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满是惧色,发出一声怪异的哀嚎,长久被困的恐惧濒临极限。
几人噤若寒蝉。
汉子受不了他哭哭啼啼的,喊道:“别哭了,哭了难道就能出去吗?”
“我哭我的,关你甚事!”陆蕴大喊大叫,嚷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爹和大哥还在等着我呢,我要回青城派!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他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大哥,哭得更凶了。
“公子,”那随从眉头拧着,自始至终都把他家公子护在身旁,此刻脸上有不祥之色,“都是我不好,害得公子陷入这种境地,我……”
赵公子打断他的话,“生死有命,不关你的事。”
他摇头,目光深沉,“不,这世上谁都能死,唯独公子不能死。我没有保护好公子,罪该万死。”
那汉子离他们近,闻言冷笑:“你家公子是镶了玉了还是渡了金了,又或者是皇帝老子,凭什么别人能死,偏他死不得。”
“好了,”赵公子微笑,想让他安心,“你既觉得我不能死,那我们就一起出去。江公子,我们休息一下,换个地方再走。”
江重雪把宋遥放了下来,也向他笑了一下,“好。”
这种时候最见不得的就是自我灰心,一旦自己都觉得走不出去了,就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幸而还有个没这么丧气的人。
陆蕴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泪眼模糊地盯着从江重雪背上放下来的宋遥。
宋遥失血的脸苍白得就像一个死人,看久了让他更为惧怕。
片刻后,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崩溃至极地跳起来,为了发泄一下这恐惧,他大步跨到宋遥身上,一脚就想把他的脸踢翻过去。
他不想看到他这张苍白快死的脸。
第57章 老鼠
“你干什么?!”周梨从背后攘了陆蕴一把, 陆蕴跄踉几步。她把宋遥扶了起来, 冷漠地看着他。
陆蕴心绪大乱,口不择言地道:“你看他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你还救他干什么!”
“那也不关你的事,”周梨冷冷地道, “你怕死, 就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去哭,别把自己的恐惧撒到宋遥身上。”
“你!”陆蕴历来没人敢给他脸色看,就算有人给他脸色看, 他也总能靠口舌之利呛回去,呛不回去,他还有陆奇风和陆藉给他当靠山,可靠山不在的时候, 人就该懂得收敛,偏陆蕴就是不懂,“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周梨抱着宋遥把他贴墙放好, 头也不抬地说:“我是不算什么,只不过功夫比你好而已, 你大哥尚且与我打个平手,何况是你, 你如果不甘心,大可过来,你爹和你大哥不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代他们教一教你。”
陆蕴咬着牙,但脚底下一步未动。
周梨看过去时,那小子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泪光在眼眶里一圈圈地转,豆花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陆奇风和陆藉虽然也人品不佳为人傲慢,但他们至少尚有一份骨气在,尤其是陆奇风,行事从不低头,傲气到偏执的地步。但这个陆蕴嚣张跋扈,却出奇的软弱。
周梨不能见人哭,尤其哭的还是个大男人,自觉是不是方才的话重了点,可她一来没骂粗口二来明明是陆蕴先招惹宋遥的,怎么他反倒先哭起来了。
她忍不住叹口气:“陆公子今年贵庚?”
陆蕴直觉她是故意要给他一个难堪,故不回答。
周梨说:“也有二十了吧。嗯,养得真好。”
陆蕴抹着眼泪皱眉。什么话,把他说得像头猪。
“给你一个忠告,你在惹别人之前,就该先看清自己是不是有胜他的能力,若没有就该夹起尾巴做人,不然难堪的那人就是你。”周梨淡淡地说。
周梨倒不是为了讥讽他,只是觉得,他身在江湖名门,从小应当见惯江湖狡诈,却能活到这么大还这么幼稚,也是怪难得的,看来陆奇风和陆藉真是将他宠得不行。只有被宠着的人,才有资格任性。
周梨从小没什么任性的机会,光是温饱已耗尽气力。即便是后来她有幸被私塾先生收养,也表现极乖,生怕会被讨厌,所以从不任性。
陆蕴极少受委屈,被周梨不咸不淡地讽刺了一番,十分恼怒,但他深知打不过她,不敢向她出手,可胸肺间憋着一股闷气无从发泄,宋遥被周梨护着踹不到,只好改而去踹没有还手之力的洞壁,怒气冲冲地踹了几下之后又狠狠向地面跺了几脚。
周梨看着他,摇摇头,觉得他好笑又可怜。
忽然,陆蕴一只脚还抬在半空,见了鬼一样的惊叫一声。
所有人都回头看他,惊讶:“怎么了?”
陆蕴猛地跳起来,四处一阵躲闪:“老鼠!有老鼠!”
“……”众人讪讪地把视线又收回来,都觉被他欺骗了感情。
这洞穴内黑而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历来这种地方最多蛇虫鼠蚁,有老鼠怎么了,大惊小怪。
休息片刻后,江重雪扛起宋遥,几人再次摸索前行。走了一会儿,江重雪忽然蹦出两个字来:“老鼠。”
几人旋即被他的声音喝停脚步,陆蕴老鼠还没见着,先被他的声音吓得倒退几步,听他说有老鼠,发出一阵鬼叫。江重雪奸计得逞,弯了下嘴角。身边那几人颇觉尴尬。
周梨好笑地吭哧了几声,江重雪这是给方才险些被陆蕴伤到的宋遥报仇。
……重雪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没走出二十来步,江重雪再次停下。
陆蕴在他背后哼唧:“干什么,你又想骗我!”
