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慕秋华已发力,运起的坏字经在血脉里奔流,把两人的兵刃抵抗住。
  三人内力相抗,巨震之下,慕秋华眼睛赫然睁大,胸腔里响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鸣声。莫金光立刻出剑,慕秋华当即也侧过身体,把他的剑制住。
  洗髓经与春风渡相融之下,周梨和江重雪都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划过全身。这两种武功如风拂水,如水随风,融汇天成。
  慕秋华眉头皱得更深,内息居然起了变化。他为免这变化加深,立即想先行后退。
  但三人岂容他退,招招逼进。
  江重雪和周梨把内力运足到了巅峰,慕秋华眼睛赫然睁大,乍看他们两人一眼。
  这时,周梨却邪剑划出半弧,用了六道神功里的偷袭一式,慕秋华此刻强逼着让坏字经的内息平稳,故没有料及,被一剑刺入胸扣三寸。
  周梨拼命把剑刺得更深,慕秋华内力运遍全身,肌肉绷紧,生生把她的剑卡在了血肉里。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江重雪与莫金光两人各自助周梨一臂之力,挥舞起刀剑砍下。
  金错刀正中慕秋华右肩,莫金光的剑则刺入慕秋华后背,依然是三寸。
  忽然,有古怪的声音发出。
  不过须臾,慕秋华便明白了,那是他胸骨断裂的悲鸣。
  周梨的剑刺得更深了。
  慕秋华未曾挡住这一刀两剑的来势,坏字经在春风渡与洗髓经的夹击下,犹如钻出地缝却立刻被人泼了一头热油的蛇,痛苦哀鸣。他感觉到内息竟然崩溃起来,虽不知其中的原因何在,但他想把溃散的内息再度凝起。
  但三把兵刃都逐渐在往他身体内深入,他用手硬生生握住了其中两刃。
  突然,莫金光收剑,他持剑一跃而起,剑身蓄满内力,剑光大亮,他身姿停在半空,以催山崩海之势,一剑从脊椎骨灌入慕秋华的身体。
  慕秋华痛苦大叫,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惧怕死亡,从未想过有一天它真的会来临。
  他大叫之际,江重雪和周梨把刀剑全部旋入他身体,再同时拔出。
  兵刃穿出慕秋华的身板,滴了一连串的血。
  慕秋华总是微笑的嘴唇颤抖了几下,须臾之间,周梨终于实现了心愿,看到他的笑难以避免地消失了。
 
 
第157章 杀人行2
  慕秋华摇晃了两下, 趴倒在地。
  莫金光从这里移开了视线, 看到花素素被一名轿夫连出的十几剑逼至下风,身法毫不犹豫地挪移了过去。
  “无求前辈呢?”周梨快速地说了这一句话, 江重雪的注意力却不在此,他把刀柄一甩,大阔步连走带飞地到了杨亭坚面前, 为他挡掉了后面刺向他脖子的一剑。
  周梨旁观了一下战局, 琢磨过后,衣角掀起,人立在了高敞的屋檐上, 把目之所及尽收眼底。
  无求和尚被逼到了一条窄巷子里,周梨目光凝聚,挑高了两边眉毛在屋顶上几个起落,这才发现与无求和尚对战的共有两人。
  他的双剑上有血, 割破了对手的背脊,但他自己也并非完好无损,灰布的僧袍零落鲜血, 不知受了多少伤,也不知伤得是否严重。
  周梨从屋顶飞下来助他时, 他始终皱缩的眼角敞开了一些,约莫是笑了一笑的, 只不过很快又被那副孤愤的神情代替,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哼。他自然不是不屑周梨,而是不屑自己。什么时候他出手竟需要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孩子来救了, 丢脸。
  无求和尚盯了一眼自己的双剑,剑上有月色的影子,泠泠如在剑中流淌。
  他摇晃着往前走,不顾冒血的胸口还在一阵阵地抽疼。
  周梨在屋顶上从上往下看,虽然看到了无求身上的血,但他双剑如行云流水,让她错觉他的伤并不重。
  其实,已重到该倒下去的地步。
  无求和尚又哼了一声,他若不想倒下去,便倒不下去。
  剑气陡然迸发出来充斥整条巷子,双剑的残影划过来,带出的冷意割开其中一名轿夫的脖子。
  那名轿夫死前把眼底的惊讶暴露无遗,似乎是不能相信无求和尚还能散发出这样的剑气,更不能相信,这一剑的完美是一个重伤之人所使出的。
  无求和尚的剑刃平切过这人的整个脑袋,血花喷溅出来,这一剑之后,他即刻转过半侧身子,将双剑往前格挡。
  另一人见同伴已死,似乎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马上把剑向无求和尚的脑袋甩过去,想枭下他的首级。
  “嘡”一下重响,却邪剑斜插进来,打断了此人的目的,无求和尚倒退两步,以双剑驻地来支撑身体。眼睫毛上挂满了血,他一眨之下,就扑簌簌地滚下来。囫囵地抹了一把,嘴巴里含着血就笑起来:“孩子,你代我杀了他。”
  周梨专注于面前的敌手,没有侧首来看他,但听了他的话,眉眼凛然地道:“好!”
