,偏她瘦了。
沈清月与罗妈妈开玩笑说:“想您想的!”
罗妈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沈清月少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她倒是欢喜的很,禁不住笑了,心里也更上心沈清月的事,预备等青石斋开了张,亲自去催一催胡掌柜。
去年沈家族学里放假放得早,初十之后,沈家的族学也开了,沈家郎君做事的做事,读书的读书,沈世兴也忙着给沈正章找个严苛的西席。
沈清月估摸着,张家的事也料理的差不多了,钱氏该上门了,以及……沈清舟的亲事。
沈清月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沈正章和二太太都在,她去的时候,一家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二太太还道:“说谁谁来!”
“说我什么?”沈清月放下笸箩笑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