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跃是夜间活动的人,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等到半迷糊洗漱的时候,鼻尖就闻到了一阵阵肉香。
他的鼻子立刻动了动,因为耳朵聋了一只,他的其他感官都比较灵敏,特别是嗅觉上,绝对的肉食动物。
曾跃极其激动,这熟悉的香味,是他最爱吃的羊肉味儿啊。
顿时他就激动了,脸只洗了一半也顾不上,直接拿着块湿布巾冲出来,立刻跑去隔壁屋去报喜。
“哎,老卓,你闻闻是不是羊肉的味道,今天大厨房终于做了件好事儿啊,简直香飘十里,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午饭了?”他边说边哈哈大笑,足见有多高兴。
他虽然性格暴躁,为人不修边幅,但是挡不住他对吃的热情。
被他称为老卓的人,实际上脸要比他年轻许多,也瘦弱许多,只不过已是满头白发。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确切的年纪,他坐在轮椅上,双腿用毛毯盖着,面色还泛着病态的苍白,屋子里一股药味儿,显然是长期吃药度过。
卓然低低地咳嗽了两声,道:“曾大哥,您再闻闻,这可不是大厨房传来的,是我们院里小厨房。”
“啥?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那不都是用来落灰的,院里都是糙老爷们儿,没一个会下厨的,哪来这般通天的手艺?”曾跃十分不解。
卓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轻轻一挑,道:“昨晚进来的那个可不是什么糙老爷们儿,很显然他就有这般通天手艺。”
曾跃怔了一下,显然是受到了冲击,紧接着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气得跳脚。
“呸,王爷还说他只是一个郡主看上的小白脸,要我们看好他,别让他动小心思就成。结果他都算到我老曾的头上了,这才进王府一个晚上,就已经知道我喜欢吃了,还最爱吃的羊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得去找他算账!”
他说完就气呼呼地要冲出去,卓然叹了口气,扬高了声音道:“你说这个他也不会承认啊,到时候你把他打一顿,郡主更加心疼他了,还得责怪王爷驭下不严。不仅没离间他与郡主的感情,还激化了王爷与郡主之间的父女矛盾。”
曾跃猛地停下脚步,气呼呼地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这院里如今就你最聪明了。你给我想个招。”
“等,他若是有那心思,自然会送上门来,你若是主动出击,反而落了下乘。”
“行吧,听你的。”曾跃自认为在人情世故上,自己就是个三岁稚子,听卓然的准没错。
事实证明,曾跃完全高估了自己,大厨房送的午膳有鱼有肉还有汤,可就是没羊肉。
他吃着总觉得没滋没味儿,但是院子里的羊肉味却越发浓郁,哪怕他把房门关得紧紧的,那羊肉的味道就像找准目标的苍蝇一样,一直盯着他一个人。
这口中的食物就变得如同嚼蜡,最后他把筷子一放,气呼呼地出去了。
卓然看他如此没耐性,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没再拦着。
曾跃的性格就是如此,最禁不得激,此刻在小厨房里忙活的这位齐温平,如果不是个大傻子,就是个绝对的天才。
能把曾跃的性格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哪怕计谋在他看来错漏百出,但是曾跃就吃这套,一激一个准。
卓然只吃了小半碗饭就不再吃了,他没什么胃口,一是身体原因,二是预感到这位齐温平恐怕是个大麻烦,这太平日子不知还有几年过头。
曾跃很快就回来了,他比去之前更加生气了,屁股往椅子上一坐,一脸的憋屈气闷。
“老卓,这回你猜错了。那个小白脸根本不是为了讨好我做的羊肉,我过去了,他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就不再搭理我了,根本没让我吃啊。他吃得比我们好,一盘子醋溜藕片,一盘子红烧肉,都是他自己做的。那藕片啊,脆生生的,他牙口肯定特别好,嚼起东西来连声音都那么好听。你应该端碗饭坐他旁边待着,说不准听着他吃饭的声音,你还能多吃几口饭呢……”
曾跃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了多么丢人的话,只是沉浸在不能亲自尝一尝那些菜的悲伤之中。
卓然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欲擒故纵,还是他们真的自作多情多想了?
