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偃闻言差点一脚踩到泥潭里,“先生未免太看得起贫僧,青丘狐生九尾者可为妖王。贫僧心善,岂能请其剜肉几两以供尝鲜。
先生若有兴趣,不如期待将来有幸与其相遇,亲口问问以何种价码可得狐肉一两。”
这话听得言不周讪讪一笑,“是我失言,坐井观天不懂上面的情况,痴心妄想之语就全都忘了吧。”
无偃默念着几句佛号,才说起毕焕焕入湘西前,给他留下一根亢木树枝。
「浮戏之山,有木焉,叶状如樗而赤实,名曰亢木,食之不蛊。」
此种植物叶状如臭椿,倘若吃了其结出的红色果实,亦是有百蛊不侵的奇效。
“可惜那是一根残木,药效无法与赤果相提并论,但炼化后贴身佩戴也能抵挡九成的蛊毒。”
无偃觉得九成的药效已经不低了,而向言不周提出邀请,“等进了城,还请阿言助我一起炼化亢木。我们必须准备充分再进入武陵山脉。”
“那是义不容辞。”言不周抬头看向夕阳,可不正像一只引得人垂涎欲滴的流黄蛋。
这一个月来,她就没吃几顿像样的。要不怎么会谈及食之不蛊,第一个联想的不是红果子,而是九尾狐的肉。
*
鼎州城
展昭先去过鼎鸣寺,查看被存放在那里的五具尸首。令他与普慧主持都有些料想不及,死去多时的尸体头部突起异变。
当时,五具尸体的眼皮忽而一跳一跳,猛然间有五条怪虫破眼而出,正似殷商墓穴里的四翼无足蜈蚣。
怪虫没有直扑活人,它们似是本就奄奄一息了,那时感应到了危险想要飞遁而逃。
剑起剑落间,展昭砍死了五条怪虫,为了保险起见,还一把火烧了它们的尸体。
他不免心起疑惑,怪虫是否因为感应到巨阙杀死过其同类,所以它们才会破尸而出要逃?
若真如此,怪虫对于气息的感知也太过敏锐了。幸而,青楼后巷的女尸身上暂且未见怪虫出没。
三天前,城外靠近鼎水河畔,在一处青楼暗娼聚集地发现被害的女尸。
很快就查明了死者的身份,是老鸨刚买入楼里没多久的小姐,该是有心出逃而途遭凶手。
陶垚认为此次的情况,与神鸡山下诡异出现的五个死者不同。
他的感觉切实应验了,神鸡山的五个人中了蛊,新的受害人却没有。
然而,陶垚半点也开心不起来,脸色反而更加差了。
这是听了展昭的提议,下令让治下县镇彻底搜查,在荒野有无被遗弃的尸体。
偏偏,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的收到了两个县上报的公文。在两县的荒郊野外,又发现了两具被奸杀的女尸。
从尸检结果来看,两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都在一个月之内,大致相隔十天半个月,而其身上的伤势与青楼后巷的女尸相同。
陶垚看着地图,三名死者被发现的位置是分散在三个点,最先死的在距离鼎州城最远的县城。
“这个凶犯专挑漂亮年轻的女子下手,捕快还在青楼后巷发现了残留的迷香。我就怕他潜伏在鼎州,这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凶手会是谁?
展昭见了迷香残留,提出必须考虑模仿行凶的可能,这个凶手不会蛊术才用迷香。
这会听着陶垚的忧心之语,展昭心中更为担忧言不周,她和祝明都没能如约而至。祝明好歹还托人送信来,言不周千万别在半途遭遇了心怀鬼胎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
没等陶垚继续发愁,要怎么确认变态杀人魔的踪迹,这就有侍卫通传,府衙外有人来送尸了。
这个档口,陶垚最怕听到再有尸体出现,偏偏又苦发作不得。
谁让有句话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展昭早就说了会有两人来寻他,一个是古玩商老板仗义相助,另一个是大内来人前来协查。
展昭听得侍卫报出了来着姓言,正想着言不周可能与祝明巧遇一起来了,刚刚疾步来到府衙侧门,他真没想到会瞧见那个久违的反光脑袋。
“大师,别来无恙。”展昭面露久别重逢的微笑,似乎很欢迎在此见到无偃,好像因此能多一个可靠帮手了。
不过,展昭没多寒暄就走到马车边,迅速认真打量了言不周,“晚到了一天,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他们,先拉到停尸房去。”
言不周指了指加牛车,多亏无偃的净尸符才没有尸臭飘出。“走吧,我得先去拜会陶知州。这就把目前所知都详细说说。”
必须坐下来详细说说。
例如两拨不同的作案者,分别用蛊术与迷香。还有死者请求的诛杀洪天,是一个组织的名字,还是一个人的姓名?
