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望东说那些脚印很浅,来者多半会些许轻功,当时他也没发现果园有妖气残留,可见对方是足够小心翼翼。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狸力变作人身入果园偷瓜。直到离开果园后一里地,才恢复原形从地洞离开,一路从北郊土遁向南郊。”
偷着西瓜的狸力指不定唱着今天真高兴,但在南郊从地下冒了出来,万万没想到一直荒无人烟的草丛出现了四个人类。
月下相逢,作贼者心虚。
牛宁四个人类与只身一妖的狸力,双方谁吓到谁还是另说。要不岂会在会穿着人类衣物的情况下,狸力还暴露出了猪脸与鸡爪,一溜烟地逃得不见了。
“现在倒不好办了。长发的尾巴刚刚长出一层茸毛,又不是当初在地宫的生死逃亡之际,它是绝对不可能在帮忙拓宽地洞。”
言不周想着窝在趣书轩养毛的长发。尽管百昇觉得长发奶不兮兮的,没了一些毛就避世而居,但小豹妖异常坚持,可不管自家表叔的劝说,直道一定要毛长妥了才出门。
为今之计,只有请丑氏的人以听地术,大致勘察一下地洞的方位。
丑氏来人已经确定了春香的身份,但一年半载无法带巫寨小祭司回家。
春香的失忆与她脑部里重伤有关,目前没有快速治愈的方法。公孙策正以金针渡穴之法为其治疗,是能慢慢疏通其经络运气,可是此法少则一两年是根本急不得。
此前,泽水村与殷商墓穴的地脉关联,正是由丑氏三人勘查出几分潜在联系,想来一个偷瓜狸力的地洞难不倒他们。
英望东不可置否地点头,“找到洞的另一头,不代表找到那只狸力。它既然会幻化人形,住在哪里可不好说。不过都没关系,吃了药瓜,早晚它都会本来要解药的。”
西瓜性寒,不易多食。
药瓜比普通瓜更甘甜爽口,却应了糖衣炮弹四个字。如果不幸大量食用,一个月之内,势必会难掩体内寒气。
“言大人且宽心,药瓜的毒性并不严重。”
英望东眨眼看了看天上圆月,漫不经心地说到,“寒升热降,也就是禁欲个把月而已,绝无其他病症。”
言不周差点一口茶呛着,这病能算小症吗?的确不会要命,但影响很严重。
犹记当年英望东初入汴京,还是一只无法分清东南西北的妖怪。它的心愿多么朴素,全都写在花店的招牌上了,但求不再迷路而已。
“汴京可真是一个大染缸,要不怎么说修士都要历练红尘。小英管事,数年后你回昆仑界,千万要记得对英招实话实说,真不是我教坏你的。”
真不是吗?
这不重要了。
丑氏三人实地勘察了地洞,在荒草地东面的小树林里发现还另一端出口,在一地枯枝乱叶上跟丢了狸力的踪迹。
*
言不周将此遗憾的消息告诉了展昭,“赵兄对此很是关心。等你入宫时顺带告诉他,要相信狸力会在十来天后,去果园投案自首的。”
英望东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其他人或妖能解药瓜的寒性,除非狸力有仙丹在手,那样的话,他也就认了药瓜的损失。
展昭听了来龙去脉斟酌了半晌,一想到让人不举的药瓜,不免也有些心里发毛。
药田的试种品与对外销售花木瓜果分隔在两处,不必担忧大批销售时弄混一两只卖出。要担心是他们这些自己人,英望东三不五时给开小灶,假设有一天搞错了……
这些不着边际的不祥可能性都被咽了回去,但今后对不靠谱妖怪们的礼物多几分留意总没错。
展昭没有多提此事,陪着言不周一起去梧桐茶舍。时隔一年,两人才有空闲与琴凝聚一聚。
去年的恩科,柳永总算高中了进士,年近五十的人仿佛吃了回春仙丹。年初时,他就干劲满满地去杭州赴任了。
琴凝选择暂且在汴京定居,开了一家茶馆琴舍。不求日进斗金,只要能维持日常开销。
言不周有心帮忙,奈何诸事缠身就没在汴京呆几天,只能请前开封府的师爷老邢搭了一把手。
选址是闹中取静,在了内城城门附近。茶馆开业三个月,今天终于能来好好喝一杯茶。
有些在意料之外,别看茶馆早打烊了两刻钟,但后院除了琴凝,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青年男人。
“那个木瑜,在后巷开了一家木工铺。我原以为他就会打些家具,没想到他制琴的手艺高超。”
琴凝一边引着言不周参观茶舍前后院,又指了指花厅方向,这才详说起与展昭正在喝茶的木瑜。
木瑜二十五六岁,不善言辞,但做事实在。
他在茶馆后巷斜对角,经营木工铺子有五六年了。二十岁之前随师父走南闯北,后来其师过世,则在汴京安定了下来。
木瑜的手艺精湛无比,却因不接什么大活,认识他的人不多。
同样也是求安稳度日,木瑜在汴京半是悠闲地过着,颇有些隐世而居的意思。
琴凝笑道,“木头,我是说木瑜喜静,却也乐于助人,我这半年受他帮扶不少。今天就请他一起来吃饭了,你没有意见吧?”
