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开开心心地跑出去了。瑟瑟心烦意乱地将刚刚写的信揉成一团,往地上一丢。片刻后,她又将纸团捡了起来,打开,展平,在后面气冲冲地续上:“今日乃你我文定之日,十万贯之聘礼,轰动临安,汝存心为之否?”
想了想,还是不解气,大笔一挥,在信纸的背面又写上大大的四个字:“混蛋九哥!”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许久,郁恼渐消,唇边忽然露出浅浅的梨涡。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依旧锁进了她内室床头的小匣子中。
做完这些,她感到了口渴,拎起桌上的茶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由摇头。抱月这小妮子,光顾着看热闹,连茶水都忘了备了。到底跟宫里培养出来的差远了。若换了前世的浅秋……瑟瑟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
她正要去倒座看看有没有水,陶姑端了一碗绿豆汤走进来:“二娘子,喝点这个吧。奴婢用井水镇过了。”
这可来得太及时了!瑟瑟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口,赞道:“陶姑,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陶姑笑道:“二娘子不嫌弃便好。”
瑟瑟真心实意地道:“这些天多亏了你。”
六月初的天气越发炎热。燕家没有用冰的习惯,瑟瑟小时候多病,身子骨至今不如燕家其他人健壮,又畏寒来又畏热,每年这个时候就是最受罪的时候。
陶姑见她一副恹恹的模样,知她苦夏,便变着法子帮她做解暑的汤水,又每日煮药膳帮她调理身体。半个多月下来,瑟瑟胃口大开,非但没有像往年般瘦下去,反而身上的曲线更明显了些,个子也又高了。
瑟瑟不由生起希冀之心:上辈子是全家人中最矮的一个,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痛;这辈子有陶姑,她也许可以比上辈子长得更高些?
正当憧憬,抱月蹬蹬蹬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二娘子!”
瑟瑟见她跑得满头大汗,不由扶额:“这大热天的,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抱月道:“有人送了贺礼来。”
瑟瑟不解:“这有什么值得你跑成这样的?”
抱月道:“正是这礼送得稀奇。送礼的人也没有留下名讳。”
瑟瑟不由生起好奇心,见抱月半天都没说清楚,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抱月道:“可夫人不是关照了今天您不能乱跑的?”
瑟瑟无奈:“母亲是说纳征礼时我不好露面,我不去前面,偷偷去看一眼礼物不行吗?”
抱月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行,当然行。”
等瑟瑟看到那件礼物时,终于理解了抱月的震惊。
那是一辆十分华贵的车,沉香木的车身描金刻花,琉璃窗格镶着明珠,车厢中,壁上挂着鎏金铸铜仙鹤形壁挂熏香炉;椅上衬着金丝团花蜀锦垫子;地上铺着织花长毛波斯地毯。
整俩车奢华无比,却又比寻常的马车车厢小了一圈,更显精致。
瑟瑟张口结舌:“这是……驴车?”瑟瑟已经可以想见她家的小破驴如果拉出这样一辆车时,会造成怎样的轰动了。
能坐得起这种车的人又怎么会自降身份坐驴车?送礼之人还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瑟瑟摇头叹气:“退大概是退不回去的,回头叫他们收起来吧。”
抱月好奇:“二娘子知道是谁送的了吗?”
瑟瑟没好气:“还能有谁?”就那个嫌弃她驴车不肯坐的那位呗。这半个多月一直没动静,她还以为他消停了,没想到对方憋了一个大招,在这里等她呢。
见抱月还不明白,她提醒道:“半个月前,在去云林寺的路上。”
抱月被她一提醒,也明白过来了:“您要是收着不用,那位会不会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瑟瑟微笑:“父亲马上就要买马了,他这车太小,我们用不上,又有什么办法?”燕佪如今已是盐铁副使,瑟瑟又与安国公府定了亲,今非昔比,家眷出行再用驴车便有些不像样了,前几日,萧夫人便和周老太君商量了要买马车。
这件不合时宜的礼物,注定了只能在燕家的库房做摆设。
*
与此同时,太平州江边,陈军大营。
各营将官陆陆续续走出中军大帐,大皇子留在最后,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扁方白玉匣子推了过去。
萧思睿正在看舆图,头也不抬:“大殿下这是何意?”
