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缎底的香囊,右下角绣了一丛兰草,上面缝了墨绿色的丝绦,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做工虽算不上多好,但针脚细密,绣的人显然用心了。
瑟瑟夸了几句,指着香囊上绣的兰草惊讶:“你重绣了吗?我记得你上次绣得可没这么好。”
燕晴晴脸一红,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个不好,这个是我重做的。”
阿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耐心了?瑟瑟惊讶,佩服不已:“大伯母知道阿姐的孝心,一定很开心。”
燕晴晴笑容微微一僵,目露怅然,叹道:“嗯,但愿娘能开心。”
瑟瑟觉得不对劲:“阿姐,你和伯母怎么了?”
燕晴晴摇摇头:“没什么。”她不想提这个话题,转而取笑瑟瑟道,“倒是你,你‘睿舅舅’上门来求亲,还是镜明大师卜算出来的天作之合,你开不开心?”
燕晴晴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妹妹被救后,是如何对萧大人一往情深,萧大人却认了她为外甥女,妹妹那时是何等伤心。
她一直为妹妹担心,没想到上天垂怜,峰回路转。
他们也是到那日瑟瑟的大舅和舅母上门,才知道原来当初萧大人弄错了辈分。更惊喜的是,镇北侯府的乔太夫人很快就请了荀夫人上门,为萧大人提亲。
叔父燕佪先还有疑虑,直到听说了云林寺镜明大师的卜算,周老太君信佛,尤其信奉镜明大师,头一个说好,萧夫人也帮着劝说,叔父很快便再无二话。
因男方请的媒人是参知政事的夫人,叔父特意备了厚礼,请同僚,同为三司副使的户部副使翟进的夫人作为女方媒人。
妹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两家结亲之事进行得极为顺利。因要赶在萧思睿出征前将婚事定下,萧家自觉愧对瑟瑟,对女方的要求一概应下。乔太夫人还特意送了一个善药膳,名叫陶娘的仆妇过来服侍妹妹,说一帮妹妹调理身体,二助妹妹预先熟悉夫家情况的。
双方的媒人来往几趟就敲定了各项事宜,效率高得出奇。
六礼中,纳彩、问名二礼已完成,如今正进行到纳吉这一步。萧家求了瑟瑟的生辰八字,和萧思睿的一起,写在大红的庚帖上,依旧送去云林寺,央了镜明大师卜算。
结果自然是大吉。
下一步便该是纳征。等到纳征礼后,燕家受了萧家送来的聘礼、聘书和礼书,这桩婚事便彻底敲定了,只等着最后定下婚期,过大礼。
这些天,范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萧夫人身为瑟瑟的母亲,都忙得脚不点地。好在她们姐妹的嫁妆是自幼就开始攒的,倒不至于措手不及。
萧家大舅和舅母见萧夫人事忙,只呆了几天,拜访过镇北侯府,确定了辈分后便离开了。约好了等瑟瑟成亲之期再来临安参加婚礼。
瑟瑟没了人管,反倒得了空,趁着没人盯着她,将前世记得的一些关于镇北侯府和宫中的事都整理出来。她就要嫁给萧思睿了,以后少不了和萧皇后,还有镇北侯府的人,以及从前的那些旧人打交道,一些有用的信息如果不记下来,她怕时间长了自己会忘却。
而且,前世萧皇后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敌意的迷始终未解,也许这一次她能找到谜底。
倒是寿王,送还她的借条她和燕骏核实过了,所有的都在,没有一张遗漏。
难不成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向她示好?
可惜寿王前世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又死得早,瑟瑟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任何有用信息,只得叹了口气,暂时放弃。反正,对方真要做什么,她迟早会知道。
今日她终于将一些信息都整理完毕,看时间还早,想到阿姐这些天去祖母那儿请过安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特意跑过来看看她。
这会儿听燕晴晴问她开不开心,瑟瑟想了想,只觉得自己说不上开心,却也说不上不开心。
嫁给萧思睿,成为他的妻子,是她前世的夙愿,若是前世他肯像如今一样求娶她,她不知该有多欢欣鼓舞;便是到了现在,她心中也还是有着几分欢喜的。
一旦恨意消褪,他始终是能轻易让她心动的那个人。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是。
可前世的记忆就如一把利刃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便会掉下。一想到等她秘密暴露后,两人之间的尴尬与难解之仇,她心里就开始发苦。
就算到时他看在夫妻之情上肯放过她,她又何以面对他?
