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十年,黄药师先送走了黄老又送走了黄父,他知道两人的死并非两代皇直接下旨所杀,但又怎么可能毫无关联。
他守着忠孝大节而非礼法,就不可能认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砸孔庙,杀贪官,远远避开朝堂,不能因为一己之恨而乱了天下,但他做不到给赵家之人半分和颜悦色。
黄家恰如这个时代其他官宦望族一样,他们不能明着说皇帝有何不公,而家族所受的一切官场沉浮与人事兴衰实则都由皇命所定。
恨许是不能恨,但也无法毫无芥蒂地说一句不怨,而与赵家人诚心相交为友更是痴人说梦。若非早年意外,黄药师仅仅因为楼京墨与楼恪的长辈名字就会远远避开他们。
“真的假不了。”楼京墨明白楼恪说的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指的正是要怎么对黄药师说清内情。“你…,我……”
楼京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她有再大的本领,也没办法换就地换一具身躯皮囊。
黄药师却终是忍不住了,他因长辈之死而生出的那股郁郁之怨藏了多年无处宣泄,当下不由对楼京墨怒到,“对,父亲不够洒脱,他放不下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牺牲品,一生想要报效皇上,但皇上却把他贬到了不能再远的钦州。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难道我还怨不得了吗!”
楼京墨无法反驳,而黄药师当然可以怨恨赵家,只是这能怪她吗?
“所以你是打算迁怒于我?黄兄,你也该讲些道理,五个月大的婴儿在襁褓中就离开了皇家,那一路的艰难逃亡,那些年的九死一生,除了哥哥与先生,只有你最清楚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在姑苏破院子里餐风露宿的时候,被丐帮帮众联手欺负的时候,我与哥哥可曾有受过赵家一丝一毫的恩惠!”
“我和你讲道理,祖父与父亲死前,谁又和他们讲过道理?告诉他们心怀抱负是对是错。”
黄药师说着反而笑了起来,笑声里止不住的悲哀。他袖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玉簪,本是为了送簪而来,谁想到竟会听到如此真相。“谁又能和我将道理呢?”
‘滴答、滴答’
屋内寂静地听到了血滴落地的声音。
楼京墨看到了鲜血正是从黄药师袖中落下,她刚上前一步却见黄药师后退了一步,看来有的事今日是注定无法谈和。
“黄兄,你昨天问我为什么不曾邀你去昆仑赏月,那是因为莽莽昆仑终年飘雪,昆仑山的月夜从来都冷得刺骨。我又何尝不想定居江南,又何尝不知桃花岛有多好,只是我不能说也不敢想,因为我也会害怕,害怕那个分开我们第一次的理由,还会分开我们第二次。”
楼京墨侧身看向窗外比昨夜更圆的明月。“你看,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黄药师听得心中更痛,而看见楼京墨眼角四似有泪光,便忍不住想要伸手为她拭去,下一刻他却已经转身出门。
“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静一静。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来找我。”
两人在屋里闹出的声响自是引得楼恪注意,但他赶来时黄药师已经攥紧手里染血的玉簪如风一样离开了,只余地上的血迹点点。
“他都知道了。”楼恪看到了地上的血渍,又看着面无表情的楼京墨,“小妹,你们……”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转身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我不怪他。这件事上黄兄才最为难,我又怎么能怪他。别说这些了,一直以来我们想要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人和是悄然而至,哥哥应该高兴终能放开手脚了。”
楼恪已经有过一番深思熟虑,赵昚继位后宋金之间暂且安稳无事,如此局面揭竿而起显然不合时宜。而今想起过往种种,那么正是天赐良机,他势必要回杭州夺下皇储之位。“宫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你和林前辈去昆仑吧。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天大地大,小妹只要你想自由,哥哥会倾尽全力许你一生自由。”
第37章 有朋自远方来