这一说,从晚饭说到亥时末。
言不周住到了展昭早一步租借的小院里,在陶垚书房里听闻可能有模仿作案者的出现,她与无偃不免心有所虑。
两人拉着牛车运尸进城,半途都察觉了一晃既逝的被凝视感,却没能发现对方的身影。还真不是凡事做坏的打算,那道视线会不会来自模仿行凶犯?
‘叩叩——’
展昭在门口踱步几个来回,终是敲响了门。“阿言,是我。方便说些事吗?”
“正经事不都在知州府说完了。”
言不周只道门没锁直接进就好,“这都快要子时了,还有什么非晚上说?”
展昭一步入内,反手关了门。环视了房间一圈,确定窗户已经关妥,他才一脸正色地问:“适才散会时,陶垚就差明说了,模仿作案者挑什么样的人下手作案,三个特点:到湘西不久、年轻漂亮、女子。我看你和无偃刚才有一瞬表情不对,你们入城的路上是不是察觉异常了?”
言不周没有隐瞒直接点头,“本想等明天再说,你倒是问得快。虽有一瞬感觉,但都是没影的事,我不该那么倒霉,一进城就被盯上。难道我看着那么好欺负?”
展昭见言不周承认,脸色有些不好,“不管有影没影,都该防范于未然。既是有过异常的感觉,你还不好好关门。”
“我还不是为了给醋猫留门。”言不周微抬下巴笑了笑,示意展昭他可不真就来了。
展昭被笑得微微垂眸,谁是醋猫了?无偃能与言不周偶遇挺好的,多一个人照应,则多一份安全的保障。而他半点都不会为两人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吃醋。
“好了,我牢记展大人的话,紧闭门户注意安全。”
言不周见展昭垂眸沉默,所以这是特意来提醒她一声?“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或者,你觉得这还不够稳妥?难道还想试一试贴身保护?”
这话本是说笑,展昭却抬眸扫过一侧的软塌,他一本正经地提议了。
“湘西危机四伏,迷香等下作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隔着一间屋子,真出了状况就怕来得不够及时。周周,我能留下吗?借榻一躺就好。”
第89章 意料之外:被选中的是秃头
言不周微微一愣,就认真仔细地摸了一遍展昭的脸,“没错啊,是真猫,不是易容。果然,猫大十八变,你也敢求留宿了。
不对,口误了,纯属口误。我该称赞展护卫尽职尽责,公而无私地舍弃了你那暖和宽敞的床,委屈自己来我的侧卧之榻。”
展昭笑而不语,就是满眼真诚地看着言不周。
当下,他也有些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真敢开口求留宿,但脑中即刻响起义正言辞的声音——没什么不敢的,这么做是为两人的安全考虑。
“还傻坐着?快去洗漱了,取枕头铺盖过来。我可没冷酷到让你在床边站一晚。”
言不周借着看向大门就微微侧脸,真不能再这样对视下去。万一不小心把贴身保护坐实了,生怕重点没放在保护上,全都落实到贴身上。
“好,那就定了。”
展昭答应得极快,不给言不周改口的机会。
一夜安稳。
黎明时分,却有了些许动静。
这动静是言不周的肚子在提抗议。昨夜,晚饭的话题始终围绕尸体与蛊虫的细节,何谈吃到七分饱。眼前又应了习惯性卯时二刻自然醒,外加窗外雨声淅沥,更让人难以忽视腹中饥饿。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言不周尽量轻手轻脚地起床,并不想打扰展昭休息,但即使随意用炭炉煮些暖茶过糕点,那些器物都放在在外间。
一灯如豆,炉火渐燃。
竹筒里的清水与茶粉相继被倒入铜壶,不必再加什么饴糖调味,只待茶水温热就好。
侧塌上,展昭早在隔门推动时就醒了,也差不多快到平日的起床时间。屋内一角灯火朦胧,这就安静凝视着言不周的背影,却一直没有出声。
既然言不周有心尽力不弄出响动,他又何必戳破这份好意,不曾想言不周忽而转身。
‘看就看了,为何要迅速闭眼?这装睡装的,连呼吸都伪装到位。难道我会饿傻了,感觉不到背后有一只猫目光灼灼。’
言不周却把这些话咽了回去,走到软塌边,在逗猫与否中犹豫了三秒。
忍了,又忍。
她没忍住撩起展昭的一缕头发,目光扫过装睡美人的鼻尖、耳垂、脖子,如果用发尾挠痒痒,先从哪处下手更加痒?
“阿言。”展昭及时醒来,握住了某人作怪的手,“你……”
言不周抢先说到,“想说让我别闹?难道就许你偷看,被发现了还迅速闭眼装睡?”
