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娜看着满脸疲惫麻木的工人们,手里肥猪沉甸甸的重量,斤斤两两都是吸取着这些人的血长出来的。
她把他扔在地上,走到工头身前,拿过工头手中的长棍,对着这位‘少爷’重重的挥下。
他惨叫了一声,捂着那个地方在地上抽搐。
再也不想看他一眼,拉娜环视四周,她该说些什么的,但她什么都不想说。
没人敢挡在他们前面,汉妮和玛姬跟在安斯艾尔和拉娜身后,走出工厂。
玛姬鼓起勇气问。
“大人,我们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
拉娜回答说。
“该感到不安和羞愧的,从来不是被害者的你们。”
安斯艾尔带着她传送回房间,拉娜翻出这段时间整理的文档,关于土地改革的设想,劳动保障的设置,挑挑选选的拿出来些,唤来女仆。
“把这些送到比亚斯王宫。”
里面有很多想法需要改进,拉娜本来想整理到更贴合比亚斯的社会情况再说。
她的胸口烧着股火气。
人族和魔族的战争是很重要,她这么想着。
但是每一个呼吸的时间,工人和农民们都在被迫害着,他们已经被迫害的太久了。
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们在多受一分一秒的压迫。
这是拉娜基于比亚斯国王的配合对他发出的警告,如果他审时度势能力足够强,拉娜也不愿意做出太多出格的行为。
之后贵族少爷对平民下跪道歉的消息席卷了整个比亚斯西王城,紧接着就是《农田流失保护法》被宣布废除。
拉娜又等了好几天,再也没有新的法令从比亚斯王宫发出,贵族们求见的名帖却激增。
“圣女大人,提斯卡伯爵家的大小姐求见。”
女仆低着头,敲敲拉娜书房开着的门。
正靠在安斯艾尔身上,把他顺滑闪耀的发丝编成小辫子的拉娜头都不抬。
“不见,不是说过,除非是蕾哈或者王族的人,任何人都让他们直接离开。”
安斯艾尔依旧在看对拉娜来说十分难懂的书,单手拿着书翻页,左臂侧开一些,更方便她趴在自己身上动作。
女仆从手中拿出一枚徽章。
“尼雅·提斯卡小姐声称自己是您的友人,跟您在索菲亚女神学院就读时认识,还拿出徽章作证,我才敢前来通报。”
拉娜抖抖耳朵,停下手中的动作。
“尼雅?你让她进来吧,直接领到书房这里。”
女仆恭敬的施礼后退下,拉娜想起身,被安斯艾尔用空闲的手臂按在怀里,不准她起来。
他的体温偏低,在温暖的室内更显凉意,两人都穿着丝质的轻薄衬衫,体温交融在一起,拉娜无奈的抱着安斯艾尔的腰说。
“尼雅过来了,我总不能这么见她。”
拉娜熟门熟路的讨好让安斯艾尔的力道松了些。
“不想见就不要见。”
心里想着尼雅一会儿可能说的话,拉娜回答他。
“见见说不定才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法律这个我没有夸张,大家可以搜着看看‘林木盗窃法的辩论’,或者搜搜劳动法的历史。
第六十九章
放下手中绣着暗纹的纸张, 拉娜沉吟的问尼雅。
“这就是国王让你带给我的东西?”
安斯艾尔在,尼雅免不了有些拘谨, 双手绞在一起。
“我的母亲被国王陛下召见, 回来只给了我这些。”
她的脸蛋消瘦下来, 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不在, 低声问拉娜。
“母亲跟我说了很多,拉娜,你真的想.....把土地从贵族手中回收,全都分配给平民吗?母亲还告诉我,你要降低工厂的工时,设立最低工资,到底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们。”
拉娜的目光大多还落在那张写满承诺,花团锦簇的纸上。
“国王陛下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还有些事情, 你先走吧, 尼雅。”
尼雅半跪在地上, 抓住拉娜的手哀求。
“我不明白,母亲告诉我的那些我完全听不明白。国王陛下,我们, 还有其他的家族,大家都是真心敬仰勇者大人, 敬仰你的,我们到底又哪里做错了?要让你这么惩罚大家。”
拉娜从软椅上起身,屈下膝盖和尼雅平视。
“比亚斯的国王陛下非常配合, 关于对待我和勇者大人方面,我没有丝毫不满。”
尼雅的脸因为情绪激动红了一片。
“比亚斯想要完全遵循你的意志,国王陛下召见我时是这么说的。我们不像拉斯蒂王族那样,跟你和勇者大人作对,可如果你这么对待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听从你。”
“尼雅,你和提姆家都是比亚斯的出身,你的名下也有农场,工厂对吗?”
