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宁思慕谈不上多喜欢,只是因为这孩子是阮央生的,便和旁人格外不同一些。
他是不忍心将小小年纪的宁思慕就推到那么高的位置上的,他更怕的是,宁思慕会和宁鸿业一样。
久居高位,奉承话听得多了就不思进取起来。
宁钰谦下朝后就让于安将折子抱到了甘泉宫,准备看着美人批折子。然而他脚才迈进门槛,心情就一下子凝固住了。
一岁多快两岁的宁思慕坐在阮央腿上,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阮央手里拿着的账本,而阮央正在给他讲珠算。
宁钰谦沉下脸,一言不发的坐到阮央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宁思慕,冷淡道:“你,下去。”
阮央讲的正入迷,手里的算盘打的哒哒响,听到宁钰谦的声音后头也没抬,“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在给思慕上课呢。”
宁思慕又往她怀里蹭了蹭,软软的脸蛋就蹭在阮央胸前。
宁钰谦这一刻忽然想,他当初究竟是脑子进了什么水,竟然会期待着宁思慕的到来?
现在看来,他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情敌”。偏偏他还不能对情敌使手段,更不能明着去对付他。
宁钰谦冷哼,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话都懒得和他说一句的宁思慕,又撑着下巴偏过了头,用鼻孔对着他。
宁思慕的性子不知道像谁,除了在阮央面前话多一些以外,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有时恼了,也不会说话,只是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人。让人看得心里发软,生不起半点脾气。
宁钰谦看着低头笑的温柔的阮央,心里冒着酸泡泡。他讨厌死宁思慕了。
后来宁钰谦晚上要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阮央累了,只好求饶。
宁钰谦低下头咬她脖子,眼睛都红了:“央儿,我们再生个女儿。”
最好是和阮央一样的女儿,听话又乖巧,会软软的喊他父皇。女儿最好不喜欢阮央,这样就不会粘着她。
他一定将女儿好好的疼着,将天底下第二好的东西都给女儿。
不好的东西就留给宁思慕。
~
宁钰谦想要一个女儿的梦想一直都没有实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思慕长大。
看着他长成像阮驰一样的风骚模样,三四岁的小男孩,模样却灵动极了。宫里的宫女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往小殿下跟前凑,不是因为殿下是皇宫里头仅次于皇后娘娘的人,而是因为宁思慕好看。
哪怕宁思慕不爱说话,哪怕宁思慕从来不对人笑。
但仅仅是那副皮囊,就让人看的移不开目光。
萧太妃近来十分苦恼,念阳满二十岁了,然而却还是没有嫁出去。
她看谁都不满意,挑来挑去只想着将女儿嫁给阮驰。然而阮驰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且家中的妹妹还是当朝的皇后。
阮驰模样生的好,却二十多了还未娶妻,外人不知其原因,萧太妃便动了心思。
阮央和她闲聊的时候听到这话,才喝下去的茶都忍不住吐了出来,然而顾及着面子只能生生憋着,最后将脸都憋红了。
“您想将念阳嫁给我哥哥?”阮央几乎是脱口而出。
见她这幅样子,宁思慕用小手给她拍着背,小声哄着:“母后慢点说,莫慌。”他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像大人似的。
若是从前萧太妃听到定然会夸宁思慕一顿,但是现在心里装着事,也没心思管他。
萧太妃问站在一边的念阳:“慕儿好看吗?”
念阳点头,“慕儿最好看。”
萧太妃又问:“念阳喜欢慕儿吗?”
阮央还没听明白萧太妃的意思,宁思慕就打断了话:“太妃娘娘,您这样是很难给念阳姑姑说到好人家的。”
念阳答着萧太妃的话:“慕儿长得好看,念阳喜欢。”
萧太妃反驳:“央儿你看,念阳都说了,喜欢慕儿这模样的。你哥哥生的和慕儿也很像,何况他二十多了还没娶妻,哀家觉着将念阳指给他正好。”
“……娘娘怎么不直接和陛下说?”阮央不想掺和这件事,或者说,她不想掺和除了宁钰谦和宁思慕之外的所有事,对于阮驰的婚事,她更是不敢随意做主。
萧太妃叹了口气,摇摇头却不答话。
阮央觉得她知道些什么,可萧太妃不愿意说,阮央便也不过问。
宁思慕大了之后不愿意跟着别人,非得缠着阮央,也不再是由萧太妃带着了。
阮央拉着宁思慕的手告了辞,出冷宫门的时候远远看见那棵槐树,便想起了苏碧槐。
她问小核桃:“你还记得丽妃娘娘吗?她如今如何?”丽妃是苏碧槐的封号。
小核桃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不让宁思慕听见,道:“奴婢听说,她死了,被扔在乱葬岗了。”小核桃说着摇了摇头,也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宁思慕仰起脸,对着阮央笑道:“母后,儿臣今日还想学珠算,我们早些回去,今日还能多学好一会儿。”
阮央的思绪被打断,垂斜眼就看见宁思慕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忍不住笑了:“好,思慕想学多久母后就教多久。”
宁思慕郑重的点着小脑袋,“母后要说话算数。”
“好。”
~
当阮央和宁钰谦说起念阳的婚事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阮央才进来,房门就被人关上。
她问:“宁钰谦,你怎么想的啊?”
