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心道可不正是如此,听说曾经打得火热的祝玉妍与石之轩是彻底闹翻了,这几年慈航静斋又派了碧秀心下山,这碧秀心与石之轩居然有了一女,如今不知去了何处隐居。
其中纷纷扰扰可够乱的,而这都不是魔相门要关心的事情,他只想在死前把门派之学传下去就好。
“你断过吗?”无花忽而直接地问老头,“亲缘与情缘,你断过吗?”
老头闻言脚下竟有一丝踉跄,片刻才找回了声音,“我入门已是而立之年。和你一样本就是出家人,因为饥荒战乱年幼就亲人皆去了,也不谈娶妻生子,难得尚有一位年少故友相交多年。师父仁义默许我就此入门,而不提其他断杀之事。不过,我还是失去了他,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老头遥望着沙丘连绵,如果早知有一日失去之痛如跗骨之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相知。
这会不是伤感的好时候,还是说收徒正事要紧,“我都说了这么多,你们入魔相门真的有利无弊。天数如此,我刚好算到有机智过人者出现,我的时间不多了,没功夫教普通才智的徒弟了。”
“眼下你们一起入门,是不违反本门弟子与外有牵连一说,反正都是同门中人了。这事是于我们都有利,我在死前把学识传了下去,你们也利用方术之学寻得归路,怎么看都是合则两利。”
老头一脸的诚恳,他都不知上哪去找这等好事,这两人为何还要犹豫不决。
“听着是不错。”楼京墨却始终不愿相信有白吃的午餐,她没办法真把老头看做普通的想找传人的将死之人。“真的不用付一丝一毫的代价吗?”
老头犹疑了片刻,仿佛能看穿楼京墨印堂有神光闪烁。他一开始想定下无花做徒弟是真为其着想,小和尚留下能够摆脱了过往的重重苦海,但他对着魂带神力者是不可能不依照门规行事的。
“是有一个条件,将来你必须极尽全力促成一件事。”
老头示意楼京墨伸出手,在其掌心落下八个字‘帝传三世,武代李兴’,随即他又笑呵呵地说了,“哈哈哈,这都是还没影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就忧愁。人嘛,先着眼于当下,解决你们如今想回去的问题才最重要。你们说呢?”
第59章 两支卦
隋未尽,唐未成,又从何谈起武周之事。
且说,领先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是疯子,领先两三步的不免称魔称怪。老头看起来不太正常,恐怕就是他算得太远了。
老头疯得,楼京墨疯不得,她并不去问老头的深意。
比如杨坚是梵清惠看好的天下之主,这皇位才刚刚传到他儿子杨广手里,现在看来杨广干得并不差,那么到底是什么使得隋朝二世而终?再说隋末各路群雄称霸割据,凭什么就一定是李家得了天下?天下大势又是如何被几大宗门所左右?
楼京墨不关心这些,当下能够顺利与无花一起回去才最重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老头既然已经全盘托出知晓魔相门来历,如今除老头之外魔相门已无内门门人,没有繁乱的人际关系要处理,只需一心一意尽最大的努力学知识。
如此,楼京墨与无花是顺水推舟地加入了魔相门。
老头自我介绍叫王三,也不管这名字是否像假名,而谈起魔相门的生计来源主要是卖草药,全由外门弟子经营作王药铺子。兴盛时期王药铺子的生意也曾经遍及东西,但传到老头手里只余从张掖往西入大漠的这一线。
这一线则被老头交到他新收的两个便宜徒弟手中。因为老头身体不太好不易再劳累跋涉山川,本来犹豫难定是西行或东进的楼京墨,索性选择出师之前先不挪地方,就在罗布泊附近住下来。
无花洽谈租下了一间布置简易的小院,总不能接下来两三年里都在帐篷里过活。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还没准备是否回江南的余亮,他也租了一间小院,每天照例能蹭一日三餐,更能得人指点从罗布泊集市开始着手经营买卖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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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三年零三个月,老头宣布他已经尽力以最快的速度将能教的学问教完了。
“本门藏书甚多,还有许多来不急细说全在这个木盒子,其中一式两份,是书库所在方位与钥匙。倘若你们与它有缘,缘份到了再去寻吧。现在,一炷香之内完成你们的出师之卜。”
楼京墨与无花对视了一眼,老头说了今日两人需各测一卦,算得正是天地之间能让他们尽快回去的机缘在哪里。
此事算不得十分困难,只因可以引起时空缝隙的人或物绝不寻常,如此必会呈现在日月星辰之中。
一炷香静静燃,香灰一点一点地从顶端跌落在香炉中。
老头凝视着一缕烟雾徐徐飘散,他已经快记不清自己出师时的模样,而看向院内望天沉思的楼京墨与无花,忽然有些吃不准将魔相门传给意外出现的两人是否得当。
一统魔门是所有魔门弟子的心愿,而辅佐出一位旷世之君也是魔门的主旨,哪怕魔相门避世多年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其它宗门更懂得因势利导与利用天时。
如今,魔相门的传人是要往异世而去,既有卦不敢算尽之语在前,谁又能确保未来之争到底会发生何种变化?
