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贤?任命的任,贤良的贤?”
言不周见胡大花一个劲地点头,她心中咯噔一下,都把咋不叫胡铁花的吐槽给咽回去了。“进来吧。长话短说,任贤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了?”
胡大花仍难掩局促,本能地有些害怕,怕进入花店,他这只妖精就会被搓圆揉扁逃也没地逃了。
“怕什么,你来都来了,还不把事情说清楚?”
言不周看着迟疑的胡大花,“难不成介绍你来此的妖怪,有多赘述我很可怕吗?”
“毕前辈只说您神通广大,是为妖怪办实事的好官。”
胡大花猛地摇头,直接报出是介绍他来的。原来是毕焕焕离开湘西后,在某个县城的郊野套路了一只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开启灵智有十多年了,却一直独自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后来偷闻着猎人的野外烧烤,被馋虫勾得出山去了县城。
初出茅庐,胡大花发现外面与想象中不同,想要偷得烤鸡烤鸭,并不是仅仅靠幻术就能实现了。
不敢在同一地点多次作案,就怕引起人们的围捕,遇到毕焕焕后被指了一条明路。
他不如潜心修炼,利用骷髅狐的天赋幻化人形。尽管每次幻化都有时限,但一来能替枉死者伸冤以积功德,二来也能借以人身去赚钱堂堂正正地买烤鸡。
言不周听得胡大花所言,毕焕焕教导妖怪的说辞一套套的,几乎不像是办事不靠谱的那只毕方了。“所以,毕焕焕给你指了一条路,有困难来汴京的不迷路花店。”
“是的。”
胡大花解释此次是他第二次幻化人身,两个月前初次尝试,只维持了十来天。因为那具尸骨的怨念较浅,只求入土为安就好。“这回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能维持一年半载,因为任贤有执念。”
言不周勾勾手指,再次让胡大花进店说,“进来说。如果紧张,你就一边吃烧鸡一边说。”
烧鸡归我?
胡大花一脸惊喜却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来汴京也有一个月了,一直打工筹钱就为买了礼才敢登门求办事,但也不时听说开封府包大人公正廉明。
时而在想,也许不似毕焕焕的指点,要带些好处上门才能请言不周办事。今日一见,果然是遇到了不贪烤鸡的好官了。
言不周侧过头去,不忍直视胡大花的星星眼,这两篮子烤鸡到底有多和他胃口。
胡大花麻利地取出净手液,稍稍净手,这就边吃边说起来。
“任贤是二十五六年是误入黑店,死于一场乱斗。这些年来,他一直死难瞑目,很是记挂妻儿,不知他们是否躲过一劫。”
二十六年前,任贤上京赶考,因为老家再无亲人,只带了怀孕的妻子一路慢慢进京。眼看快到京城了,她的妻子比预产期早了半个月生产,为此则借宿一件野店。
那夜,说来都是孽。
任贤的妻子刚刚产下一子,那就发现野店有些不对经,谁能想到他们遇上了两拨贼人,十多人因为分赃不均在此打了起来。
野店里只有任贤一家三口的住客,贼人杀红了眼,那管什么是否牵连无辜,更想要将目睹一切的外人都灭口了。
彼时,先帝真宗刚刚登基,开封府一带的治安远不如今安全。
而且当时人们的生活也不比如今富裕,只求少一个人知道财宝所在,那就是多一分富贵。
“任贤一家是受了无妄之灾,他抱着孩子,带着妻子拼命地逃。半道将儿子给了妻子,去引开身后的贼人,那一别就是永别。任贤死在了一个叫侯霸的手里,然后就被抛尸荒林乱葬岗。”
胡大花吐出一根鸡骨头继续,“这些年他的执念不消,托我找到他的妻儿。其妻倒是不好找,只说了她长什么样,挺普通得没什么特别。他儿子倒有有一个特征,左踝关节位置有一个圆形胎。”
茫茫人海,这种寻人之事可谓大海捞针。
不过,命数自有玄妙,兜兜转转有时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言不周觉得木瑜是真任贤儿子的可能性很大,年纪与面容都对的上。
之所以真假来区分任贤,那位工部侍郎极有可能桃代李僵,冒用了任贤的身份。
胡大花不等言不周说什么,他就吞吞吐吐地继续,“这事本来很难办,但我可能眉目了,只求言大人搭把手。”
“你撞见与你现在化形之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
言不周本以为胡大花是撞见木瑜了,岂料他却摇了摇头。
“没,我撞见那个贼子了。”
胡大花说半个时辰前,他正拿着刚刚结的工钱买了一只烤鸡。心里犹豫着是不是一鼓作气,把所剩的钱都买了烤鸡去找言不周,半道遇到一个面色很难看的人。
就是那个工部侍郎假任贤僵在转弯口,差点让思考问题没注意的胡大花撞个正着。
“当时,不等我说什么,就听他低语到,怎么又来一个。”
胡大花本来也没多想,已经与假任贤擦肩而过了,余光却扫见其耳后有一道疤。“这一下子就引起我的警觉。任贤没有要我找贼人报仇,他只想妻儿活得安稳就好,可也说了一些侯霸的特征。”
二十多年前的侯霸长得精瘦,从身材与脸型上与任贤很是相似,两人都是略显端正的面孔。
这一眨眼二十五六年,胡大花遇到的那位却是肥头腰圆,被岁月的猪饲料给催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唯一的特征却没有变。任贤记得清楚,杀他的人右耳背有一道疤,那种伤像是再深些就会把耳朵给整个切下来。”
胡大花说他顿生怀疑便下意识地出声试探,不必干别的,只轻轻道出假冒者的原名。
“我叫了一声侯霸,他就像是被雷劈了,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想若无其事地离开。那哪成,我就一下狠心用出幻术了。”
言不周听到这里蹭的站了起来,“你用出幻术了?这么关键的事情,怎么磨磨蹭蹭到最后才说。那个假的任贤就是侯霸,没被你整死吧?”