四年前,楼京墨重回昆仑不仅有林朝英同行,她还选定了六位女童作为学徒一并上山。原先并没有尽快收徒的打算,但楼恪恢复了记忆势必要改变一些计划。
特别在得知金蒙边境上有个叫铁木真的年轻人已经被杀了,而又知晓此世不似正史皇三子赵惇竟是尚未被封为太子,未免有一日有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还是早早做好各方安排为妙。
“衣锦已经在江南定居,她写信时说生了一个女儿,谢谢你之前送去的安胎药与生产时小楼春去的助产大夫,才让她与女儿能母女均安。”
林朝英来到昆仑山后就接手了明教事物。彼时的明教高层主事者有大半因为曾明叛教案清算,衣锦与齐恒虽在教中仍有声望,但那两人若能成事也就不至于闹出大乱了。
欧阳铮暂理明教部分事宜时,他已用小楼春的人手开始残食明教管理层,趁着光明顶高层高手凋零改革明教体制,将其一分为二,把大半不精通武功的普通教众从中渐渐划分出来。
楼恪也认为明教统率着如此教众,如不能将这股力量掌握手中,或早或晚会有不利局势安稳。不如收编一部分民间势力,而让剩余的会武之人组成一个单纯的武林门派。
这一过程不能操之过急,林朝英接管左使之位后也继续全力推进此事。
在她看来楼京墨对衣锦的安排还有些仁慈,是为衣锦‘寻’了一段温暖可靠的感情,让衣锦心甘情愿地再婚后随着丈夫去江南归隐田园。
楼京墨想着四年前离开光明顶的衣锦是该过上想要的生活,这也算她对自己所救又钦慕过自己的女人所能尽到的最后善意。
衣锦的消息已经不够重要,而江南传来的最新动向是赵昚册封了回宫四年的皇四子赵恪为太子。
赵昚原有四子皆是先皇后嫡出,他在继位就当即后册封了皇长子赵愭为太子,不曾想才过两年,二十四岁的赵愭便因病过世。宫里隐隐约约传出消息,赵愭因太医误诊而病情加重死亡。
楼京墨曾所知的正史上赵愭亦是英年早逝,在其死后十年赵昚并没有按照长幼之序封二皇子赵恺为太子,而是选定了皇三子赵惇继承帝位。
若说史上的赵昚是南宋最有作为的中兴之主开创了乾淳之治,他在选定继承人上却有着无可奈何的失策。
原本最看好的长子在其登基不久后就过世,而四子赵恪年少亡故,只剩下性格过于宽宏厚道的次子赵恺与相对性子强硬三子赵惇。
赵昚一心想要收复失地,无奈有政见不合的太上皇赵构拖后腿。他希望选定的继承人性格不可太过温和而要英武之气,如此才能有北伐的野望,那便舍次子而定三子。
然而,后人从历史的发展轨迹看赵惇却只觉荒谬。
赵惇有一个极为善妒的皇后李凤娘,这位李氏并非赵昚为儿子择定的妻子,而是彼时的太上皇赵构为侄孙所选侄妻。
赵惇还是皇子时,李氏毒害赵惇后院妾室还未广为人知,而她对于公爹赵昚的不喜也未曾表露几分,但这一切在赵惇继位后则有了明显变化。
正史所记,赵惇与禅位于他的父亲赵昚关系并不和睦,又有李氏从中挑拨,赵惇完全谈不上为身为太上皇的赵昚颐养天年,更在史册上被定论了不孝之名。而李氏毒杀后妃之事,在赵惇后表现出精神异常之后,已是小巫见大巫算不得大问题了。
赵昚几十年来励精图治将南宋带上了王朝发展的转折点,但他的继任者赵惇逐渐暴露了精神有碍,又如何能挑起扭转乾坤的重担,自此南宋王朝开始走下坡路不复兴盛的可能。
若问赵昚的次子赵恺去了哪里,没又给赵昚后悔的机会,史书上记载赵恺在弟弟赵惇被封太子后三年便也亡故了。
楼京墨不知正史上赵昚一家围绕着继位问题有没有发生过阴谋构陷,但她清楚如果顺着这段历史发展会导致什么结果,所以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默默支持楼恪发展势力。
在赵昚当政期间,民生安定而朝局整体向好发展,本就不是什么揭竿起义的好时候。如今赵恪恢复了原本的身份,比起主动挑起兵乱,选择一争皇位而由上至下名正言顺地改革,可以少了那些不必要的内乱流血杀戮。
至于争得皇位的可能,由于此世非正史所记时空,尽管皇长子依旧是在二十多年前亡故,但赵昚没有在五年前册封皇三子赵惇为太子,而皇次子赵恺在楼恪返回杭州已经去世。那么只剩下二选一的选择。
一个是精神有些疾病而心怀不敬的三子,他还一个由太上皇所指婚而厌恶公爹的妻子。另一个代替父亲受过,遗落在外二十多年尽管记忆全失却将父亲教诲扎根于心底的小儿子。赵昚会立谁为太子,以赵恪的手段不争则争,他没有输的可能。
“万事初定。朝英姐,我打算去一次杭州,此后将在蜀中龙泉山云顶闭关。”
楼京墨早在三年半前光明顶事定后就前往蜀中成都。在府城之侧的龙泉山里创立云顶派,这是她为了逆转天下大势所下的最后一步棋。
东南已有船坞可造战船,许闻早已接赵恪安排秘密训练海兵。西南与大理段氏交好,确保商路同行无阻。西域有金刚门与西域少林在前,小楼春已经步步瓜分白驼山庄的势力。再以明教旧部与丐帮在北方的消息网,小楼春暗中渐渐渗入北方金国。如此一来,只缺蜀中有一支可以抵御兵乱的势力。
林朝英却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楼京墨居然想要闭关悟道,“你竟是愿意放开手了?”