大皇子笑道:“听说今日乃萧大人文定之期,吾特备了小小薄礼作贺,还请萧大人勿要嫌弃。”
萧思睿目光落到匣子上:“殿下有心了。”
大皇子道:“萧大人不必见外。大人为国效劳,连亲事都无瑕顾及,是朝廷亏欠了大人。愿大人早日大捷,也好回京迎娶佳人。”
萧思睿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笑容满面,一脸诚恳。萧思睿嘴角微微勾了勾:“谢殿下吉言。”
等到大皇子走出营帐,他扭头问归箭:“大皇子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归箭道:“还是那样,四处结交将官,包括孟将军,韩将军那里都送了重礼。孟将军说,大殿下连他母亲下个月过寿都知道。现在人人都夸大殿下仁厚恤下。”
萧思睿冷笑一声。
归箭迟疑道:“大人,大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萧思睿没答他,藏弓在一边道:“蠢货,自然是收买人心。”
归箭不解:“这个时候他不思量着怎么打退北虏,就想着收买人心?”
藏弓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解释。
萧思睿道:“不必管他,只要他不乱了我的布置,且让他去。”
藏弓犹豫:“大人,大殿下只怕其志不小,当真不管?”只怕他第一步,就是想要大人的主帅之位。
萧思睿淡漠道:“他们陈家人自己的事,与我何干?”目光锐利,扫过两人,“我们顾好自己分内之事,三个月后,管他如何。”
藏弓和归箭心头俱是一凛,恭声应道:“是。”
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归箭指着那匣子问:“大人,此物归在何处?”
萧思睿扫了一眼,连打开的兴致都没有,吩咐道:“你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是。”
归箭应下。又叫藏弓:“请中原过来一趟。”
两人都退了出去,一时,中军帐中只剩了萧思睿一人。他蓦地想起大皇子刚刚的话,手不自觉从怀中取出一物。
这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兔子耳坠,正是瑟瑟端午节那日掉落在他车厢中的。也是在那一日,他猜到了她依然留有上世的记忆。
出于私心,这枚耳坠他一直留在身边没有还她。此时看着小巧可爱的水晶兔子,他的脑中满是她娇憨可爱的模样,生气时,欢笑时,含泪时,委屈时……一颦一笑间,轻易便能牵动他的情绪。
他的瑟瑟,他的小骗子。
自今日始,她受了他的聘,便是他萧家妇了,生也罢,死也罢,都将永永远远属于他。
第74章
盛夏将过。过了中秋,白日里虽然热意依旧,晚间却已有了秋日的凉意。随着前线捷报频传,临安城中越发歌舞升平,一派祥和欢乐。
两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六月底,六皇子陈持,七皇子陈括分别被封为楚国公,齐国公,出宫开府;七月中,陈括纳了侧妃顾氏入府;中秋节前,皇后娘娘继陈括后,又将十二皇子陈执记入名下,倒教许多以为陈括会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的臣子又看不明白起来。
便是小小的燕家,也发生了许多事。
大哥燕骥升任了步军都虞候;二哥燕骏自发生了欠条之事,减少了在外宴饮,上个月,传来了好消息,进门几年都没有动静的二嫂连氏终于有孕,可谓是双喜临门。
燕家宅子原就不大,自燕佪夫妇和燕驰回来后,越发显得逼仄,眼看又要添丁。恰好西隔壁钟提督告老还乡,要将宅子出脱,燕行和燕佪兄弟俩商量后,把宅子买了下来,两边宅院打通,略加休整,燕佪夫妇带着燕驰、瑟瑟搬去了西宅。
如今瑟瑟一个人住一处院子,比从前可宽敞多了。
燕家,瑟瑟新居,雁来馆。
瑟瑟将又一封信锁入匣子中,趴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发呆。
白日里,她忙着跟范夫人学管家,忙着在萧夫人的督促下绣嫁妆,没有空闲;可到了晚间,随着三月之期的一日日临近,她越发心神不定起来。重活一世的秘密无人可诉,只有在一封封的信中,才能稍稍纾解心中的不安。
抱月曾经问她,写了这么多信,为何不寄出去?她没有回答,心里却知道,这些信,与其说是写给萧思睿的,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的,这些记载了她全部少女心思的信件,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把它们寄出去。
晚风拂过,摇落一地桂花,香甜的桂花香气盈满小院,瑟瑟的心思也不由飘到了数百里外的太平州。再过几天,三个月之期就满了,前线大捷,他,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欢喜还是担忧。
院子中,新买来的两个小丫鬟腊梅和绣球拎着热水,笑嘻嘻地往耳房来,准备服侍她沐浴。不一会儿,抱月从耳房出来:“二娘子,水已经好了。”
香樟木的大浴桶中已经注满热水,待换的寝衣搭在屏风上。瑟瑟将头发全部挽起,脱了外衣,示意几个丫鬟先退下,这才将剩余的衣物鞋袜都除去,跨入木桶中。便是上一世到了宫中,她也始终习惯不了在下人面前解衣露体。
哗啦的水声中,她整个身子都慢慢浸入水中,只留下雪白圆润的香肩,这才唤道:“抱月。”
有脚步声进来,她伸出两条莲藕般细嫩的胳膊,搭在桶沿上,露出小半雪白光洁的背,吩咐道:“先帮我擦背。”
后面的人却没有动作,瑟瑟有些奇怪,回头看去,一时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那人就立在她屏风前,一身黑衣,胡子拉碴,满面风霜之色,却依旧身姿挺拔,气势卓然,一对眼睛又黑又亮,正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人。
“九哥?”瑟瑟喃喃而唤,一时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一动都无法动。
他的眸中现出笑意:“瑟瑟长大了。”将近三个月不见,不知不觉,她似乎又抽条了,身姿也丰盈了许多。
瑟瑟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唉呀”一声,连忙将整个人都浸入水中,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又羞又窘地道,“你看哪里?不对,你怎么进来的?抱月怎么能放你进来?”
