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津不悦地挥挥手:“知道了。”
他丧气地出了酒店,重新回到自己车上,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起来了吗?”
她回:“在外面见客户。”
没想到晚了一步,韩津无法理解她见的是什么客户,需要那么早起,处事一点人情都没有。
腹诽完毕,心情倒是好了些,韩津开车上路,趁时间还早,到医院去转了一圈。
韩齐深自手术切除肛.门后在身上挂了污管袋,饮食方面能吃的很少,有时进食不畅还会吐出,只得挂起营养袋,导致整个人瞧上去瘦了不少。
韩津进门的时候,韩齐深刚意外拉泄,护工手忙脚乱,戴着口罩一边嫌弃一边又不得不上前清理,口中碎碎叨叨,见到来人探望,才噤声住嘴。
韩齐深半躺在那儿,面色也很不愉,望见韩津才稍有好转,又意外:“这么早过来了?”
“刚好经过,就来看看。”韩津去开了窗通风,折回来在边上坐下,“还吃得下吗?”
韩齐深摇头叹气:“我这身体也就这样了。”
这一年来,韩齐深老得格外快,不复以往的精神意气,只剩惨淡面容,苦涩自咽。
尽管如此,每回两父子见面,韩齐深总还是记挂他的产业,问询最近的营业状况。
韩津大致叙述,即便有不顺心的地方也尽量瞒着,他从医生那儿了解过,他爸这身体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天。
已经是一只脚踏入土的人,没必要再操心别的事情。
韩齐深知道韩津有刻意隐瞒,但事业已交由他打理,即是信得过。只要不是些大事,他也不去在意,眼下最关心的倒是他个人问题。
“你何叔叔前几天来探望我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他女儿,今年二十三岁,刚从国外读书回来,长得也很漂亮,你抽时间跟她见个面,肯定会喜欢。”
从韩齐深说的第一个字起,韩津就猜到后面会是什么内容,他视线垂下,兴致并不高,但也没出声,已经习以为常。
韩齐深知他无动于衷,顾自己说道:“想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经有你了,只怪我那时没时间好好教你。虽然你也还年轻,但是早点成家没什么不好,加上事业你能比我活得更出色,另外你何叔叔那边也会祝你一臂之力……”
“爸!”韩津终忍不住打断,一脸坚定,“我既然年轻,就还有机会自己闯荡,完全不需要靠别人,你这样算什么,是怕我以后有一天完蛋败家,还是怕我将来找了谁丢你以前的脸?”
韩齐深才压下一口气,听他最后那句又提上来,切齿无奈道:“我就知道,你还不甘心忘记。”
“没有忘记那是因为我喜欢。”韩津辩驳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跟别的事情都无关。”
韩齐深低吼咆哮:“你不如算算,我还有多少日子好活,这跟你有没有关系?”
韩津起身站在病床前,“当然有关系,你生我养我,现在换我照顾你,我只管你将身体养好,所以其他的你都不用操心。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活法,即便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也不会让自己饿死。老韩,事到如今看开些,你也该把过去的怨气放下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这番话说完韩津就走了,按以前他可能会将话说重些,现在他深知硬碰硬没结果,年纪大的人沟通起来冥顽不灵,尤其是像韩齐深这样硬气傲惯了的,即便还剩一口气也不肯服输。
开车在外面溜了一圈,中午时分韩津回到自己的场地逛了逛,又跟几个朋友约着吃了饭,与平常一样琐碎无波的事情。
到了近傍晚,他手机响了起来。
见是医院护工打来的,韩津蹙眉,接起来问:“怎么了?”
护工说话慌慌张张:“韩先生啊,你父亲现在情绪不太好,跟人吵起来了。”
韩津当即起身,拿了外套就往外走,“说清楚,跟谁吵起来了?”
“有个女的来看他,好像有仇一样,一个劲在那儿说,你父亲气得说不出话,你快来看看吧。”
韩津穿衣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整理完毕,开门上车:“你在那儿先看着,有问题叫医生,我马上就到。还有,那个女的你帮我留下。”
同时间的病房内,正如火般交战。
韩齐深冷脸盯着面前的人,目光不善,鼻息间隐着怒气。
林善自始至终站在床尾处,面带笑意地挑衅,她来回走动,又假意叹气:“知道我昨天跟谁见面了吗?”