她和他,大概注定了只能有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她的唇边慢慢绽出一丝笑来:“我自然是开心的。”
燕晴晴眉头轻轻皱了下,疑惑地问她:“瑟瑟,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阿姐终究还是了解她的。瑟瑟知道自己的忐忑瞒不过阿姐,索性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嫁他,一时有些拗不过来。”
燕晴晴想到自己当初待嫁时忐忑又欢喜的心情,倒有些理解妹妹了。只是没想到,她还以为这丫头胆子都包了天呢,原来也有这一天。
她伸手轻轻揽住瑟瑟肩头:“别怕,你们可是镜明大师亲自卜出的‘天作之合’,要是以后过得不好,岂不是砸了大师的招牌?”
瑟瑟靠上她的肩头,心里发虚:阿姐要是知道这个“天作之合”是他生造出来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阿姐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就算这个“天作之合”是镜明大师和萧思睿串通整出来的,应该也不至于完全胡说吧,否则岂不是给镜明大师的金字招牌抹黑?
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这是不是说明,至少此时此刻,他是真心相信他们能白头到老的?纵然她害了他,他也依然愿意放下芥蒂,原谅今生“一无所知”的自己。
可她却一直在骗他!
愧疚如潮水生起,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燕晴晴说了一声,匆匆回到自己屋子,找到陶姑:“我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为了我的良心,我不能继续骗他了。
舅舅:不,请继续骗!务必坚持到成亲后!!!
第68章
陶姑正在教抱月怎么熬荔枝膏水。
燕家地方小,转动不开,各房都不设小厨房,大厨房中雇了个厨娘,专门负责灶台之事。瑟瑟幼时身子弱,三天两头生病,云鹘院就在倒座收拾出一间房来,放了个小火炉,以备煎药之用。现在这个小火炉就用来烧水,偶尔煮个粥。
现在两人就蹲在小火炉前忙活着。
荔枝膏水,里面其实并没有荔枝。新鲜的荔枝金贵,寻常人哪有享用之福,不知是谁试出了个方子,将乌梅、肉桂、生姜、丁香、砂糖、熟蜜等按一定比例熬制成膏水,尝起来便是满满的荔枝味儿。更妙的是,这荔枝膏水还有生津止渴,补充水分之效,正合夏日服用。
这种方子,燕家自然是不会有的。陶姑也是从镇北侯府学来,毫无藏私,耐心地教着抱月。
听到瑟瑟要见萧思睿的要求,陶姑站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容温婉地提醒她:“二娘子,夫人特意叮嘱过,婚前不得见面,恐不吉。”她说话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温婉和煦,不疾不徐。
瑟瑟抿了抿嘴:“你听夫人的还是听我的?”这个风俗她自然知道,可连婚都不一定结得成,管这些又有什么用?
陶姑垂下头去:“奴知道了,这就去传信。”
瑟瑟心头微松。陶姑肯听话最好不过了,否则她再能干,自己也不能用,还要把人退回给萧思睿,总是尴尬。
陶姑叮嘱抱月看好火候,进屋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瑟瑟心神不宁,索性等抱月将荔枝膏水熬好,装了一罐子去了松鹤堂。祖母身上淡淡的檀香,温暖的怀抱,总能给她力量,让她宁静。
周老太君午休刚起,看到她来满面笑容,对正在帮她戴抹额的高妈妈笑道:“瞧瞧,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怎么就知道我有好东西给她?”
瑟瑟“呀”了一声,钻到她怀中叫屈道:“祖母,我是想你了才来看你的,你可休要冤枉了我。”
周老太君搂住她:“唉哟,都这么大了,马上要嫁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嘴上这么说,面上却笑得越发开怀。
瑟瑟眨了眨眼:“我在您面前,可不是小孩子吗?”
高妈妈凑趣道:“二娘子是在您跟前长大的,以后哪怕嫁了人,做了母亲,在您面前,可不永远还是个孩子?”
周老太君怜爱地帮瑟瑟理了理鬓角:“说的也是。”
桃枝将瑟瑟带来的荔枝膏水盛了一碗送上来:“老太君,这是二娘子特意带来孝敬您的。”
周老太君看着那琥珀色的汤水,现出疑惑之色:“这是什么?”
瑟瑟笑道:“您尝尝看。”
周老太君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露出疑惑之色:“这个味道?”
瑟瑟笑盈盈:“祖母觉得好不好?”
周老太君连声道:“好,好。”甜甜的,喝到口中又清爽,回味也甘甜。
瑟瑟道:“这是荔枝膏水,陶娘带来的方子,今天第一次试。我尝着还好,带过来给祖母也尝尝。”
高妈妈道:“二娘子对您真是一片孝心,时时刻刻将您放在心上,不枉您那么疼她。”
周老太君越发高兴,问她:“你母亲和你伯母那里有没有?”