第006章 脸上贴金
曾跃走后,齐温平就撂挑子不干了。
实际上他当然是为了拉拢曾跃,才做这个羊肉汤的,但是一切都要慢慢来。
况且他有伤在上,为了吸引那个老顽童的胃,他可是带伤上阵,做了一个半天的菜,伤口就算没裂开,也把他所剩无几的体力给掏干了。
因此睡完午觉之后,他就坐在柴火旁烧火,羊肉汤一直在锅里滚着,汤底洁白,并且散发出阵阵香气。
别说曾跃这个好吃鬼了,就连其他路过的下人,都感觉口水往下淌。
午后他又往锅里加了些许的羊板油,加上山楂和陈皮,又炖。
直到晚膳之前,他这炖了好几个时辰的羊肉汤终于出锅了,他放上煮熟的羊肉和些许羊杂,撒上葱花,浇上两勺雪白的羊肉汤,再配上一个香油、花椒面、盐等调料组成的蘸碟。
他朝大厨房要来一个食盒,下层摆上他做的菜,最上层放上他做的羊肉汤,又叫来小厮帮他跑腿。
这一天的事情,才算是全部做完。
曾跃扒着门边,看到小厮端着食盒出去,他立刻转头跟卓然嘀咕:“老卓,你说这小白脸炖了一天的羊肉汤,究竟给谁送去了啊?他不是给我喝的啊,那一锅汤也送不完啊,怎么不来客气一声,一点为人处世之道都不懂,比我还不如,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卓然耳朵都快起茧了。
“曾大哥,你都为了这一碗羊肉汤说了一天,赶明儿让大厨房给你做一碗便是。别念叨了,你该回去做事儿了。想想你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比如说如何让□□的威力更猛。”
曾跃一听“□□”两个字,立刻拍拍屁股走了。
“我知道了,那小白脸根本不是想讨好我,而是想耽误我。我都一天没碰我的小辣椒美人了,它们肯定都生气了,都是羊肉汤的错。”
曾跃实际上是研究□□的,他家祖上是做烟花爆竹为生的,专门接豪门贵族的单子。
到了曾跃这一代,在这方面更有天赋,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亲爹学做炮杖,结果炸聋了一只耳朵。
虽然听力受损,但是对火炮的热爱反而更加炽烈,用他的话就是,炸响的那一下子,不仅是炸聋了一只耳朵,还炸出了他的爱意。
当然他口中的小辣椒美人,都是他自制的火炮。
郡主的闺房内,结束了一整天规矩培训的萧瑾瑜,没骨头似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什么都不想做,连饭也不想吃。
“我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提不起来了,嘴巴也不想张。我一想到明天还要继续学规矩,不如就趁着现在饿死了算,还给王府里省粮食呢!”她完全是在耍无赖。
如意正在布菜,听到这话,顿时面露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自家这娇滴滴的郡主,别看都十六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谈婚论嫁了,她却始终活得恣意,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撒娇,更是随手拈来。
“郡主,你好歹吃一点儿吧,不然您半夜饿了,到时候想吃也是没有的,王妃肯定不会让厨房开伙的。”
实际上就是白雯不惯她这臭毛病!
“那就让我饿死吧,我好累啊,我要睡了!”萧瑾瑜抱着枕头,脚踢着锦被,泄气一般的道。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绿芍捧着食盒,悄悄地进来,满脸带笑,扬高了声音道:“郡主,温平公子给您送菜来啦,这食盒里可都是他亲手做的,您快起来吃吧!”
她的话音刚落,萧瑾瑜就一骨碌爬起来了,丝毫没有方才那副累到半死不活的模样,反而神采奕奕,一双眼睛都冒着欣喜的亮光。
“当真?”她急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温平公子让前院的小厮送过来的,奴婢一接过来就闻到了羊肉的味道,当真是十里飘香啊。而且那小厮还说了,温平公子今日特地让人把小厨房收拾出来,在里面待了一整天呢,然后就让他来送食盒了。”绿芍嘴皮子利落,几句话就把齐温平这一天的功劳都总结出来了。
萧瑾瑜赤着脚就下了床,欢天喜地地打开食盒,看见里面有菜有汤,色香味俱全,顿时食欲大开。
“如意,快给我盛饭,我今晚要吃多多的。我的平郎亲自为我洗手作羹汤,我要努力吃完它!”