宁钰谦落下一枚棋子,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手圈住她的腰,叹了口气,他反问:“你觉得谁想娶她?”
阮央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阮驰?”
宁钰谦失笑,袖子将棋局上的棋子拂掉,道:“娶了念阳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念阳……”他顿了顿,道:“我原本是想着养念阳一辈子的,让她嫁人有什么好呢央儿?”
阮央有些不太懂,然而宁钰谦的手搭在她腰际,手指勾着她的腰带把玩,他道:“萧太妃想不清楚,我却是清楚的。对于念阳而言,在宫里比在宫外来的好,起码没人敢欺负她。”
阮央点头,忽然有些明白宁钰谦了。
他远比她想得要聪明得多,有感情的多。
宁钰谦又问:“懂了吗?”
阮央迟疑的点了点头,宁钰谦这一问,她却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我是说,如果我们有个女儿,我会对她更好。”
宁钰谦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呼吸之间,暧昧之极。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腰带早就被人解开,宁钰谦带着笑的吻落在她脸颊上。
他说:“我们生个女儿,央儿。”
第70章 父子
第二日早朝散去的时候, 阮驰忽然求见宁钰谦。
他如今朝堂上也有着具足轻重的地位,宁钰谦虽不知他求见自己有何事,但态度到底还是谦和的。
阮驰这几年愈发出众, 宁钰谦记得阮驰从前是那种不务正业的官宦子弟, 虽是有些才华, 性子却散漫。然而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做起事来愈发认真,向上的劲头让宁钰谦对之刮目相看。
宁钰谦给阮驰赐座,随后等着阮驰开口。
阮驰站的如青松,眉眼之间酷似自家那个四五岁的宁思慕, 宁钰谦看着阮驰像是看见了长大后的宁思慕, 一时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阮驰没坐, 弓着腰低头道:“臣今日来找陛下, 是想请求陛下为臣赐婚。”
宁钰谦有些好奇,却又想起阮央说的萧太妃想将念阳嫁给阮驰,他问:“爱卿看上了哪家姑娘,怎么来找朕赐婚了?”
阮驰找谁, 都不可能来找上宁钰谦的。阮家并非侯爵, 婚姻之事大可由父母做主。
阮驰低垂着眉眼,声音字字有力:“裴校尉的妹妹——裴芊。裴小姐今日及笄, 臣想请求陛下为臣赐婚。”
宁钰谦听了乐了, 阮驰今年二十五,裴芊十五,两人之间相差了十岁。难怪阮驰到了二十多还没成婚, 敢情是等着裴芊及笄?
宁钰谦倒没什么不乐意的,阮驰按辈分算得上是他小舅子,也算半个家人。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爱卿就这么猴急?”
阮驰抬头,桃花眼看着宁钰谦,面色正经:“臣对裴家小姐并无冒犯之意。”
他板着脸的样子,和宁思慕一模一样。
宁钰谦静待下文,他少有听到这么感兴趣的话题。两人之间相差十岁虽说不多,但阮央却总拿宁钰谦比她大来打趣他,宁钰谦想,这下好了,阮央自己的哥哥取了个小十岁的嫂嫂。
阮央以后一定不敢再取笑他年纪大了。
阮驰看了宁钰谦一眼,慢慢吞吞道:“……裴校尉与已故的周小将军素来交好。”他斟酌了一下,道:“有些传闻对臣不太好,裴校尉是不愿意将妹妹嫁给臣的。”
裴延之与周染浩之间的关系,宁钰谦还是知道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裴延之不愿意将妹妹嫁给阮驰也算是情有可原。
只是——
宁钰谦又问:“那这裴家小姐……?”