萧思睿道:“我让藏弓把抱月引开了。”
瑟瑟:“……”他居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萧思睿眸中的笑意淡去:“怎么,瑟瑟看到我不开心?”
这家伙,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瑟瑟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
萧思睿道:“你连个笑容都没有。”
瑟瑟气结:“你洗澡时被人闯入,你笑得出来?”
萧思睿想了想:“如果闯进来的是你的话,我求之不得。”
瑟瑟:“……”原本就已经红了的脸越发热得厉害,这家伙还要不要脸?
萧思睿的神情却柔和下来:“瑟瑟,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夫妻恩爱,天经地义。”
瑟瑟没好气:“你也知道是‘未过门’。”
他默然半晌,方开口道:“说得有理,是我不对。”
瑟瑟松了一口气:他还讲道理便好。
哪知下一刻,他忽然双手撑住桶沿,俯身向她逼近。
他的脸实在挨得太近,近到似乎下一刻就能吻到她的红唇,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身上,让她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瑟瑟不自觉地往后缩,声音微颤:“你,你离我远点儿。”
他没有趁胜追击,目光一寸寸扫过她乌鸦鸦的发,光洁的额头,水汪汪的杏眼,羞红的面颊,饱满的红唇,修长的脖颈,直到水下,藏于其中的欲色叫人心惊:“瑟瑟刚刚是提醒我,尽快娶你过门吗?”
在这极富侵略性的目光下,瑟瑟只觉自己仿佛全无遮挡,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她不由羞窘地抱紧了自己,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他虽然没有触碰到她分毫,却被触碰了她更为可恶,这对话还怎么再继续下去?
萧思睿却忽然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转身退了出去。
瑟瑟一呆:他就这么退出去了?她还以为他会……打住,她在想什么啊?脸热得几乎要沸腾起来,她懊恼地呼了口气,一下子将脸埋入水中。
一个澡洗得匆匆忙忙。她也不敢喊人服侍,手忙脚乱地穿好寝衣,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刚转过屏风,一股大力就将她拉了过去,她狠狠撞入了一个灼热的怀抱中,随即,雨点般的吻落了下来,落在她眉梢眼角,粉颊香鬓,鼻尖下巴……密密匝匝,仿佛要将她彻底淹没,最后,含住了她芬芳香软的唇。
那样的热情,却又那样的克制。
混蛋,每次都这样,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明明不敢更进一步,还要逗她。瑟瑟牙痒,却舍不得就这么推开他,被动地承受了片刻后,心中微动,伸出双臂回抱住他,在他撬开她的唇逗引她时,舌尖探出,小心翼翼地勾了勾他的唇。
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狠狠地吮了她一口后,猛地放开她的唇,闭上了眼。
瑟瑟伏在他怀中,唇边梨涡隐现。喘息稍定,她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声音又娇又柔,仿佛带着小勾子般:“九哥,你怎么了?”
真要命,萧思睿咬牙,一把攥住她手:“别乱动。”
还敢凶她?瑟瑟不服气,忽地踮起脚,轻轻含住他上下滑动的喉结,试探着舔了一舔。感到他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她不由心中得意,笑盈盈地道:“你才是应该别乱动的那个。”
萧思睿倒吸一口凉气,额角上汗都要出来了。这不知死活的小骗子,是以为自己治不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