韩齐深不答,她继续说:“你儿子,这么多年我没联系他,看出来他还喜欢我呢,你作何感想?”
病床上的人捏拳忍气:“你跟他没可能,别妄想。”
“我为什么要妄想?”林善端起假笑,言辞间咄咄逼人,“先不说等你不在,我可以为所欲为,跟他结婚也好挥霍他也罢,那都是你管不到的事情。就算现在我也不怕,你儿子本来就不服你,凭你这样还能控制他的思想,控制他的身体?”
几句话明显戳在韩齐深最在意的事上,他讽刺冷笑:“怎么,那笔钱你花完了,现在又想来敲诈了?”
林善沉着应对,假言假意:“说来多谢你那些钱,我现在过得很好,一点也不缺。只不过听说你没多少日子了,真是风水轮流转,我妈让我来给你带句话,劝你走之前多积点德,不然到时候下面的日子更加难过。”
“你!”韩齐深郁气堵胸,想要暴躁却发泄不了,指着林善的脸说话也没气势,“你果然有阴谋,想翻脸不认,当初那份协议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违约。”
“当然没忘呢,我还随身带着。”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来一叠纸,掂几下放在床尾处,“违约又怎么了,我哪里比得过你做的那些肮脏事。你就安心养病吧,就算以后住不起医院,还有牢饭给你吃呢。”
……
去医院的路上交通堵塞,韩津加速钻空超车,也仍是花了点时间才到。
到以后进住院部,他直奔病房,里面很安静,除了已经平息躺着的韩齐深,并没有见到所谓的那个女人。
韩津抓住刚进门的护工:“人呢?”
护工反应过来,指指电梯那边的方向:“拦不住,刚走没多久。”
韩津想要追出去,房内的人急喊住他:“韩津!”
韩津忍耐转身,进去走到床边,上下看着他爸:“没什么事吧?”
韩齐深闭了闭眼,没说话。
“没事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忙去了。”
“你给我站住。”韩齐深先前受的刺激劲还在,此刻是压抑着甩过来几张纸,“你如果还有点脑子,就给我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韩津困惑地拾起那些纸,视线落在里面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细节上,显然是被挖出来的隐秘勾当,他一页页翻下去,到最后是一份协议,末尾有他熟悉的签名。
“这是什么?”韩津抽出最后那几张,不敢置信地看着韩齐深,“你逼的?”
韩齐深冷哼:“你以为没有这笔钱,她一个人能生存下去?她没你想的那么蠢,钱在她面前,自然比你要重要,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数额还是她自己提的,嫌我当时给的不够。”
韩津只询关键点:“所以是你拟了这份协议,去让她签的?”
韩齐深怒瞪韩津:“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不管是谁提的,她有骨气可以不签,我逼得了她?这就是她的真面目,从头到尾只是利用你,甚至现在还想致我于死地。”
他怒捶床架,想敲醒韩津,却有心无力,躺下深吸气。
韩津怔忪片刻,捏紧手上的纸,再去看床上的人,说:“我会去处理这事。爸,从现在开始做个好人吧,最起码为了自己的身体,什么都别管了。”
韩齐深拿眼神警告他:“既然还认我为爸,就别上她的当,你以为她还把你放在眼里?”
韩津没话反驳。
“你刚才不在,是没见到她的嚣张样子,不仅诅咒想盼我立刻去死,还妄想跟你结婚借此挥霍你来报复我,你如果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就该趁早看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灰败的眼中恢复一丝光,韩津确认:“她说想跟我结婚?”
“混账!”韩齐深手捂着胸口,气息难平,“你究竟在想什么?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
韩津借口抽身:“我帮你去叫医生。”
说完走出病房。
出了医院后,韩津直接驱车去她酒店楼下。
他在车内翻着那几份指向明确的证据,一字不落地看完后,抬起头,正撞见一群人从酒店里出来。
林善站在那群人里,仍是大衣配冬裙,只不过换了种色彩款式,一眼望去身影扎眼得很。
韩津刚想拿起手机拨号,林善的目光在街边扫了一圈,精准地发现了他的车子,继而跟身边同伴说了什么,然后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第57章
冬风急躁狂烈, 吹得林善长发尽数往后, 露出一张俏丽润白的脸,两腮落着浅粉。
那点纷晕好似迷惑了韩津, 他看不透撕裂伪装后的真实目的, 以及面对他时带有几分假意,包括这一刻她朝他走来又有几分情愿。
林善拢紧身前衣襟, 一手拨正前额发丝, 走到副驾驶位的窗边,抬手敲两下。
韩津摇下一半车窗,偏头看着她。
“在等我?”她微笑问,好似不知道他来的意图。
他专注于她的微表情, 点头问:“有时间吗?”