“难道我像是喜好弄权之人吗?”楼京墨笑着摇头,她很了解自己是享受开拓的过程,却从没想过余生为朝政与权势所困。“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已经做了能做的部分,至于剩下如何好好守成发展,那就放权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做。”
林朝英深深看了楼京墨半晌,从她正式加入小楼春才发现昆仑春绝非江湖传闻中的仁心仁术。
楼京墨心有百姓而广施仁术不假,但其心机深沉而城府颇深也真,否则又怎会与丐帮洪七、大理段氏、终南全真教交好,而让小楼春与那些势力合作扎根多地。
再说西域白驼山庄之变,确实是欧阳锋主动闹出了叔嫂私通而要杀欧阳铮,但事变过后,楼京墨又何尝不是立即借以两大门派与欧阳锋暗斗。
假设不曾有欧阳锋弑兄,恐怕西域白驼山庄还稳坐第一大势力,而小楼春也师出无名不能扎入西域。
林朝英曾经怀疑过楼京墨不曾在第一时间与欧阳锋以死相斗,究竟是当时她顾忌到要以救治欧阳铮为主,或从某个角度说她希望有一场乱局发生,因为只有西域乱才能趁势而为。
这个疑问终是没有问出口。欧阳铮也已经放下了过往,他没有主动去白驼山庄报仇,而凡事也不一定都能求个明白,正如并非所有事都能非黑即白。
“你……”林朝英想起那些往事,原本想问楼京墨是否会顺带走一次桃花岛,却又止住了话头。
每个人心里可能都留有一份不染之地。
林朝英看得明白,楼京墨从头到尾都没有将黄药师牵扯到大势之争中。她或是成全黄药师本就不愿入世的心愿,或是不带一丝事涉权力利益的交往,才能让复杂的人寻得一处心中桃源,在那里只做简单的自己。
因此,林朝英也不再多问,她识趣避免触及不该多管的闲事。“你要闭关的话,是该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
楼京墨确有此意,她将一个木盒给了林朝英。“近来诸事已定,此中是一些应对不时之需的安排,与其中记载乾坤大挪移的羊皮秘籍,等用得到的时候,朝英姐参考着看吧。此行我的六位弟子会一起去江南,经历苦寒之地再经历繁华之地,才更能磨砺她们心智。倘若在我闭关时她们有事难决而前来昆仑,还请您指导一二。”
林朝英应了下来,楼京墨的六个徒弟不时往来昆仑与蜀中,她已经习惯照拂一番。
两人便在昆仑作别,未曾说定何日再见。
楼京墨并没有提起她为什么萌生了闭关的想法,一方面万事初定该是时候放权了,而另一方面她在蜀中有了一番奇特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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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山,林荫霭深。此间新建立了云顶派。
比起王重阳初建全真教时的毫无参照,楼京墨在蜀中创立云顶派并未遇上多少困难,有足够的钱财、完善的班底与充分的经验,三年半足以初成一大门派。
在这居高临下的易守难攻之地,楼京墨恰尔与其师鸠摩智相似有了一场奇遇,比起入山洞崖底捡到秘籍更为罕见。
某日,碧空风静,楼京墨正在山顶上练武。忽然风似乎发生了一瞬的扭曲,是眼睁睁地看到一位中年和尚从扭曲的风里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人绝非是用轻功从某处如风一般掠来,而正似白日见鬼一样从风里钻了出来。
来人身着的僧袍似遭受外力毁坏而破破烂烂,他见到山顶有人不禁露出喜色,直接就问今夕何夕。
楼京墨心中惊讶,早前听闻前有徐子陵破空而来建立了与世不同的逍遥派,再有向雨田踏空而至与鸠摩智论道助其参见轮回秘法,而百闻始终不如一见,她竟也会遇到了异世之人。
两人交流后,楼京墨得知来者为净念禅宗门下无蕴,他果然与向雨田、徐子陵是来自同一时空的不同时代,但云顶山不是他初入此世的落脚地。
“我派古籍中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载,武道巅峰破碎虚空,却尚未听闻门派前辈有谁成功。这是想不到人在寺中坐,缘从天上来,那天我只感觉到身体被搅碎了一般,在眨眼就到了一处阴暗的密洞里。”
无蕴与前两位武道巅峰主动踏破虚空者不同,通俗点说他是点背地卷入了不知从何而生的时空扭曲,八年前半死不活地被弄到一处山洞里。
“在我们的世界里,净念禅宗与慈航静斋同为佛门两大宗门,世人多闻后者而少知前者,但不管怎么说我自问还算习得一门高深的武功,谁知来到此世运功疗伤时竟是说不出的受阻。”
无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弄到无人山洞中,他整个人像是放在风漩中搅拌过,虽然没有四肢断裂,但脏腑破裂出血极其严重。
当时,他下意识地就是运功疗伤却不想聚气的效果奇慢,不知究竟是何处不对,所学的武功心法就是练不成原本的功效。幸而他已至大宗师境界,不会因为转换时空无法运功就恐慌,而推断其中原因在于三千世界法与法各有不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个密洞中居然藏有一本武功秘籍,开篇上书「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馀。」
无蕴一翻便知此书所记为顶级功法,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疗伤篇让他宛如大漠中遇到水源,让他在修炼后逃过死劫。他身体好些后是出洞去寻人踪,才知真的一不小心跨过了五百多年的时空间隔,完全不知要如何重返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