本来还说要把自己饿死拉倒的萧瑾瑜,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即使赤着脚,用膳也是仪态万千。
哪怕她嘴里喊着这些繁琐的规矩,都该被丢弃,但是这种大家气度已经彻底融入她的衣食住行中,不用刻意保持,就能看出她必定出自天潢贵胄之家。
她慢吞吞地喝完羊肉汤之后,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有一句话叫饱暖思淫-欲,此刻用在她的身上,也挺贴切的,至少现在她吃饱喝足了,就开始想念为她做菜的人了。
红烧肉和糖醋藕片都不如大厨房的厨子手艺好,但是唯独那一碗羊肉汤,味道极其鲜美,吃完还想吃,应该是有什么独家秘方。
她看了看外面吹冷风的天气,又瞧了瞧面前的空碗,最终想见齐温平的念头,战胜了她对寒冷的恐惧。
“我要去见他。”她直接拍板决定。
几个丫鬟都准备收拾哄她睡觉了,结果一听这话,差点摔倒一个。
“郡主,这个点儿,估计温平公子都歇下了吧?”如意立刻劝道。
“我去瞧他,又不是他来见我,他歇下了就在床上见我呗,以后都是要同床共枕的,没这么多繁文缛节。”萧瑾瑜回答得理直气壮。
几个丫鬟轮流劝都架不住,最后只好给她重新穿戴整齐。
绿芍在前面提着灯笼,几个婆子抬着轿子,冷风一吹,虽然她们都冷,却没一个敢打哆嗦的,要是把轿子上坐着的小祖宗给摔了,她们都得吃挂落。
萧瑾瑜倒是穿着厚厚的披风,还带了个兔毛围脖,将大半张脸都藏了起来,不仅一丝风不漏,甚至还觉得浑身暖融融的,满心只想着自己的情郎,脸上甚至冒出几分春意。
如意半路上抓了个小厮去前院报信,免得几位先生以为院中都是大老爷们儿,就穿戴不整齐,到时候冲撞了,那就不美了。
等萧瑾瑜下了轿子,被如意搀扶着走了进去。
就见齐温平里衣和中衣都穿得整齐,只是外袍随意披在肩膀上,头发披散着,还冒着水汽,显然是刚沐浴过。
他坐在床边,见她进来,就抿着唇笑了。
顿时只点燃了一根蜡烛,显得有些昏暗的室内,都因为他这个温柔缱绻的笑容,而变得亮堂了许多。
萧瑾瑜的内心又变得愉快起来,她松开如意的手,蹦蹦跳跳地进来了,直接将手中的暖炉塞到了他的手里。
“早知道我就晚些过来了,你的头发都是湿的,一定很冷吧。找个布巾好好擦擦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欢快的像只小兔子,塞暖炉的时候碰到了他有些发凉的手指,脸上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
“布巾找好了,只是今儿有些累了,就想躲懒来着,没想到就被瑾瑜给抓到了。”他无奈地指了指一旁叠得整齐的布巾。
萧瑾瑜捂着嘴笑话他,“哎,孩子气。”
如意在一旁听了,只想翻白眼,究竟谁孩子气啊。
这分明是温平公子逗您玩儿呢,郡主还当真了,心里肯定美滋滋的吧。
智商不一样的人,谈起恋爱来,各自都感觉很甜,但是旁观者瞧着只觉得有些微妙,或许是自以为智商碾压,但是又艳羡别人愿意降低智商谈恋爱吧。
哎,不想了,越想越酸。
“绿芍,你来给温平公子擦。”萧瑾瑜下意识地吩咐人。
绿芍一愣,却不敢即刻过去,而是顺嘴就说了一句:“郡主,真的要奴婢去擦?”
这谪仙一般的公子,是郡主未来的郡马爷啊,之前郡马爷在郡主屋子里沐浴,郡主想偷看这事儿,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清楚,她可不敢碰温平公子。
万一之后郡主回过味儿来,忽然想要把她给宰了可如何是好。
“瑾瑜,真的要丫鬟给我擦?”
齐温平也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眸光亮晶晶的,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萧瑾瑜立刻反应过来了,她的确是想反悔,毕竟眼前这男人的头发,自己还没仔细摸过呢。
可是绿芍不帮他擦,那就要她自己上了,那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我现在也不能帮你擦啊,我爹很怕以后我既给你当妻子,又给你当丫鬟和老妈子呢。他说好多男人都是这样的坏心眼儿,有丫鬟也不使唤,就喜欢强压妻子一头,特别是妻子低嫁的,娘家比婆家门第高的,那些小心眼的男人就越发这般使唤人,想要满足他们心里那点羞于启齿又可笑的的男子汉自尊。”
她回望他,红唇一张一合,那大道理是一通接着一通。
在一旁观战的如意,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即使郡主沉迷男色,最基本的原则没有丢。
实际上要是别的原则丢就丢了,比如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只要温平公子张口,郡主肯定慷慨解囊,毕竟她钱多得是。
可是要她伺候别人,那就万万不能了,她连自己都不想伺候,还别人!
哪怕是她现在非常看得上眼的情郎,也都靠边站,休想叫她动一根手指头伺候他。
说完这些之后,萧瑾瑜又怕他觉得自己懒,立刻开始找补。
“其实我是非常想给你擦头发的,毕竟娶妻当娶贤,我可是非常贤惠的。三岁开始拿针学刺绣,五岁开始进厨房学厨艺,就为了以后能给夫君做衣帽鞋袜,替他洗手作羹汤。但是我现在不能啊,我爹本来就看不上你是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现在我要是再为你做这么多,他就更要棒打鸳鸯啦!”
反正什么锅都往燕北王身上甩就是了,她并没有造谣,反正她爹就是瞧不上齐温平嘛。
齐温平的眼睛眨了眨,讥诮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多年不见,萧瑾瑜长本事了,不仅一如既往的把错误往旁人身上推,还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就她还三岁学刺绣,五岁进厨房?说出来简直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了。
她头一回拿针就是六岁的时候,当然不是学刺绣,而是拿来戳齐家四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