言不周摇头,今天本以为就是喝一杯茶,没想到茶馆早早打烊了。
当下琴凝如此介绍木瑜,恐怕不只是一个邻居那般简单,还想要他们两人把把关。
“来了汴京,多认识一些朋友有何不好。反正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必勉强为难自己就好。”
言不周瞧着琴凝的样子,八成挺喜欢木瑜的沉稳踏实,而她也早过了为感情疯狂的年纪。不论是得另一人相依相扶共度余生也好,或者自己潇洒安乐过后半辈子也好,不必刻意求哪一种。
不过,言不周还是再叮嘱了一句,“阿琴有事就去花店,不必客气为难。也许我不常在京城,你找老邢或知白知玄都可,他们皆是闲不下来的。”
“好,那阿言有闲时,也要多来喝茶。”
琴凝明白言下之意,她并非孤立无援,不论何时都朋友会在身边支持她。
这就笑容灿烂地抱了抱言不周,从前还需顾忌几分男女之别,这回言不周穿回了女装,倒能更亲近几分。
“咳咳。”展昭看向走到厅前院的两人,不由轻咳了两下。他都不会在有外人在场时想抱就抱,琴凝还不快放开他的周周。
“既然定了白楼的晚饭,现在也该去了。走过去两刻钟,刚好到饭点。琴姑娘,你觉得呢?”
琴凝微不可见地撇嘴,尚未说什么,就见展昭身后的木瑜也一脸正经地点头,显然很赞同快去酒楼的提议。
一个两个,可真够注重按时吃饭。以为她记性不好吗?是谁在干活时,毫不在意何时进餐的。
当下还能怎么说?琴凝只有选择立即出发。
她却拉着言不周走在了前方,说有些体己话要聊,让两个大男人只管保持半丈距离,给她们一些私人空间。
“我算明白了,御猫是一只掩藏很好的醋猫。”
琴凝贴着言不周耳边说到,“怎么连女人的醋也吃?日常三餐,你给他控制食用醋量吗?”
言不周笑着摇头,展昭显露在吃醋的时候不多,今天不正巧赶上了。别以为距离半丈路展昭就听不清,她还是别继续如此话题。“不提他了,说说你吧,这些日子还一直顺畅吗?”
“很好,茶馆是小生意,和酒馆不同,从没有遇见醉了闹事的。”
琴凝觉得应该是老邢介绍的地段好,而店里的伙计也很得力,“一般天黑前,我就打烊了。白天营业,茶客们多是歇脚喝一杯茶,遇到闹事的可能就更少了。最多就是听写离奇之事。”
琴凝想着言不周可能感兴趣,说起最近听到的一则狐狸精故事。“一个从外地来的木材商说起,七八天前,他在京郊荒林遇到一只直立行走的狐狸。”
狐狸毛色鲜亮,木材商本是去林子方便,远远瞧着月色下的狐狸,他就想要抓来弄一条狐狸毛围脖。
谁想到靠近几步发现不对,发现那狐狸居然竖起身体,以后肢行路,活脱脱似是模仿人走路。
诡异的事情尚在后面,只见狐狸不时捡起地上的白骨骷髅,把骷髅头顶在狐狸脑袋上继续走路。
如此一来,狐狸没走几步骷髅头就掉了。它竟然锲而不舍再寻另外一颗,将新选的骷髅头顶着继续走路,反反复复下去。
“木材商被诡异的场面吓住了,后知后觉想起来,听人说过南郊有一片小树林曾经是乱葬岗。恐怕他是误闯其中,那就撒腿一溜烟地跑了。”
琴凝不知木材商说得真假,那会看对方的表情是惊惧尤在,“阿言,你觉得会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只狐狸在做什么?”
真假且不好说,但怎么又是在南郊?地点听着就是狸力地洞出口的那片荒林。
言不周想着月下狐狸顶着人头骷髅的举动,此事鲜见于异闻,此种狐狸已经成精,特被做骷髅狐。
“如果行商没有说谎,那是遇到了骷髅狐化形。那种狐狸精挑选月色融融之夜,在乱葬岗里找骷髅人头。月色下,倘若找到一个骷髅头顶着,而走一个时辰不掉,它就会借此化形。”
琴凝不由追问,“也就说骷髅狐有特别的化形本领,那它们化的人形与选到的人头长得一样吗?”
