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廖停雁没看到长右,中途车队停下休息的时候,她还特地在车队里看了看,也没发现长右的踪迹。直到第二天,再度看到长右出现,她才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大胆乱说话的宦者,因为和自己说了那番话后,被总管知晓给处罚了。
只是,好像仍旧有什么不对。廖停雁仔细打量他,发现长右脸色较之前更加苍白,眼尾有些泛红,眼角还有血丝,那双同样苍白的手上,青筋微微凸起。
说不定确实是被责罚了,毕竟他作为一个伺候人的宦者,敢说那些话,一旦被人知道,免不了一顿责罚。先前他们说话时,马车外也许有人在听。廖停雁越想越觉得情势严峻,也有些后悔,她还是放松惯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进入最险恶的宫廷副本。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千万记住了。”廖停雁对长右道,同时猜测着他到底受了什么责罚。打板子?被打了屁股还是背?总不能像容嬷嬷扎针吧。
司马焦:“……”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听不懂?
廖停雁,“算了,今天不需要你伺候,你就坐在那休息吧。”
司马焦瞬间明白她误会了什么,微拧的眉稍稍松开,甚至还笑了一下,“女郎看出来奴身体不适了?”
这还真是个新鲜体验,以往他这样子出现,周围的人,全都只会露出恐惧的神色,都觉得他下一刻会杀人——虽然确实如此。
廖停雁没回答,给他递了个垫子,“你垫着坐吧。”看他坐姿这么不端正,可能真是被打了臀部。
司马焦懒懒散散坐着,本来快没兴致演下去了,可看廖停雁那副样子,他突然又觉得再装几天也行,于是接过垫子,坐得端正了些。
这垫子被廖停雁靠了几日,似乎也沾染了她身上的气味,有点香。
赶路的时间里,廖停雁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马车上,除了个长右,没人和她聊天,日子久了,廖停雁和这个年轻宦者就熟悉了起来。她偶尔会觉得这长右有些奇怪,有时候一些语气和行为,会让她莫名觉得违和,但最后她都把这归结于另一个原因。因为长右认真来讲是个被净了身的男人,廖停雁之前没接触过这个群体,暗自猜测可能确实会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样。
而且相比长右这个在原著没有姓名的路人,距离洛京越近,廖停雁就越担心见到司马焦后怎么办,根本没太多心力放在长右身上。
原著里女主和司马焦遇到的时期,女主可还是个看到乞丐会同情落泪,看到杀人会拼命阻止,会因为别人不喜欢她而委屈,倔强询问‘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吗’的典型早年女主角设定啊!如果说司马焦喜欢这个调调,她是不是要考验一下自己的演技?
太糟心了,她根本没演技。只能祈求司马焦其实根本没有被女主的善良倾倒,喜欢的只是她的容貌,真希望他是这样一个肤浅的男人。
“我们快到洛京了,女郎如此愁眉不展,可是在害怕见到陛下?”司马焦笑问,脸上笑容却并没有蔓延到眼睛里。
廖停雁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长右嘴里经常陛下长陛下短了,闻言扯了扯嘴角,望着窗外逐渐接近的城墙,“我只是在想,希望陛下能至少喜欢我这张脸。”
司马焦哦了一声,又说:“陛下肯定会喜欢你,女郎可相信我?”
廖停雁:他不想杀我就行了,真要被他很喜欢的话,那好像也有点惨。
司马焦见她不说话,侧了侧头道:“女郎不相信?”
廖停雁:“你不是说你很少见到陛下吗,怎么如此肯定?谁给你的自信,我的脸吗?”
司马焦:“噗哈哈哈哈!”