林善朝自己同伴那儿望去, 隔空招了招手, 做了个告别,然后拉开车门坐进来。
座位之间放了一堆白纸, 林善的目光往那儿瞟了一眼,心知肚明。
她没有掩饰, 开口说:“刚从医院出来吧。”
韩津嗯了声,反问她:“准备跟朋友出去?会不会打扰你?”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客气,林善以为自己听错, 她维持笑容:“不会, 吃顿饭而已。”
“那我带你找个地方去吃吧。”韩津补充说,“新开的一家,你以前没去过。”
林善无所谓, 只不过快到那儿时,她回想起曾经这地盘好像是一片居民房。
他瞧出她的疑惑,解释:“你走的第二年,这儿就拆建成商厦,包括你以前租房那边,也都改建成新小区了。”
林善讷讷:“哦。”
见她反应淡淡,他问:“要不要去看看?”
林善这几年来只回过一次,即是去年刚回国时,专程来探望父母,其余什么地方也没去,更是刻意避开了这一记忆之街。
她没有回答。
韩津找地方停车。
林善以为他借着吃饭的名义,会跟她商谈严肃的事情,意料之外他一字未提,只问近年她做了哪些事,认识了什么朋友。
她简言答着,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一顿饭吃得心思难辨。
吃完饭韩津送她回去,让她先在车内等,自己临时见了个人,在路边只停留一会,很快往回走。
远远地,林善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拎着什么东西过来,待走近了他从一边上车,她也没瞧清。
车内本安安静静,混入了他的气息,她难以平复。
“一开始就想学法?”边上的人突然出声,似是在延续之前的话题。
林善看向窗外的霓虹街灯,“感兴趣,顺便考了证。”
他话里有话:“现在学有所用了。”
她并没逃避这个话题,“所以你是来劝我的?”
“不是。”
林善将头转向他,见他表情真诚:“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拦你。”
她轻笑,认真看着他问:“哪怕现在我往他身上插一刀?”
“你不会。”他很笃定,手按在那叠纸上,“你已经做足了准备,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林善垂眸盯着那叠黑料证据,自她当年接收韩齐深那笔钱起,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果然多行不义必自毙,时候还未到来,他已经由天收走了健康,林善庆幸他还活着,活着才能看到怎么被报复,这些证据又是怎么被揭发。
韩津忽然倾身,看着她的脸问:“你准备这个多久了?谁在帮你?”
她忽视他的目光,垂眸说:“没有谁,我一直在准备,一直在等,终于让我等到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时候?”韩津翻到某一页指给她看,“你不傻,我爸找人打你爸的事,你在那一年就已经调查清楚了,还能顺着这一点挖出不少,为什么那时候不报复他?”
林善好笑道:“这是我的事,我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结果都是他该受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我爸那时候出事,即便不是我自己想出来,也会被组织驱逐。”
林善沉默无话,过了会,她抬头笑笑:“你以为我是替你考虑?你想多了。”
“的确是我想多了。”他的目光凝于她的侧脸,却不受同等的对视,继续说,“那两年,你一直不接我电话,其实也是受到他的威胁,因为拿了钱的那份协议?”
林善果断道:“不是,发生了那种事,你设身处地想一想,以为我还有心情跟你联系?”
他不死心:“那等我出来时候呢,你知道我放不下你,不借着我来报复他,反而在外面躲了这么多年。”
“我证据不够,不是你爸的对手,更何况我还是个学生,我只想好好读书,即便要用手段,也不会像他那样,利用你来威胁。”见他有了动容,她又加了句,“你不要想多,我只是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
她口中的别人,除了他,还有谁。
“所以你等到了现在?在你已经有了能力,而他没多久日子的时候打击他,借此发泄你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