“骷髅狐只能选暴尸荒野的人头化形,所以也说它们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是与冤魂有所约定,答应完成死者未了的心愿。”
言不周也不确定,两者会有多么相似。“能有几分相似,却是因狐而异了。”
走在前头的两人正聊着,展昭与木瑜在后面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四人刚拐进白楼所在的街巷,只见对面工部侍郎任贤正也向白楼走去。
任贤五十多了,此次代表工部负责拆迁房安置之事,后跟着四五个年轻小官。
两拨人在酒楼门口遇着。
展昭与任贤不熟,本只想颔首示意就各走各路,却发现任贤的眼睛猛地一睁。
以三年来遇着的古怪经历,展昭不会认错任贤一瞬的惊惧。这人很像是做贼心虚,而活生生见鬼了的恐惧。
第99章 曲终人未散
等任贤先一步进入白楼,展昭回头扫视来路,这个转角口暂且没有其他人拐弯。
那就意味着任贤是为见到四人而惊惧,更准确地说是因为琴凝或木瑜而起。可是再去反观琴凝与木瑜,他们都不像认识任贤,三者之间能有什么瓜葛?
“此事必有蹊跷,这段时间最好设法照看一下茶舍与木匠铺子。那里是马汉的巡区,我会请他留心一番。”
等吃过晚饭,两两在白楼门口散了。
展昭送言不周回花店,这才提起之前的发现。
“尽管我与任贤不熟,但有些耳闻任贤为人不算宽和。任贤去年刚刚从地方调职工部侍郎,此前二十多年一直北方当差,与琴凝应该没有交集。
其中如果真有古怪,多半应在木瑜身上。我去再去仔细查查任贤的经历,你觉得要不要和琴凝先通个气?”
仅凭任贤一个惊惧的眼神,就怀疑他与木瑜有所瓜葛,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此事木瑜究竟像表现出来的一无所知,还是他有意隐瞒,此种隐瞒对琴凝有无影响?更往深了想,他有无想要借着琴凝做什么?
既是朋友,难免就要多虑几分。
言不周信得过展昭的判断,却也要掂量着如何与琴凝说明。语言是一门艺术,她要酝酿一番。
“我明白你的意思,怕任贤对木瑜不利,连累了琴凝。明天上午,我会去茶舍走一趟。这事必是要说的,让他们早做准备也好。”
有时,事情还是摊开来说好。
木瑜还是向琴凝坦诚了,他二十岁前制作了不少杀伤性暗器贩卖。但在安葬先师后,他已经金盆洗手五六年,再也不参与那些打打杀杀。
至于任贤,是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最多也就是曾制作的暗器几经转手与任贤打过照面,可货出柜概不负责,暗器怎么样都与制作者无关了。
如果只是面对暗器制作者,任贤有必要惊惧吗?他才不是什么胆小如鼠之辈。
展昭暗中调查了任贤的履历,比对着他里历年的任职地,与木瑜闯荡过的地方,基本没有重合点。
非要说两者有交集,还是二十六年前,任贤进京赶考,木瑜作为弃婴被他的师父在京郊捡走。勉强算来,他们算是在汴京擦肩而过。
有些出人意料,差不多一个月就平淡如水地过去了,没有任何拦路截杀等脑补桥段出现。
八月十四,圆月将满。
日暮四合之际,言不周后院到前堂,一路给花店点灯烛。
她刚刚跨出店门槛,就闻着一股妖气迎面而来,还伴着一股引得人垂涎欲滴的烤鸡香味。
抬眼看去,却是当即愣住了。
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人在店门前站定,只见其相貌端正,略微还带些冷冽之色。
刚一见着言不周,他就稍稍高提两个竹篮,半是拘谨半是傻气地笑了着说到,“大人,我总算找到您了。两篮烤鸡,聊表心意。请您笑纳。”
末了,男子还低声嘀咕了一句,“场面话,是这么说的吧?”
这一番话语,直接打破了男子本来稍显冷漠的神色,活脱脱的像是乡下狐进城,难掩局促之态。
乡下狐,这个叫法准没错。
没见过狐狸精,还能没见过真狐狸。
眼前这位的妖气里正混着一丝狐臭。想来他是才化成人形不久,对于气息收放相当生疏。
当下却是顾得不先问狐狸精,是谁让他来花店的,又是谁支招上门送烤鸡。
言不周微微一愣,只因眼前这位与几乎与木瑜长得一模一样,区别还是有的,他比木瑜矮了一点点。
这半个月,了解了不少木瑜的过去,他与妖怪是从无交集。
“你是谁?怎么称呼?”言不周指了指脸,“怎么挑这模样化形?”
不待回答,言不周就先想起了南郊出现骷髅狐的传闻,有些妖怪化形随自己所愿长什么样,有的则逃不出一个限定范围。
“我叫胡大花。红花的花。”
胡大花被瞧得紧张,面对言不周仿佛有种压迫感悬他的在头上,是不由退后半步。他又摸了摸头,确定两只狐狸耳朵没冒出来,才稍稍送了一几口气。“啊!对了,这脸的原主叫任贤,我就代他来完成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