  这名轿夫的武功绝对在周梨之上,可周梨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出彼此之间的落差,信心百倍地应战。
  这让无求和尚很满意,也很快意。
  周梨不是轻慢她的敌手,她只是没有任何杂念地想赢,这念头太过于强烈,以至于让她忽略了对手武功的高低。
  她的剑极快,眼睛里有鲜明的火在烧,对方的剑法自然是一流,也在她之上,可她攻守之间有条不紊,毫不慌张。
  看到这样锐意进图的剑法,虽稚嫩得让一个老江湖觉得有趣好笑,但怎能不叫人心生快意。无求和尚险些就要喝声彩,可惜血糊了嗓子,他一时不能发出声音来。随地啐了一口,牙齿鲜红,狰狞地道:“以截代刺,横划。”
  周梨眼睛大亮,顷刻照他的方法把剑做截状,这一变之后,她果觉顺手许多,不由惊讶。
  修罗剑法是聂不凡自创,无求和尚却一眼就能看出这剑法中的缺陷,以此来纠正点拨她。
  这一截割开对方衣袍,让对方微缩了一下手指,面色愈发不善。
  无求和尚又道:“纵、截、劈、刺,蜻蜓点与面。”没说完,又有血从嗓子口冒出来,他吐个干净后,笑得无比桀骜:“剑断孤鸿,孤鸿难飞。天山派竟也出了大奸大恶之人,我以为天山清雅,无垢无尘,原来也不过骗一骗世人而已。”
  这后面的话是送给这轿夫的。轿夫的怒火从面孔掀过,几次想摆脱周梨直接去杀无求,但都被周梨截断。
  剑断孤鸿,孤鸿难飞。
  这和尚认出了他的孤鸿剑,也识出了他出自天山派门下。
  周梨却没什么兴趣理解对方的心情,她只记着无求和尚说的那几个字。
  纵、截、劈、刺。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但照着他的话去做,剑势就是比平常顺畅许多。
  最后一刺落空,她却未见气馁,把剑尖一抖,对方所料不及,眉心上就多了一点血红的印子。
  无求和尚大笑:“好个蜻蜓点与面,孩子,你使得极好!”
  他说罢,忽然把身子挺起,双剑持平,下一刻便是叫人眼花缭乱的连剑。剑法快起来之后,他的血流得也更快了,脚下踏过之地,都是一路的鲜血。
  周梨怔了下,总算看到了,惊呼道:“前辈!”
  无求和尚笑声不绝:“丫头,过来!”
  周梨见他原来已是重伤,立刻倾身上前。
  就是这时候,无求和尚的双剑转过一个半弧,极为惊艳地划开了那名轿夫手腕上的经脉。剧痛之下,孤鸿剑落地,双剑却并未刺穿他的身体。无求和尚忽然转过身,赶来的周梨却邪剑出手,刺进轿夫的胸膛。
  无求和尚把这最后夺命的一剑让给了周梨。
  剑断孤鸿,今日孤鸿果然要亡。周梨是新生的雏鹰,这断孤鸿之命的机会,就交给雏鹰。
  无求和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丫头,你这一剑,极漂亮。”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周梨拖住了他坠下来的身子,摸了一手的血腥,喊了一声前辈后,无求的眼睛里露出某种诉求,张开了嘴。
  周梨知道他有话要说,可临死之际,他终究没有力气把它说出来,眼睛一闭,便咽下了气息。
  他虽未说,但周梨直觉,他的话与洛小花有关。
  “无求前辈。”周梨哽住了嗓子,眼眶艰涩,五官都酸疼起来。
  天上月色露出了云端一角,洒下柔和的光。
  秦桧的八抬大轿是铜墙铁壁,历来他坐在这轿子里便可高枕无忧。
  他翻手为云覆手雨,多少年来,他在朝政上只手遮天。
  他总没有害怕的时候,因为知道皇位里九五之尊需要他活着,而这驾轿子,也可以护佑他活着。
  他搅浑了多少清澈的水,让多少性命变作孤魂野鬼。
  夜半之时,那些孤鬼还会不甘心地来睡梦中找他。他袖手轻挥,把那些鬼魂压回泥泞的深渊里,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鬼神都不怕的人,还有何惧。
  可现在秦桧在跑,就像一条弦崩断了,他张开双眼,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死路。
  他跑出轿子,不顾一切地往前。他是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跑起来在那些江湖人眼里慢如龟速。
  可他不放弃地跑,这一生他就从未放弃过,无论是从开封辗转一年,千辛万苦地被抓到金国,还是从金国千里迢迢返回到大宋面对满朝文武的指摘,他都没有放弃过。
  就在一条巷子前,秦桧喘着气停了下来,他已经跑不动了。
  劈头一道银光,剑气堪堪滑过他侧脸,惊起他额边发丝。
  秦桧的气息喘得更厉害。
  周梨站在巷尾,衣裙鼓鼓地飘,却邪剑摆出斜指的姿态,冷眼看着面前的人。
  江重雪从屋顶追来,一袭红衣翻飞到飘忽,他并没有追得太厉害,只是故意让秦桧跑,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吊着追。
  秦桧合该尝一尝被逼到绝境的滋味,向来都是他把别人逼到绝境。