洛京作为一国国都,远非河下那个乡下地方能比,光是看到那高耸巍峨的城门,廖停雁就不禁惊叹起来。她在自己的时空,曾去过几朝遗都的旧址参观,哪怕后世依靠种种想象复原的效果,都比不上此刻她亲眼所见的一切。
如此厚重高耸的城墙,高得几乎将地下人群都衬托成蚂蚁一般,从宽阔城门进出的人群络绎不绝,三条官道并行入城,老远就能听到城中喧闹。
她们这一队人,是直接走中门入的城,只是穿过城门而已,廖停雁就感觉花了许久,可见这城墙之厚。待到入了城,帘子便不能随意掀开了,廖停雁只能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各种热闹声响。她们似乎正穿过繁华的大街,走了许久许久后,终于四周又慢慢变得寂静起来,充满市井喧嚣的声音逐渐远离。廖停雁明白,这是她们快要进入皇城了。
整个国都洛京,几乎有一半属于皇宫范围,那一重一重的宫殿围起了山和湖,建造了各种景致华美的园林,是世上最奢华享乐之地,同样也是最危险恐怖之地,因为这偌大宫殿的主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魔王。
廖停雁被送入一个不知名宫殿,全程安静的好似假人,任由那些态度谦卑恭谨的宫女摆弄,又在夜幕降临之际,乖乖跟着几个陌生的宦者前往另一个地方——据说今夜皇帝陛下举办宴会,后宫所有美人都要参加,包括她这个新入宫根本还没份位的美人。
摸着自己快被饿扁的肚子,廖停雁默默祈祷,保佑今晚上司马焦不要当场杀人,否则她真的吃不下东西,饿出胃病怎么办。
夜风已经开始凉了,廖停雁被一群垂着脑袋的宫人簇拥着,走过挂满灯笼的长廊与空旷广场。她身边人很多,可都悄无声息,所有人,安静的都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么多人走一起,愣是营造出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喘气的恐怖氛围,可见这宫中平日里气氛是有多压抑。
廖停雁现在担心起另一件事来,这宫里,该不会闹鬼吧?说实在的现在气氛真的很吓人,她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还有,不是说全后宫的美人都要参加这个宴会吗,为什么一路上走过来都没看到其他美人?心中不断冒出各种念头,眼看那灯火通明的殿堂就在眼前。
廖停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殿中。门槛太高,给她准备的裙子又太繁琐裙摆太长,她有一瞬间差点摔倒,还好被身边的女侍扶了一下。低头看到地上铺满了昂贵的锦垫,视线再左右一扫,发现两旁竟然已经坐满了各种美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没道理,殿里这么多人,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瞄到有几位美人也在看她,廖停雁都要怀疑这些美人是不是蜡像了。
殿中气氛非常之凝重诡异,不闻莺声燕语,只有无边静默。廖停雁没敢抬头往上看,亦步亦趋走进殿内,平平稳稳地站在大殿中央行礼。
“妾,河下廖氏女,拜见陛下。”
上首有人轻轻笑了下。大殿空旷又太静,因此这个笑声虽轻,却好似回响在殿中,令人听得清清楚楚。
“起来。”
廖停雁心头打鼓,心道这声音,怎么好像……她控制脸部表情,慢慢抬起头来,飞快看了眼最上首高台上的皇帝司马焦。然后她忍不住在内心发出了一阵奔溃地呐喊,紧接着一个素质三连。
草为什么大魔王是长右!长右怎么会是司马焦!换件衣服而已气质差别这么大的吗!
不愧是脑子有病司马焦,竟然有兴致扮成个宦官逗她玩?他每天跑到她马车上伺候她玩得很高兴吗?!她还是低估他的病情了!
廖停雁对上大魔王微微笑起来的俊秀脸庞,稍稍冷静了下,心里竟然突然冒出个奇怪念头——这些日子真是辛苦这杀人如麻的变态了,他怎么忍住这么久不发疯的?竟然在她面前装得跟个正常人一样!
然后,在发现身边伺候的路人甲突然变成神经病男二的此刻,她该摆出什么表情呢?廖停雁在心中发出这样痛苦的疑问。
没人能回答她,司马焦坐在上面期待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廖停雁久久没反应,司马焦脸上期待的神情慢慢收敛,他面无表情,咔哒一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廖停雁好像听到了几位美人发出恐惧地抽气声。
不是吧,这就要发疯?她可什么都没做!
司马焦有些烦躁的点了点案几,“你不想对我说什么?”
廖停雁在袖子里捏着自己的手指:所以你到底想要我对你说什么?
她想了想,努力代入一下原著女主的苦情人设,最后硬着头皮用尽量哀怨的语气颤抖说道:“陛下,您骗得妾好苦哇。”
司马焦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到拍桌。
大魔王笑够了,没有对她的低劣演技做出评论,只对廖停雁伸出一只手:“贵妃,来孤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廖停雁:……????
第6章 第六章
什么玩意儿?贵妃?!她什么时候变成贵妃了,明明入宫还不到半天,有人通知过她吗?廖停雁懵了,但环顾四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懵着,这样显得自己太傻,于是她迅速强迫自己调整好表情,冷静地应了声是。
廖停雁看着那个身体微微前倾,对她伸出一只手的司马焦,认命地提起裙摆走上前。行吧,他高兴怎样就怎样,谁叫他是皇帝呢。
不过如果她没记错,原著女主在皇帝身边那段时间,似乎是九嫔之一的份位,为什么到她这直接就变成一品三夫人之一,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了,难道是对于乖乖进宫和逃跑后被逼进宫的不同待遇?
另外,鉴于司马焦还没皇后,这代表着,她现在直接空降后宫第一了,这种作弊开挂一样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
女主光环这么强大的吗?廖停雁走到司马焦身边的时候,看着他那张已经看了好些天的小白脸,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少看了十集剧情,连不上前情,导致一度摸不着头脑的无辜观众。
“坐到我身边来。”司马焦拉住她,把她拉着坐在自己一处。
廖停雁直挺挺坐下了,坐下的同时她的眼睛不由自主顺着鼻子嗅到的香味,看向面前的案几。上面摆满了各种一看就很好吃的佳肴,她很饿了,真心的。
可身边还挨着个司马焦,她不敢动手。
司马焦瞧瞧她冷静的表情温婉的脸,突然说:“你想吃就吃啊,不是饿了吗?”
