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的英雄没有示弱和弯腰的权利,但是他们仍然是人,是人便有极限,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更何况有些东西,是真的完完全全禁不起牺牲和赌博的。
——欧尔麦特赌不起这个社会再来一次天翻地覆的混乱无序,相泽消太赌不起自己的学生的未来与人生无意识毁在一个六百多年前就该死去的人的手中。
成年人的世界残酷而现实,他们察觉了爆豪胜己对于某件事情的跃跃欲试,但是又出于一个长者看待优秀晚辈的心态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无视……说不定,还有那么些多多少少的悲悯。
他们没忘记,最初的连素可是跟着杀生院祈荒一起出现的——而若论到资质的话,爆豪胜己还是差了不少的。
奇迹的再现,本来就不是人为可以干预的东西。
爆豪胜己失败了,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他只是隐约触碰了一点外行人能看到的皮毛,内在的魔力,mana的大源,绘制法阵的方式,还是自身的魔术水路水准他一概不知,像是个傻子一样反反复复测试了无数次,即使是爆豪胜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召唤连素。
在外人看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爆豪胜己似乎除了变得沉稳冷静一点,整体来讲还是那个张扬狂气的少年,相泽消太为此隐隐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隐约的担忧,却又无法开口直接询问。
因为爆豪胜己,“很正常”。
如果从常人判断死亡的角度来看,连素的死更加彻底一点,属于她亡后的赞颂与悲叹属于六百多年前,留给这个世界、留给爆豪胜己手中的只剩下漫天飞舞美轮美奂的玫瑰花瓣,旁人甚至无法理解当时的爆豪胜己试图拥抱一个人却只抱到满怀虚空时候那一刻麻木惊愕的表情。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次的体育祭最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和外界失去了英灵压制的暴动不得不不了了之,敌联盟意图杀死欧尔麦特的最终目的被迫暴露,一次大灾难仿佛就这么以一个十足闹剧般的结局作为终止符。
体育祭的隐约真相最后也仅限于学校管理层少数几个人了解,爆豪胜己帮忙解释这其中的关联和他知晓的那一部分细节,又有校长和其他几人帮助一起推测,即使不清楚最后消失的黑影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当时身体上的反应却是无法忽略的。
“……便当做是过去的亡者最后一次对于生的世界的祝福和守护吧,奇迹般的守护。”
最后的最后,校长留下了一句这样的评语,于是所有人便把这件事按在心底,不再多言。
严格来说,爆豪胜己入学第一年的体育祭,其实死了两个人。
不过其中一人只是本能驱使下的亡骸组合,另一人是属于六百多年前的英灵,所以严格来说这两人都是早早都应该死去的人物。
毕竟人类只有一次生命,这不是最起码的常识吗。
而彼时敌联盟已经尽数入狱,活跃异常的英雄杀手在那之后忽然销声匿迹,学校之中除了在体育祭之后会讨论起那场惊艳异常的漫天花雨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反应,至于老师连素——她在这一届的学生眼中存在的时间很短,即使本身存在感非常也很受欢迎,但也没有到了让所有人痴迷她到不行一定要追着问出个大致行踪的程度。
至于普通科的那一次挑衅,孩子们说是为了老师,其中也是存在着一部分自身对于英雄科的不服气的成分在的。
——学校内,属于某个人的痕迹渐渐被抹消了。
在校方和社会的联手合作下,这一次的骚乱渐渐化于无形,不过几个月之后,所有人的学习和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按部就班。
爆豪胜己则变得愈发沉默了,他眼底出现了隐隐的青黑,手臂上也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绷带。
那一天,相泽消太无比粗暴地扯着这个少年进了保健室,一个下午的谈话之后,第二天的爆豪胜己恢复了最初入学时候的样子。
……但还是有区别的。
小胜与过去的他,还是有区别的。
与他一起长大的绿谷出久,很清楚这件事情。
现在的小胜,与其说是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不如说是恢复了“旁人眼中自己原本的样子”——那种肆意嬉笑怒骂融入人群,却又在很多时候当着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的姿态,像极了某个人。