  周梨却已无江重雪的耐心,她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这人还活在世上,所以她利落地举剑,划过秦桧细长的脖子。
  秦桧发出一声濒死的凄喊,他知道再无人可以来救他,今日就是他必死之日。
  这一刻的秦桧面孔扭曲如恶鬼,狰狞又恐惧。
  有些人死时风华依旧,有些人死时孤绝悲厉。
  周梨总以为秦桧那样不动声色的人,死时也合该慨然。
  没想到是这幅丑恶的嘴脸。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才是秦桧真正的模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阴险恶毒地计算着是非人心。
  他不是聂不凡那样的恶人,就连慕秋华都比不上。
  这么多年他拿锦衣和权利把自己包裹起来,到死时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一个得了势的丑角。
  后面的人慢慢走了上来,周梨看到屋顶上的江重雪和哥舒辞,对角的巷头,白衣人扶着受了伤的花素素,莫金光则站在一旁的阴影里。
  没有无求和尚和杨亭坚。
  周梨心里颤了颤,看到江重雪面上的愤怒和眼里的悲哀,以及他左手上握着的望月剑,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心里先卷过一阵难过,再是悲愤,随即抬起手,划开了秦桧的脖子,把他的头颅整个削下。
  周梨抬起头,天上的月亮还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并没有放出明亮的华光,风也起得慢了,幽幽地从巷子里一荡而去。
  渐渐的,远处传来纷杂的人声,密集地往这边涌来,是金国人发现了这场厮杀。
  周梨抬头看了看月色,无端想到了风华曲,她想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听当年一起编曲填词的六人再一起合奏完此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两章,会一起发~
 
 
第158章 新皇
  宋绍兴二十三年五月十五, 秦桧死。
  六月末, 江重雪和周梨来到临安,提了一只木匣摆在赵眘和岳北幽面前, 岳北幽打开时,看到了秦桧死后青白的面孔。
  七月中,秦桧被几名江湖人在上京会宁府截杀一事传遍天下。打探良久, 方知其中三位, 一个是浮生阁阁主,一个是抗金的女侠,一个是胭脂楼楼主。
  至于其他几位却无头绪, 似乎并无名气,或者不愿暴露姓名。
  秦桧一死,普天同庆。
  当年岳元帅死时,满城苏镐。
  这些年来, 多少人欲杀秦桧而后快,皆成为那八人手下亡魂。
  死死生生,黑暗光明, 就如一个轮回,这阴阳颠倒乾坤错乱的这么多年, 死的人太多,冤的人太多。
  如今金人退了, 秦桧亦死了,似乎只剩下皇位里的君王,叫人暗暗地想, 他何时能死。他若一死,太子登基,那才是天下人真正翘首以盼之事。
  赵构何时能死?
  要盼着一个能吃能喝,身体虽不强健却也无甚病灾的人死,总不是那么容易。长远看来,赵构现在是壮年,他似乎还能活很久。
  宫中栀子次第开,交错逶迤的道路上绒花树肆意舒卷,纠缠凉风,抖落在岳北幽的黑色长靴上,靴子踏过满地花枝树叶,行至一玲珑小阁前,阁外种了几株文竹,翠绿柔嫩,叶端裹着白色花果。
  内侍请岳北幽在外稍后。
  这一稍后,便是半个时辰。岳北幽站在大太阳底下,抬起眼眸,望向小阁。
  小阁的窗户半开,茶香满室。
  阁内小而堂皇,花几上一只青花釉色花瓶,瓶内兰花垂枝。赵眘一枚白子下到棋盘后,正好瞧见了案上的紫金香炉喷薄出一簇盛烈的烟。味道有些馥郁,让他下了一夜棋的脑袋更加昏昏沉沉。
  赵眘抬起头,面前的赵构正在凝神琢磨下一步的棋路。这棋已经下了一夜,两人皆未休息过片刻。赵构没说停,赵眘只好一直奉陪。
  肚子咕噜着叫了一声,赵眘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黑子在赵构的手里把玩,也不抬头看他,径自笑了:“饿了?”
  赵眘劝道:“父皇,还是休息一下吧。”
  赵构挑眉:“你累了?”
  赵眘闭起嘴,只好什么都不说。赵构却招了下手,叫人去做一碗酪来。
  贴身服侍的公公心领神会地躬身领命,片刻后,一碗酥皮奶酪端上了案几,盛在莲花锦鲤碗中,白嫩嫩的,吹弹可破,被莲花釉色一衬,美得很。
  内侍将白瓷勺子递到赵眘手里,赵眘不喜欢吃甜腻的食物,但这是赵构赐的,不能不吃。
  他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了一口奶酪放进嘴巴里,这一下倒好,把赵眘冰得从头凉到了脚,牙根都泛着酸。
  这酥皮奶酪竟是冰镇过的,在他嘴巴里肆意地散发出寒气,如有人将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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