正在老头胡思乱想中,院中楼京墨与无花已经落笔成行,各自拿着一张纸进屋递老头等他评判。
只见一张纸上写到:烈日尽处,沙中沙,是杀非沙。另一张上面道:假作真时,非衣西来,突厥分。
老头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果然没有选错徒弟。都说易者难自易,皆因测问与自身相关之事,难免不冷静理智乱了分寸。但是,他选的传人却能在短短三年的学习后就克服此弊端,足见他的眼光非常好。
前一张楼京墨算了两人该往何处去寻机缘回去,显然不是往东入中原,而该往西深入大漠寻黄沙烈焰的深处。后一张无花侧的是该寻何人助两人一探西域,那人身份上一定有大问题,人是从中原来目的则是分裂突厥。
“好!好!你们测得很对,一个寻对了地,一个寻对了人。方术一门,少有人能完全算无遗策,所以相互帮助尤为重要。只要继续如此,你们势必能顺利归去。”
老头说着却呛咳起来,好似完成了所有任务,再无负担后也失了继续强撑的力气,他靠坐在躺椅中勉强理了理气息后看向无花,“小和尚,你且留一下,我还有话同你说。”
楼京墨识趣地先退出了房,既然两人的测算结果正确,那么现在要找的人则是那位非衣西来。
每天罗布泊附近都有不少中原来客,大多为商贾,也有极少数的僧人书生为寻求经求道。非衣两字,最简单的拆分则是作裴字,裴姓者为分裂突厥而来。
楼京墨联系曾读过的史书,隋唐年间是出过一位经略西域的高人,能在几年间通过连横合纵之术使得突厥一分为二,不费兵力就大大削弱了突厥对中原的威胁。
此人正是裴矩,可是此世朝堂背后有着江湖宗门的影子,假作真时的那一句预测是否指出裴矩的身份有异。
带着如此疑惑,楼京墨去找了已经在罗布泊混出名声来的余亮。
余亮终是没有选择立即回江南,搭上大运河开凿的好时机,反而选了先从张掖至罗布泊一条线跑商,说是为了不白费了那些日子辛苦地学习外语。
因为喜欢美食,他索性选择做调料生意,把西域的孜然、胡椒等物贩入中原。从前也有人卖过调料,但都是作为添头顺带捎的,只因没有相应美味的菜式去佐证西域调料之美。余亮有着名作为后盾,算是从一开始就占到了先机。
如今,余亮对从关内来的人大致都有了解,他秉着绝不放过一个潜在客户的想法,一般是遇上了新来的就要给人推荐一波美味佳肴。
“楼先生要找的人可能姓裴,这不算太常见的姓氏。”余亮一下就想到了两日前新来的一支考察队。
“是有那么一个中年男人姓裴,看起来文质彬彬,是随着一支什么考察队来的。住在白色帐篷一带,听说还要招募一二同去大漠的帮手,好像是受人之托去寻遗骸的。”
楼京墨听到又有人来沙漠里寻遗骸了,这倒是与她入西域的本意相同。不过,她确实是想全了大花花的心愿而入大漠,那一支考察队究竟有几分是为寻骸骨而来就很难说了。
大漠的夜来得晚,当满天繁星时夜已极深。
一探裴姓中年人深浅之事只能等到明日天明,却不想在此之前是要将老头给火葬了。
楼京墨只是出去溜了个弯,等她再入小院,只见院中放着一口棺材,那是老头自知时日无多早就备好的。
“王老说不欲让我们多见生离死别,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也就不差一个人目送他咽气。”
无花静立在棺材边,老头让他单独留下,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把棺材推到院子里。这一头棺材刚刚放好,老头就步履蹒跚走出屋内,直接跨入了棺材里躺了进去。仿佛是算准了自己的死期,老头在咽气前将一本残卷交给了无花,留了最后一番话。
‘圣门各支皆有自家的绝学武功,比如阴癸派的《天魔秘》、邪极宗的《道心种魔大法》,其背后本该都有一门流传深远的理论依据,来自于先秦自家之学。
恰似本门《二十八天相大法》源自于对于日月轮换、二十八星宿的参悟。很可惜,魔相门的方术一道传了下来,但是武功绝学只留下前后毫无连贯的残片一卷。
小姑娘的命格奇异恐怕用不上这武功残卷,便给你小和尚拿去随便看看。等你回去了原来的世界,此处的武功是无法再练的,我也不必担忧你因急功近利而走火入魔。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此是能安心地走了。苦海无边,爱恨嗔痴,在劫难逃。’
无花将老头的话重复了一遍,从怀里拿出了那本小册子递给楼京墨,“他倒是算得精准,谁该得谁不得,仿佛都是命里定的。”
楼京墨看了一眼棺材里安详死去的老头,做人能如此而死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她没有伸手接书,而是将棺材板给盖好了,“明早一起去找裴姓人,这就按王老的意思去湖边将他烧了,将骨灰埋在罗布泊边上。”
“小砚……”无花有些意外于楼京墨没有接书,他倒是无心瞒下此本残卷,恐怕能两不相瞒的事情并不会太多,那么多一件便也算一件。
“你就顺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吧。”楼京墨还真没什么武功秘籍都要翻一翻的嗜好,她笑着摸了摸无花的光头,“王老是想留一份你们光头之间的秘密,我可不想以头发为代价去看一眼。”
无花是将残卷又收入怀里,而他做出一个决定,无论如何要对楼京墨的头发出手一次,弄来一撮嘲笑她。“好吧。那就先去湖边点火,明天去见一见姓裴的,你觉得他是裴矩的可能性有多大?”