廖停雁心里嘀咕,她自觉还是掩饰得挺好的,司马焦怎么发现她内心真实想法的?明明看上去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杀人魔,竟然意外的敏锐呢。
“那……妾便吃了?”
“吃啊。”司马焦笑吟吟地看着她。
态度温柔到令人发毛,廖停雁刚把筷子伸向一盘炸酥了的小肉丸,骤然间有了个可怕的猜测——司马焦语气这么温柔,难不成,这肉,是什么奇怪的肉?不会是……人肉吧?按照司马焦的恶劣性格,也不是没可能啊。
廖停雁的脑补把自己给吓到了,筷子不由停在半空。
司马焦打量她的神情,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轻飘飘地说:“怎么不吃啊,你不喜欢这道菜吗?”
廖停雁没回答,司马焦就转而问旁边的宦者,“贵妃似乎不喜欢,这道菜谁做的?”声音凉飕飕,和刚才简直翻转一百八十度。
廖停雁:这语气如此吓人,该不会他又要杀人?
这么一想,她一狠心,夹了个肉丸放进嘴里。酥香的感觉一瞬间溢满口腔,表面酥脆的肉丸咬开后,内里还有鲜香的汁液,简直美味。廖停雁同时尝出来,这是鹿肉。
司马焦撑着下巴看她吃,伸出一根手指让她转过脸来,笑着问:“这鹿肉丸子好不好吃?”
廖停雁觉得他的手凉得吓人,简直像冰块一样。不过她天生怕热不太怕冷,无所畏惧,只咽下丸子后回答:“很美味。”
司马焦很快放开了手,搭在扶手上,“听到了,贵妃说不错,赏赐。”
他身边的宦者躬身,“是,陛下。”
司马焦再看廖停雁,“你多尝些。”
有女侍要上前来为廖停雁奉菜,司马焦却道:“孤让你为贵妃奉菜了吗。”
那女侍闻言吓得跌倒在地,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却一个字不敢说。这些宫人们都明白陛下的性子,这个时候若哭喊饶命,只会死得更快,因为陛下听到吵闹便会觉得烦躁,像这样马上跪下不出声,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廖停雁还没习惯这种场景,一个说变脸就变脸的司马焦,和一群哪怕司马焦大声点喘气都要吓个半死的宫人美人。难怪这里气氛如此压抑,所有人都显得有些神经质——说到底都是司马焦的问题,只听他这个充满戾气的语气,就觉得他好像要杀人,难怪都怕他,讲真的她也开始怕了。
本来正在嚼肉丸,被司马焦这么一吓,廖停雁呛住,捂嘴咳嗽起来。
她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后背,那感觉简直像是背后爬上了一只吐信的蛇,司马焦的手抚在她背上,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怕什么,我又没有凶你,你好好吃你的就是了。”
廖停雁说不了话,只能摇摇头。大哥,你这么变态吓人的语气,就算不是对我说,听着也很害怕的好不好?
司马焦看她摇头,皱了皱眉,烦躁地对那女侍说了句:“下去。”
匍匐在地的女侍感恩戴德地磕了个头,赶紧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司马焦为什么没有发作,但不用直面他人的死亡,还是让廖停雁微微松了口气,咳嗽慢慢平复下来。突然脸上一凉,司马焦摸了摸她的脸,有些不高兴地拧眉,“看到个死人就吃不下饭,你怎么这么娇气。”
廖停雁想起自己在马车上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一般来讲,大部分正常人类看到死人都会胃口不好,她一个能在他身边坐着面不改色啃肉丸的女英雄,还说她娇气?
廖停雁简直惊呆了。
司马焦看到她的神情,倚在宽厚的靠椅上,环视了一圈殿中其他被忽视了许久的美人们,“你不相信就问问她们,看看她们见了死人还能不能吃下饭,你肯定是最娇气的一个。”
本来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足够弱小可怜无助了,但当廖停雁的目光看向下面两旁那一排排的美人,她发现这些美人好像比自己更加弱小可怜又无助。她们听到司马焦的问话后,几乎人人都面带压抑不住的恐惧之色,那种拼命想表现平静,但看到司马焦就忍不住颤抖的惨像,让廖停雁都忍不住生出一种怜惜。
可吓成这样,她们还是得按照司马焦的话齐声回答,“妾等能吃下。”
廖停雁仿佛能想象得到那个场景,司马焦一个不高兴杀了人,众美人被逼看着,不敢吐不敢出声,司马焦还要逼她们继续对着尸体享用美食,然后次数多了就被迫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