瑟瑟赧然道:“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做得少,等下次多做些给她们送去。”
周老太君道:“你伯母那里也就罢了,你母亲要是知道了,只怕心里又要难过。”她这个二儿媳,相貌出挑,行事利落,就是心气太高,心眼又小了些。
瑟瑟道:“您是长辈,母亲她断没有越过您的道理。”
周老太君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萧氏不会这么想。她也不想多提萧夫人给瑟瑟添堵,对高妈妈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高妈妈进了佛堂,不一会儿,颇为吃力地从里面搬出了一个有些古旧的小木匣子来,放在周老太君面前的妆台上。周老太君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上面的铜锁,招呼瑟瑟道:“你过来看看。”
瑟瑟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里面满满一匣子,步摇、发簪、镯子、项链……全是赤金的首饰。其中一件赤金镶百宝孔雀衔珠挑心尤为巧夺天工,孔雀的眼睛是用红宝石做成,尾翎用上了点翠的工艺,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绚丽无伦。便是瑟瑟昔年在宫中见惯了好物,此时也不由大为惊叹。
周老太君见她看那挑心,目中露出怀念之色:“这件挑心是我出嫁时用来压箱底的。”她将匣子合上,把钥匙递给瑟瑟道,“你要出嫁了,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就这些,是我历年积攒下来的,算是给你添妆了。”
瑟瑟道:“祖母,这怎么成?”以燕家的家境,祖母手上能有多少东西?这些,应该差不多是祖母大半辈子积攒的私房了。
前世,姐姐出嫁时,祖母并没有给她这些东西,而是贴补了一百贯钱;轮到她出嫁时,祖母的私蓄已经因为燕家的债务消耗殆空,只给她留了一枚赤金戒指作为念想。当时祖母抱着她泣不成声,说对不起她,让她几乎一无所有地嫁入了宫中。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祖母曾经为她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祖母这心,委实偏得没边了。可作为被偏爱的一个,她的心一下子软得要化掉了。
她温言软语地和周老太君商量:“祖母,你全给了我,以后阿姐出嫁时怎么办?以后大郎、二郎为你娶孙媳妇时你拿什么赏新妇?”
周老太君伸指点她额头:“人家小辈看到了高兴还来不及,你还嫌我给得多不成?”
高妈妈道:“二娘子和您贴心,体恤您呢。”
周老太君道:“你放心,我给她们留着呢。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嫁的又是那样的人家,比她们多得些天经地义。谅她们也不敢有意见。”
瑟瑟心里难过:祖母这么高兴,要是知道婚事会不成,不知该有多伤心啊。可这话,她哪敢现在跟祖母说,想了想道:“那您就先帮我保管着,等出嫁的时候,您再给我。”不然,总感觉自己在骗老人家的老本似的。
周老太君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磨叽?都拿出来了,谁耐烦再收回去,给你你就拿着。”
祖母这急脾气!瑟瑟没法子了,只得大大方方地谢道:“那我就多谢祖母了。”
周老太君这才高兴起来,又对高妈妈道:“我记得我库里还有些上好的料子,你去拿过来,我看看哪些适合送给二丫头。”
高妈妈应下。
瑟瑟看着祖母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越发难过,却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含笑打趣道:“祖母,您还是干脆把库房都搬给我吧,我不嫌少的。”
周老太君哈哈笑了起来。
瑟瑟陪着周老太君用过晚膳后才回了云鹘院。陶姑那边才得了回音:萧思睿出征在即,事务繁杂,这些天都宿在禁军营中。这两天他会尽量抽空过来一趟。
瑟瑟有些懊恼:他正当忙乱,她是不是给他添乱了?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心事重重,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睡在外间的抱月揉了揉眼睛,忙要跟着起身。她摇了摇手,叫抱月继续歇着,自己去小书房点了灯,往砚台中倒了些清水开始磨墨。
素手如雪,纤指如玉,捏着雕有寒梅的墨锭,慢慢打着圈,反复枯燥的动作中,她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清楚了:明知的是错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她不能带着欺骗嫁给他。
既然秘密迟早会暴露,她不如趁现在和他说清楚,婚约尚未完成,他还来得及后悔。而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已经有勇气赌一赌,他不会真的杀了她。
只是,终究还是害怕的,害怕他的愤怒,害怕他的恨意,也害怕他会伤心。他很好很好,才会被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
她心中酸涩,不知不觉,砚台中的墨汁越来越浓。她停下动作,犹豫片刻,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笺,提笔开始写信:九哥见信如晤……
一封信,涂涂写写,添添改改,不知重写了多少遍,才终于成稿。她重新誊写了一份,看着纸上的墨迹慢慢变干,心中滋味难辨。
这封信交到他手,以后怕再难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