“怎么会是偷看,不过是恍如在梦中。”
展昭说着不由以指尖轻轻摩挲起言不周的手,“醒来第一眼能见到你真好。好到唯恐美梦易醒,才不自觉又闭眼了。”
屋内,一时无声。
半晌后,言不周缓缓摇头,弯腰贴近展昭的脸,“不得了了,这还是我的展大人吗?你喝了多少蜜糖,竟能张口就来甜言蜜语。
等一等,必须让本大仙仔细看看。观你面相,桃花正盛,以而有进化成猫妖的迹象,可能魅惑众生。”
展昭也笑了,他又非木讷刻板,难道还缺与自己人实话实话的胆量。“现在我算明白了,真话往往没人信。”
下一刻,展昭突然起身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似在淅沥的雨声干扰中,听到了屋外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西跨院,从无偃那里发出的声响。好像有重物坠落,我去先看看。”
言不周听着不由疑惑,难不成变态采花贼先冲无偃去了?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根大石杵也追了出去。
庭院里,防风灯笼里的蜡烛快要燃尽。
小径里窜出了一条黑影,此人自认动作灵活隐秘,却是在半道被展昭拦了正着。
狭路相逢,展昭一袖挥在面前挡住忽来的药粉,另一手探出转动巨阙剑。
这会剑未出鞘,一柄剑却在手掌间迅速旋转,砰的就砸中了夜行者的面门。
只此一记,还想再洒第二把药粉的夜行者就头晕眼花地倒下了。
“小心药粉。”
与此同时,展昭提高声喊了一句,显然想提醒言不周,不论她有没有跟出来。
紧接着,东跨院门口就传来两道闷响。
一轻一重,像极了被敲闷棍后,有人正面倒地的声音。
“还活着吗?吱一声。”言不周掂量着手里的石杵,一般她甚少出手,只因着实不好拿捏分寸,就怕将人弄得非死即重伤。
地上的人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但模糊间听到那句‘吱不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吱了’,那是晕乎乎地勉强吱吱吱起来。
此刻,东面传来重物擦过地面的声响,随之是无偃毋庸置疑地说话,“有两个窜到你们那里去了。我确定过了,这个团伙一共四个人。”
不多时,头破血流的四个凶犯被拖到正堂。
言不周多点了些灯烛,看清了被无偃一手一个拖来的贼人。
原来他们不是晕了,竟是全都抖如筛糠,脸色惊惧到连话也不敢说了。
“脸上有刀疤的就是那个奸尸模仿犯,名叫李吉,其他三个都是今天他请来的帮手。
就其交代,择日不如撞日,趁着黎明坠雨便于行动。这是来一个措手不及,趁着我们刚刚入城,旅途疲劳而疏于防备,该出手时就出手。”
无偃脸色平静,似乎没有因被奸杀犯当做目标而动怒。但若非动怒而用了些特殊手段,又怎么能在瞬息间摸清了凶犯们的具体意图。
“李吉从去年十月开始杀人奸尸,手里已经沾着七条人命。胆子是越来越大,从一个月杀一个人,到十天半月杀一个,这会还想要买一送一。”
买的一与送的一分别是谁?
展昭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追问,听无偃的语气越发平静,则能猜测凶犯李吉怕是想要挑战刺激的,这次竟是看中和尚了。
他将四个凶犯捆绑好,则直视李吉的眼睛,“李吉,你说是从去年十月杀了第一个人,动机起因为何?把所有的情况,从头说个清楚。”
“我说,我都说。求你们,不要再放恶鬼咬我。”
李吉的身体仍在不住颤抖,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被咬伤的伤口。眼下不必计较什么伤口,主要是李吉为什么开始杀人奸尸。
李吉二十出头,出生武陵山山脚下,自幼父母双亡没有长辈管教,饥一顿饱一顿地吃百家饭长大。
如果没有脸上一道疤,他的相貌本也算有五分俊朗,可偏偏正是坏在了俊朗上,让他没有办法去做赶尸人。
赶尸,这一行颇为神秘。
李吉自小在山林采果摸鱼,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月,他就不得不深入武陵山找食物,好几回遇到过赶尸。
别管赶尸有多离奇可怕,当时李吉只想求一份生计养活自己,最好是学一门过硬的手艺。
不知是不是打小起生出的执念,后来混迹市井做些小偷小摸的事,他还是没放弃要做赶尸人的想法。
三年前,李吉好悬逮着一个面熟的赶尸人,死皮赖脸地想要拜师求艺。但赶尸人说的入门三个基本点,却是断了李吉的念头。
首先必须胆子大,第二要独身无牵挂,三必须要面相丑陋方可入门。
三条铁律是历代传下来的入门规矩,不好说是否有人被破格录取,反正李吉的资质绝不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