拉娜看到她委屈脸孔下隐藏的愤然,站起身垂着眼。
“农民被夺走土地,劳作一年,八成的收货都要交上去,给那些不事生产的贵族们填饱肚子,自己全家依旧贫困。工厂里工作的女人和孩子做着同样繁重的劳动,工资却比男人少,一天要工作十五个小时甚至更多,这样还要被巧立名目的罚款,夺走那一点点钱。”
尼雅的脸色苍白,再也遮不住内心的混乱。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上次奴隶的时候我就想问,拉娜,你从小跟勇者大人在一起,生活从未慢待你,让你遭受些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管这些闲事。说到底,这些平民遭受些苦难,真的值得你如此对待我们吗?”
拉娜问她。
“尼雅,为什么你认为贵族比平民高贵,高贵到能顺理成章的如此对待平民呢?”
尼雅有很多话想说,贵族血统的高贵,贵族的生而骄傲,贵族那平民无法企及的教养,可她又明白这些无法说服拉娜,最终只说。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就算是平民,他们自己怎么敢跟贵族相提并论。”
没有把她的回答放在心上,拉娜的手落在尼雅后背的脊椎骨上,一节节数着。
“那些孩子们,小小年纪因为长期站立,脊椎变形扭曲,那些女工们,在工厂正常干活时间,就能被拖出去堂而皇之的□□——比亚斯取消了奴隶制度,可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跟身为奴隶有什么不同?”
尼雅听到‘拖出去’这句话,如梦初醒般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
“这个,这个是雷西家族的人给我的,那个女工的谅解信。”
没有信封,只有一张颜色不均,手感粗糙的普通纸张被小心的叠起来,拉娜接过来。
【今天,雷西家族送来三百金币和田地的地契,少爷给我下跪谢罪,我原谅他对我做的事情。】
拉娜做梦都没想过会看到这种东西,首先就是怀疑。
“这是雷西家族的人逼汉妮写的?造假?我只要去找她确认一下马上就会知道。”
尼雅笃定的摇头。
“前几天的事轰动了整个比亚斯西王城,我刚赶回来就有很多人告诉我,雷西家族的少爷确实去贫民窟,给一位平民下跪,除此之外,雷西家族还备上丰厚的赔罪礼物,那户人家只要了一些金币和田地,给了他们写了这封谅解信。”
拉娜定定神,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汉妮一家人会被钱财打动。
“我要去看看。”
穿上外套走出房屋时,潜藏的目光马上从四面八方的阴影处传来,安斯艾尔沁凉皎洁的脸略微扫视一圈,令拉娜不适的窥探感马上消失了。
尼雅跟在后面踏出房门,只来得及看到安斯艾尔带着拉娜空间转移后,留下的最后一丝波动。
踩在嘎吱作响的雪地上,拉娜敲响了玛姬家的门。
跟上次勉强能维持人类活动的室温不同,这次们一打开,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玛姬打开门,看到拉娜,赶紧把她迎进来。
他们全家人都在,汉妮穿着体面的衣服,怀里抱着咯咯笑着的婴儿,所有人看她的表情都充满仰慕。
汉妮的丈夫接过她怀中的孩子,汉妮提着裙子给拉娜跪下。
拉娜下意识的闪开一点,她听到汉妮感激的说。
“一位贵族少爷对我下跪道歉,还送上赔偿,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全是圣女大人为我讨回公道,我们现在才能在家里照顾孩子。”
看着这家人在自己眼前第一次泛起健康红润的脸颊,拉娜开口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突然变成一件很难的事情。
“今天有人来找我,给我看了你写给雷西家族的谅解书,你不要怕,如果他们威胁你或者做了其他什么,有我和勇者大人在。”
汉妮惊愕的抬起脸。
“没有,真的没有,只是老厂主带着少爷过来给我下跪道歉,还送来很多钱,我们想着不要给圣女大人丢脸不想收的,只收了推不掉的一小部分。大家有很多人都被这样对待过,只有我又是被下跪,又是老厂长说我以后继续上班可以少轮班,我就写了谅解书。”
拉娜不知道能不能说清自己的意思。
“汉妮,他对你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仅仅是下跪就够了吗?赔偿的钱是他们必须要给的,你不需要觉得拿了钱就要写谅解书之类的。”
汉妮和玛姬面面相觑,迷茫的问。
“圣女大人,这一切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经历,您是觉得我们不该拿钱写谅解书吗?我们可以把钱退回去,这都是托您的福得来的,您不喜欢,我们不会要的。”