哪怕是死有余辜,但最好还是等彻底查实再论。
胡大花立即摇头,“没,没有死。我只是想吓他一吓,让他认罪。他就是像着了魔似的,不知沉浸到什么幻觉里去了,发了疯似地逃跑,像是有恶鬼在追他。
我见着他被训街的捕快抓住了,听着要先送往开封府。言大人,我真不是故意弄疯他的,想着他作恶多端,下手一个没轻重了。要解除此术,恐怕得您去一次开封府,也帮我美言几句,我真是一只好狐狸精。”
“一起吧。”
言不周微微一叹,胡大花当然不是坏狐狸精,但在办事轻重缓急上怕有受毕焕焕影响,有待为其纠正一番。
今天店里其他人都放假,看来要早些打烊了,说不定还得熬到夜深,查清侯霸的冒名顶替案。
*
开封府。
包拯真没想到工部侍郎会像着魔一样被绑了进来。
侯霸一时让恶鬼滚开别来纠缠他,一时又自爆当年能下狠手杀了所有人,就不怕再多杀几个碍事的。
原来,侯霸本是盗墓贼的一员,长期在南边活动负责销赃。他不下墓地,学问甚好,都说若是科举也能混个举人做做。
遇见任贤的那一年,侯霸所在的盗墓队发现了一批前辈遗物,足够他们七八人余生享受荣华富贵。人心不足,从求小财发展想要独吞,就有了那一场野店斗乱。
侯霸了解清楚任贤仅有妻儿,其家远在南边,没有谁还挂念他了。那是心生一计,想要抛弃过去的身份,索性取任贤而代之。
那能完全洗白盗墓贼的身份,独吞那笔钱财而不怕再被查到。也许,还能顺利考中进士,则是彻底地改头换面从头开始了。
如此大胆的计划,听着有些荒唐,偏偏还就被侯霸给做成了。
他先杀任贤,又在小河边找到了任贤妻子的尸体,至于襁褓里的婴儿去了何处,恐怕是随水流逝了,只求其命短必死就好。
当年,侯霸也曾考虑过冒名顶替的风险,可他就是走独木桥走惯了,还就偏偏搏了一把。
选了最危险既是最安全的汴京住下,隐秘安置财宝,还用了一手化妆术,将自己与任贤画得相似。决定慢慢地改变,往后多吃些,越来越胖则能让人们都打消了他变化的疑虑。
言不周带着胡大花来到开封府,这是来得有些晚了。
侯霸中了狐狸精自己都解除不了的幻术,那是断断续续有一茬没一茬地都交代了。
只听侯霸越说还越发叫嚣起来,“你们这些鬼可别来吓我,我当年能杀你们,现在也不怕!谁能有我这般瞒天过海的本事,你们这些蠢货都斗不过我!再来,就把你们挫骨扬灰。”
公孙策将侯霸的疯话都记录了下来,这些暂且做不得证词,但将其一一核实,该能彻底坐实侯霸的罪名。
他见到言不周来了,却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世间多有荒唐事,想他几度名落孙山好不容易才考中进士,侯霸这等人杀人越货冒名顶替者反倒一考就中。
“公孙先生不妨笑得欢畅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怕侯霸骗了二十多年,一个月前见到木瑜后还能按兵不动,但该讨的债早晚都得还。”
言不周粗略扫了一眼记录,其中有一两条引得她多加留心几分。
侯霸提起曾发现的盗墓人财宝,那是来自于绘图人所留。即是参与了蜀中残蛇魔古墓盗掘,又在汴京远郊墓室里留下六幅地图的盗墓人。
在湘西,没能找到古墓被盗之物的有关名录,却在此时被送到了手中。
原来那位老盗墓贼懂些护身法术,先一步携带大量财宝远遁逃过残蛇魔附体,他留下的财宝都被侯霸收去。
这二十多年来,侯霸出手多少器物,或是留下多少器物,他都记录成册。那是在癫狂中,自爆出了将册子藏于卧室隔层。
至此,最后一环也补上了。
言不周只待拿到册子,有针对性地去寻回可能存在古怪的墓中器物,尽力不让再有人似孙长喜一家遭受厄运缠身。
*
月沉天泛白,八月十五的旭日初升。
过去一晚,先有包拯紧急入宫回报,将此性质极度恶劣的大案报给赵祯知晓。
经由刑部大理寺等一同决议,连夜搜查侯霸之家。果然照着记录查出暗室三间,缴获对应的赃物不下百余箱。
展昭带人前往南郊小树林,除去寻回任贤的尸骨外,还找到了几具残破不全的白骨。根据其佩戴之物,辨识出一两具尸体,正如同侯霸描述是其盗墓团的成员。
至于嘴硬的侯霸,为什么会选择老实交代清楚?