……对,像极了曾经的连素。
***
——他们曾以为英灵的消逝是一个终点的符号,但是风暴并未停止。
有人用十年的时间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埋在这个世界上,又若无其事的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若要很久之后的根津来说的话,他只会说,他们仍然是太过轻看那个女人了。
轻看了一个女人,轻看了过去的亡者,轻看了曾经掌控一个国家死后也能影响了后世数十年数百年的王。
……其实,以这个社会的角度来说很难不轻视连素和她曾经带过的时代吧。
没有个性,没有科技,那个时代用现在的目光来看,每一页的历史都写满了古老,血腥,以及现代人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谬。
“如果是我在同样位置的话也能做到她当初做到的程度”,这个想法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想过呢。
根津校长察觉到了那张网的存在,却没觉得这张网会形成什么真正的威胁——人心不是钢筋水泥间的战斗,他能知道通过毁灭一条线引发一连串的连锁爆炸,却没有丝毫把握自己放在社会上的某个人是不是会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更不要说,他甚至还没搞懂连素究竟想要干嘛。
——连素消失的第三年,社会上出现了名为“无个性与弱小的个性为何要收到歧视”的论调,这个说法并不是昙花一现,开始愈演愈烈,在所有人抱着看热闹一样的心态围观的时候,在无数赞同者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燃烧成了一把意欲烧毁一切的灼灼烈火;
第五年,有人开始质疑这个社会的英雄运行机制,政府面对混乱与暴力的时候的永远被职业英雄压制,作为第二立场的被动存在:人们无限制的崇拜英雄,评价个性的好坏单纯的依靠战斗力的强弱,对于孩子们的引导并不是各展其长而是粗暴无比的依靠是否适合成为英雄作为优劣的第一判定标准;
这个时候有人提出了质疑声,他们将目光看向了那些发声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各自领域功成名就的顶尖人士,除此之外,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上学的时候因为个性的问题被判定成没有成为英雄的才能,毕业之后也没有选择成为绝大多数的年轻人趋之若鹜的职业英雄的这条路。
于是反驳论被迫不了了之,纸面上的声讨愈演愈烈,逐渐有向身边发展的趋势。
第六年,职业英雄常年的超饱和状态开始降低,社会上一部分人开始转变视角观察自身的个性,有很多不适合成为职业英雄却意外适合其他社会职业的人离开了这个行业,选择真正发扬起自己的个性。
同年,欧尔麦特选择退役,并推出了自己的接任者绿谷出久。
第八年,绿谷出久接过欧尔麦特“和平的象征”的称呼,成为了排行第一的职业英雄;爆豪胜己暂居第二,被人们称作“胜利的象征”。
……并非和平的象征,而是胜利的象征。
这些年,爆豪胜己实战中其实从未输过。
但是他也似乎从未用过全力,这是他被评价太过傲慢于是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的无聊理由,但是说到底,是他再也没有被人用一只手轻松吊打,趴在地上喘不过气的时候,也再也没有遇到过同样“可怕”的敌人。
——教导他的老师太优秀了,优秀的超越了这个时代,超越了时间的束缚。
若论实力的话,有人甚至说他可能远远在第一英雄绿谷出久之上。
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爆豪胜己年少时那么执着于胜利和第一,长大之后却反而变得沉稳的这么多?
记者顺藤摸瓜,采访到了爆豪胜己少年时代的高中班主任相泽消太的头上。面对这个问题,已经初现老态的相泽消太只是沉思片刻,然后回答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
“在什么也不懂的少年时代突然见过了之前完全无法想象的广阔无垠的大海,那种第一次领略到的冲击和惊艳……是长大之后即使见了多少豪迈壮丽的景象都无法代替的存在,正是因为见过了太过广阔的海,所以将来见到什么样的景色都不会在意了吧。”
采访的记者懵懵懂懂,而不明就里的人便将这句话解读为爆豪胜己年少时曾目睹过全盛时期的欧尔麦特,这位昔日的和平的象征与如今的第一英雄的差距,便是少年的大海与成年后的景象。
倒也有人找到了爆豪胜己小时候说过的话:想要超越欧尔麦特。
那么“如果超越的人不是欧尔麦特就没有意义,所以如今的第一英雄他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便是爆豪胜己没有用过全力的理由吧?