阮驰面色冷了下来,板着一张脸一字一句道:“裴小姐并不觉得臣年纪大。”他显然看出了宁钰谦眼里的打趣。
被戳破心思宁钰谦也不恼,然而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想着阮驰求他赐婚背后会有什么心思。阮驰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文臣,阮家如今也算是权势滔天,裴家虽说不怎么样,然而裴延之手中有兵。
这两家在一起,宁钰谦不大放心。这比让阮驰娶了念阳还要让他不放心。
他垂下眼,做出为难的样子。阮驰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宁钰谦跟前。
良久的沉默后,宁钰谦抬起头,审视着阮驰。阮驰绝对是个人才,若是好好打磨,未来一定是比何止虞用得还要顺手的能臣。
“爱卿当真非裴家小姐不娶?”宁钰谦皱了皱眉,“这还算是朕头一回给臣子赐婚,自然是想让这桩婚事和和美美的。若是爱卿并不能保证待裴家小姐好,那这桩婚事,朕是不敢赐下去的。”
阮驰撩起衣摆,直直的在宁钰谦面前跪了下去。他知道宁钰谦生性多疑,一星半点甚至没影儿的事都能琢磨半天,所以他没让自己被猜忌,直言道:“臣这一生,非裴小姐不娶,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阮驰又道:“裴小姐并非裴校尉的胞妹,臣娶她,非为其他,只是想对她好,仅此而已。”
宁钰谦笑了,抬手写下圣旨,盖上章后给了于安,让他去裴府宣读。
阮驰离开的时候宁思慕恰好拿着抄好的作业来给宁钰谦看,不及阮驰腰高的宁思慕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喊舅舅。
阮驰见了他倒是恢复了从前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性子,哪怕是在太和殿前也自有一股子风流:“哟,小殿下?”
宁思慕点头,问:“舅舅近来可好?”阮驰见他年纪虽小,礼数却周全,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的宁钰谦。
除了这张脸有点像他们家的人之外,其他地方简直是和宁钰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都知道宁钰谦小时候过的惨兮兮的,不得太后宠爱,先帝子嗣众多管都管不过来,宁钰谦总是独来独往,只除了和周染浩有几分亲近,其他人都像陌生人似的。
不过这小娃娃好,还知道认人。他上次见宁思慕还是在年宴的时候,想想也算是有四个多月没见了。
“臣倒是过得不错,殿下与皇后娘娘呢?”
宁思慕抬起眼,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阮驰,忽然问:“舅舅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阮驰有些诧异,“你怎知?”裴芊在世家小姐之中并不出众,她的生日也少有人记得。阮驰今日进宫来见宁钰谦,一来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宁钰谦放心阮家,二来,求的赐婚圣旨也算是送给裴芊的生日礼物。
然而他的高兴并没有写在脸上,宁思慕却看出来了。阮驰忍不住想,莫非是自己装模作样的本领下降了,所以才导致小娃娃都能看得出自己的情绪?
宁思慕似乎看出了阮驰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舅舅今日来找父皇,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父皇……”他顿了顿,到底是没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宁钰谦对旁人阴晴不定,若是惹怒了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舅舅从父皇那里出来,还能有心思与本殿交谈,那定然是喜事了。”
宁思慕叹了口气,忍不住替自己的母后捏了把汗。他的母后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却偏偏嫁给了像父皇那样的人。母后还显然觉得父皇甚好。
阮驰差点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宁钰谦小时候可没宁思慕这么讨人喜欢。果然是有了自家的血脉,这孩子就是不一样。
宁思慕朝阮驰拱了拱手,道:“舅舅慢走。”
阮驰行至宫门时忍不住回过了头,宁思慕的小身板已经迈进门槛,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捧着厚厚一叠宣纸。
阮央如今过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
宁思慕将《中庸》抄了整整三遍,当厚厚一叠宣纸被一双小手狠狠拍在桌面上时,宁钰谦心底的诧异显然盖过了怒意。
他没想到这小孩子短短三天就抄完了。
宁思慕到底还小,见宁钰谦笑了,更生气了。他板着脸,睁着眼睛怒视着宁钰谦,十分的不满。
宁钰谦倒是淡定,毕竟见过的世面比宁思慕多得多,他将那只抬到脑袋上方奋力压着宣纸的小手拂掉,随手拿起一张纸看了一眼。
小娃娃还鼓着包子脸,眼睛圆圆的。
宁钰谦点了点头,道了声:“嗯,字写的不错。”
宁思慕不说话,显然觉得自己半点错都没有。
他揍了何止虞家的小公子,起因是人家抢了阮央给他做的玉穗。
“知道错了?”宁钰谦将纸放下,语调闲闲。
宁思慕抿着嘴,不肯应。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何锐他大两岁,可行事却鲁莽。那样子的玉穗母后才做了一条,虽说不好看,可却是母后亲手做的,其中的心意是像宁钰谦这样的人不能理解的。何锐见了居然说那穗子编的有趣,还想让他宁思慕送给他。宁思慕不肯。然而,宁钰谦居然对他说,不就是一条穗子吗,送人了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