“九成。”楼京墨给出了这一回答,但是裴矩是裴矩的可能性则不好说了,但又有谁能入门阀世家,变作裴矩呢?
第60章 才不是沙雕
翌日,楼京墨与无花找上了白色帐篷里裴姓中年人,其人文质彬彬却非弱不禁风的书生,一看就是常年行走四方。
“我叫裴真,两位如不嫌弃唤我一声裴叔即可。此次从长安来西域主要为两件事。”裴真说起他喜欢游历山川走过不少地方,此次入西域是因为受到朋友之托去三弥山寻先辈骸骨。
由于突厥喜好四处迁徙,而少设固定都城改设王庭可以随时迁址,如今的突厥王庭正以三弥山为据地。
这一回往西去势必也会经过突厥王庭,而此行沿着北河行路,途中还会经过诸如若羌、焉耆、龟兹等西域国,正和了裴真想要领略西域诸国的不同风貌之愿。
“一队人马不易太多,毕竟往西的路多有风沙而气候恶劣,无法闲适嬉闹着行路。计划中一共七人出行,除了护卫之外,还缺一位医术高明者与一位精通佛法者。西域诸国多信奉佛理,我欲编撰西行见闻,还需专业人士校正一二。两位如果有意入队,还请允我考校一二。”
西行小队招聘大夫与僧人的消息放出去了两三天,罗布泊一带的僧人与大夫不算多但也不少,有好些前来应征可惜全未达标,可见裴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要的。
楼京墨与无花对于考校一事并无疑疑,既然裴真出钱组队,他想要事前把关一番也实属正常。
想要作为大夫入队,需要为连带裴真在内的五人诊脉,指出他们的旧伤以及是否能熟练应对进入大漠后的常见病。
此事并不困难,楼京墨前后用了半个时辰就将五人都问诊了一番,顺带给其中两人施了针拔除了他们昔日的外伤后遗症,她也给裴真开了两幅清火润体的药,让他不再因此地气候炎热干燥而为难了菊花。
两个时辰之后,楼京墨只差一盅汤就要做全了为余亮设的离别宴,无花才终于离开了裴真的帐篷回了小院姗姗而来。
“史书上说,历经两个王朝的裴矩,是一位精通战略外交之术的能臣,其经营西域之功,功比张骞。他亦撰写《西域图记》是地理大家,却从没有提过到裴矩佛法高深,堪比玄奘之学。”
无花与裴真在帐篷里谈了两个时辰的佛理,他无法看出裴真有一丝易容变装之嫌。如非读过隋唐史书,知晓裴矩正在杨广登基后隐入西域着手分裂突厥,还真不好判断与他深谈佛理的人会是裴矩,尽管他们也早就猜测此裴矩非真裴矩。
也许如此说法听着有些绕,那么简而言之,卦象显示能带来归途机遇的人是将会分裂突厥的裴矩,但极有可能某人扮作了裴矩的身份行事。
那人本身非常精通佛理,说得都是一般佛学业余爱好者少谈之论。
“本觉、始觉、自觉、究竟觉,裴真谈起这些是引经据典,可以确定他随着高僧修行过一段时间。”
无花想着他与裴真的辩经,难怪之前没有一个僧人通过裴真的考核,恐怕世上能与之一辩的人也屈指可数,不过佛法给裴真带去的并非完全正面影响。“小砚,你看过裴真的脉象,他身体如何?”
楼京墨听着无花的话想着裴真的脉象,裴真会些粗浅的功夫却不精神,他也有人到中年四十岁惯有的常见体虚症,似乎他的脉象与他的身份完全符合。
“中年大叔,行走四方,保养得当。裴真的身体基本无大碍,入西域后饮食上少了蔬菜有些上火。”
“然后呢?”无花不认为楼京墨的诊断就到此为止了,如此只说明裴真伪装得非常好。“你没对他说的后半段呢?”
楼京墨撒了一把调料,盖上了汤锅的盖子,她转身看着无花而伸手指了指脑袋,“我确定他的脑子有问题与常人不同,但是因为无法进一步诊断,不好判断他的精神分裂有多严重,保守估计会衍生出双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