“这和是贵族还是平民无关,雷西家族的少爷对你来说仅仅是个□□犯。”拉娜看着她,缓缓地说。“一个□□犯的膝盖没什么值钱的,他要下跪还是赔偿都是活该,你拿赔偿拿的光明正大,我并不是要你还回去,汉妮。”
汉妮费解的笑着。
“圣女大人,贵族老爷们和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拉娜缄默了,她转向汉妮的丈夫,这个男人看上去比上次见面精神好了很多。
“关于农场的问题,我回去想了很多。你以前在农场上工,每日劳累还是难以养活家人,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要怎么改变这一切。”
男人惊住了,他看上去很想跪下,但手里抱着孩子不方便动作。
“我从来没想过要劳烦大人些什么,请您相信我们。”
玛姬急忙接过他怀里的婴儿,拉娜在男人跪下前甩出一股浮力,阻止他下跪的同时,让汉妮也从地上起来。
“你不用想那么多,我真的只是问问。”
男人喉结滚动两下,还是忍不住吞吞吐吐的说。
“我想...把农庄每年的收租减到五成。”
破旧的,挡不住声音的破门外,传来气喘的承诺声。
“从今往后,你所在农庄的收租都会是五成,不,全比亚斯所有的农场的收租,从此都不会超过五成。”
门被从外部打开,比亚斯国王圆胖的脸冒着汗,他拿出手帕不停在额头擦拭着,旁边的执事扶着他的手臂劝说。
“陛下,您的身体受不了,走慢一点。”
听到这声‘陛下’,汉妮一家又跪下了,甚至不敢抬头。
拉娜没有理会国王殷切的看向自己的目光。
“上次来你们这里时,我曾说过比亚斯的所有人都会有田地,你们站起来,汉妮,我也回答你刚才的话,贵族和平民没有什么不同,即使是国王也不比你们高贵,你是平民也不比他们卑贱。”
汉妮怯怯的抬头,声音发颤。
“圣女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个曾经困惑的对拉娜提问的小男孩站了起来。
他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可他很努力的张了两次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拉娜突然醒悟,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样下去,即使拉娜用权威推行改革,一旦她的目光稍有偏移,这块土地上平民现在所经历的事情还会重演。
不管是建立起新的政权,或者找到新的、能治理这些人民的人,只要平民们的思想仍是空虚的,没有装备上名为‘哲学’的思想上的武器,开始前没有解释,开始后也不能给他们讲明白的给予,甚至会让平民本身害怕接受。
拉娜的眼睛不可能永远盯着比亚斯,而这样受益者本身都一团糊涂的改革,即使成功也没有意义的失败。
她从硬邦邦的,全屋最拿得出手的木椅上站起。
“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比亚斯国王说的。
他实在很识时务,即使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要求离开,还是干脆的带着侍从出去。
尼雅一直藏在他身后的人群中,这时候停在原地看着拉娜。
拉娜忽然想,在尼雅看来,自己是不是背叛了两人间的友情呢,为了她眼里‘卑贱’的平民,去‘迫害’她们家,乃至整个比亚斯的贵族。
现在国王废除《农田流失保护法》,急着承诺减租,加上送来的信上洋洋洒洒的一切,所有人,包括迷茫的平民们,想必都觉得够了。
你们所有人都觉得够了,我却觉得不够。因为我知道你们本应拥有什么,你们自己却不明白。
牵着安斯艾尔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很久很久,拉娜的眼泪才落在厚厚的雪上,消融掉一点上层的积雪。
“我知道什么能真正帮到他们。”
她哽塞的看着冰雪一样的恋人,那么深的悔恨扫过她的心。
“让他们真正明白,真正能拯救自己。但是我没有去好好了解,没有去好好学习,没有好好记住。”
安斯艾尔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浓密的睫毛在飘雪中抖动着,更加像飞舞的蝶翼。
“你想让我做什么。”
拉娜还是很怕,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可她逼着自己说。
“我想回原来的世界拿来一些东西.......我要成神,安斯艾尔。”
【世界】静默了一瞬。
安斯艾尔说不清自己的想法,面对拉娜时,他总是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拉娜如他所愿即将成为神明的现在,安斯艾尔应当更欣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