……这个解读,也对,也不对。
他有过一个想要超越的人,却没有办法再一次找到那个人的痕迹,哪怕只是对着残留的痕迹说一句“看吧,我能赢过你”的机会也没有。
第十年,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在这场毫无硝烟与战火的纸面战争的背后,在那些高举旗帜走上街头的人们的背后,在那段仿佛被所有人忘却的时光背后。
——这些引导者的另一个共同点,便是同样出身雄英高中的普通科,接受过同一个人的教导。
……瞧啊,多可怕的一个人。
爆豪胜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手中这叠助手送来的资料,忍不住捂着额头低低笑了起来。
有一个人用十多年的时间准备走这一步棋,十年的时间才算是把这步棋走完。
所有的人都在她心中期待的那个位置上,就连看似被她摆在棋局之外的绿谷出久也因为童年的经历渐渐融入其中,成为了这次个性平等运动之中的重要一员。
——Happy Ending。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是毫无疑问的幸福结局。
大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闪耀人生,不在被英雄的目光束缚着,不再被这个非善即恶的社会规则所束缚着。
前前后后,二十年的时间。
本来,爆豪胜己以为自己终于能赢过她一次了。
本来,爆豪胜己以为自己终于能忘掉她的存在了。
……本来爆豪胜己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能把那个名字从自己的血肉之中挖掉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留下了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在他心里,在她之后他再也无法找到任何能值得仰望追逐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摆脱得了,可事实上他见谁都是庸碌无为平庸的要死完全入不得眼;平日里看书写字时低头绕笔的小动作和她像了个十足十;见过英灵炫目华丽的战斗后有人评价他成年后的战斗“每一次都是暴力美学的视觉盛宴”……
爆豪追着某个人太久,脚步迈得越快,便与其他人越远。
本来,如果连素是普通人的话,他还是有时间看着她像是曾经的欧尔麦特一样走下神坛的机会的。
英雄暮年,美人老去,这是任谁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但是奈何连素永远都是特别的那一个。
她无比任性的在遥远的时代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生,又用全盛时期的姿态出现在了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的面前,她出现的时候在男孩眼中留下的印象那么惊艳,就连离去的方式也盛大的犹如一场华丽祭典。
仿佛只要那个人存在在视野之中,旁的一切便会悄无声息的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她不是枯萎在枝头的花,是开得艳丽无比的那一刻让人毁去、最后让人用永恒的黄金铭记的玫瑰。
而多年之后,他站在博物馆的那幅油画之前,看着这副数百年前的肖像画,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一件事。
“啊……她已经死了啊。”
死在了六百多年前,死在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第91章 番外③
事情的最初起源,是迦勒底的一次女子下午茶座谈会。
“说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女王陛下撒娇呢,孩子一样的撒娇。”以法兰西圣女为首,其余组合部分分别为乌鲁克女神组和凯尔特女王组,就组合来说,是一个能让御主一眼望去便心跳加速到瞬间窒息晕厥的可怕组合。
可这几位美人此刻正非常和平的坐在一起不说,还不知为何,突然就以连素为中心话题展开了一轮新的讨论。
讨论内容——女王(被梅芙粗暴划掉)到底有没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我没见过。”斯卡哈第一个开口,“乌伊芙在我的印象中,从一开始就是强大的可怕的女战士,如果说那女人会像孩子一样撒娇……”斯卡哈打了个寒噤。“会变得很可怕吧。”
“哎呀,我倒是觉得会很有趣呢。”伊修塔尔托着下巴发呆:“毕竟那一位是出生便是作为战士的女性,又经历了无数次的穿越轮回转世重生……估计提亚马特神也很好奇自己的唯一的女儿作为一个普通小女孩一样的感觉吧。”
“乌伊芙的小时候?”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啃着饼干的梅芙一愣,“是类似于小库年轻时候的样子吗?”
“不不不,要更小一点。”伊修塔尔坐在椅子上,比划了一个她坐下来到胸口的高度:“不是说那种青涩修长的少女,身高的话我看看……大概到这里吧,如果是按着姐姐的如今身高来比较,也许是十一二岁,或者更小一点的样子?”
埃列什基伽勒噗的一口把嘴里的奶茶喷出去老远。
黑色的贞德一脸嫌弃的捏起帕子擦了擦埃列什基伽勒的嘴角:“露出了好恶心的表情,收敛一点啊。”
“但是很有趣不是吗!”白色的圣女兴致勃勃的在一边插口道:“我对陛下的了解,是幼年开始便喜怒不形于色,其他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当时负责带大陛下的几位公爵大人还和我抱怨过,‘皇女殿下年纪尚幼却可如此沉稳,对于她的身份和未来来说这一点当然是再好不过,但是完全没有孩子应当拥有的顽劣心性,做长辈的偶尔也会觉得有几分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