昨夜,言不周选择慢慢解除幻术,钝刀子折磨人之事却是不必多提。
这会晨钟声响。
那些从侯霸宅中查抄出的气息古怪之物,刚刚被言不周与展昭暂且封存荒府之中。
两人离开早餐摊,经过一宿的奔波又有暖粥下肚,难免有睡意袭来,是该稍稍消食就回家补觉。
展昭却再往斜对角的荒府走去,“阿言,我们能不能再去一次荒府。”
“有事?”言不周不明所以,荒府尚未修缮,他们也不能就近在此补觉。
“对。先进去好吗?”
展昭神色轻松,努力克制住紧张,没有去拍轻抚胸口。昨夜他本在宫内陪赵祯吃晚饭,是皇上相邀找他说指婚一事,说是八月十六宜成人好事。
言不周想了想着点头,就是几步路而已,进去说就进去说。
再入荒府,此处与三年前初至时差不多破旧。
不过,宅院之中多了几分生机。
庭院大堂门口的歪脖子原本焦枯濒死,如今却长出好些新枝新芽,也许再过几年就会是绿盖如阴。
展昭牵着言不周转了一圈,最终站定在大堂之前,望向其中的古镜高悬。
古镜一如既往像是睡着一般,却是能见证古今三千界的红尘万丈。
“阿言,你也拜会过我爹娘与师父了,我也见过古镜前辈了。我们的新宅家具布置全部妥当,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如果你有还想增改,即刻便可去办。
既然,见过长辈,抱也抱过,亲也亲过,我们是该把婚事定下来了。你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嫁给我好吗?”
展昭似是无比自然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团布包,打开则见一支金簪。簪尾是錾刻的山雾缭绕,别具一格,恰是应了不周神山寓意。“我可以帮你戴上吗?”
乐府诗云: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一根金簪,则定两人余生共度之约。
“你……”
言不周差点暗中掐自己一把,虽然并未太过意外听到求娶之事,但她才没困得迟钝,展昭说她早就见过家长了。
当下,言不周难免愣了愣,呆猫必须改名腹黑猫,这是坐实了他的蓄谋已久之心。
“我们去常州拜祭,那是一年半载之前的事了。展昭昭,你可真是深谋远虑,该不会当时就想着今天吧?”
展昭缓缓点头还是承认了,“我从开始就告之过爹娘与师父。周周,我一直是认真的。”
正如这支金簪,展昭在去年年初养伤期间就有准备。
查钗头凤案件之余,向瑰宝阁的老师傅请教如何制作。一年多来,他反复打磨了好久终于得了一支满意的。
言不周自是明白金簪是展昭亲自做的,抬眸对上他期待又难掩紧张的眼神,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想你如此认真,我岂能不准。记住,今后你就是我的了,允你选一黄道吉日成之好事。”
言不周微低头,让展昭轻轻为她戴上了金簪。
展昭笑着摸了摸言不周的头发,他刻的金簪果然与他的周周最配。“周周,我查过了,十一月末有宜嫁娶之日。三个月的时间准备,你可别着急了。”
“展昭昭,注意措辞。谁着急了?是你才对。”
言不周才不承认很想彻彻底底撸一回展猫,有些想去催赵祯别磨叽了,快下指婚旨意,并且把说好的别院交付了。如此一来,十一月成婚,这就有了一个度蜜月的园林佳处。
“好,我着急。”
展昭也不反驳,与言不周慢慢走出荒府。比起明日将至的圣旨,他先一步亲自求得婚事,这更为重要。
一路散步,两人着汴京城在晨光里醒来,店铺陆续开张营业,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