周梨眉头微凛:“有人在前面。”
“啊?”陆蕴缩着脖子连忙躲到众人背后。
几人上前查看,发现那人已经半死不活。
陆蕴由此少了畏惧,大摇大摆地上前,讶然道:“是这牛鼻子!”
真正的灵吉道长横躺在地,浑身冰冷,气息微弱。江重雪摸到他脉门,过了半会儿,他道:“道长受了很重的内伤,恐怕……”
陆蕴在那边哼哼:“还说自己是什么成名已久的大侠,真没用。”
几人懒得理他,皆围着灵吉苦心相救。
灵吉的伤太重,他不知是和梅影里的谁动的手,那人下手异常狠辣。
灵吉的武功在六大派的掌门中绝对不容小觑,有一句俗语道“一楚二灵三陆”就是指六大派中最厉害的是楚墨白,灵吉排名第二,能伤灵吉至此的,对方得多厉害。
江重雪从灵吉后背摸出一样东西,轻轻举起。那东西细细一根,银光闪闪。
周梨认得出来:“是绿先生的针。”
江重雪点头,“不过绿先生没这么浑厚的内力能把道长打成这样的重伤。恐怕他们是好几人对付道长一个,最后把道长扔进了这迷宫里。”
周梨皱眉,她看灵吉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想给他渡些内力,被江重雪制止了。
他摇头:“没用的,他身体已经太弱,渡再多也没用了,况且你的六道神功内息刚猛,他受不住的。”
“那就是说……”
“没救了。”江重雪下了结论。
周梨默默地合上了嘴。
陆蕴闷闷地盘腿坐下来,觉得不应该在灵吉身上浪费时间,便说:“他要是死了就别……”
周梨狠狠剜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峙,陆蕴败下阵来。
这时,江重雪忽然说:“道长死了。”
他慢慢合上了灵吉半睁的眼帘,朝昏迷中的宋遥看了一眼。灵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尸身逐渐冰冷。
江重雪站了起来:“走吧。”
灵吉的尸体也只能任由他躺在此处,江重雪已经扛了一个人,不可能再带一具尸体在身上。
几人越过灵吉的尸体,还没走几步,江重雪又停下来了。
陆蕴已经被他气得脸色发绿:“又怎么了?!”
“有老鼠。”江重雪平淡地说。
陆蕴怒吼:“你又骗我!烦不烦人!”
话音未落,就见一只老鼠哧溜一下,从他脚底窜了过去,引发他一叠声的尖叫。
“躲开。”江重雪一把拂开陆蕴,眼明手快地往地上一抄,就把那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攥在了手里。
陆蕴见那只老鼠在江重雪手里挣扎着想逃,发出吱吱的声音,他恶心地快要吐出来,“你、你干什么,你不会是饿到连老鼠都……”
江重雪笑道:“好主意,把它烤来吃如何?”
陆蕴扶着石壁开始干呕。
江重雪当然不是真的要吃老鼠,但他攥着那只老鼠没有放手,沉吟了片刻后,他道:“我们出不去这迷宫,你们猜,它出不出去的去。”
几人眼睛亮起,恍然地看着江重雪。
动物自有求生的本能,它们的嗅觉感官比人要灵敏许多,尤其是老鼠这种常年蛰居与黑暗中的动物,总能往有生机的地方钻去,不可能任凭自己饿死。
汉子却不大相信:“万一它把我们带回它老窝,我们岂不是要跟一堆老鼠为伍?”
“不一定,”周梨说:“就算把我们带回它老窝,至少不再是这里了,不是么。”
赵公子点头:“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总该试一试。”
江重雪从衣服上扯下条丝线,一端系在老鼠的后腿上,一端捏在两指之间,把它放到地上后,它迅速往前爬。
跟出一段距离后,闻到一股恶臭,那老鼠停在了一堆白骨上,正啃食白骨上的残肉,还有许多它的同伴,也在享受这大餐。
陆蕴这次当真吐了,一堆秽物从他喉咙里涌出来。
这堆白骨的主人恐怕也是误入这迷宫,因为走不出去,便饿死在了这里。
看到这白骨,几人终是绝望了,也许这迷宫当真就没人能走出去。
江重雪心头凝重,手不由松了下,那只老鼠脱离了他的桎梏,钻到其他地方去了。
正苦无头绪,周梨忽然指着那条方才老鼠经过的路说:“奇怪。”
江重雪回头,她道:“你看,它们都往那儿走。”
几人随之低头,果然,那些老鼠吃饱之后,都往同一个方向钻去。
几人转过眼神,心领神会地踏上与老鼠一样的路。
走了近一炷香,前面竟出现了一缕光芒。这光明就如同明灯,把求生欲都燃起。
走到底,头顶漏下奇异的光芒,照亮此地。一径抬首,不由目瞪口呆。
第58章 书室
好大的书室。
这地方呈圆形, 足有三丈高, 头顶一盏长明灯散洒下淡淡橘光。他们进来的地方并非唯一的入口,入口很多, 仔细数来,一共三十六个。
周梨明白过来,原来凤凰山三十六洞府最后都通向这里。
每个入口处都装了灯台, 熏得这里幽亮无比, 因而灯油味格外的重,老鼠顺着石壁爬上去,偷喝灯碗里的油。
它们闻到了油香味, 所以都往这里跑。
一排排很大的铁质书柜直抵最高处,每排书柜上都有不知作何用途的机括和好几个突出的支点。制造书架的铁器是上好的精铁,梅影的许多机关都是用这种特制的精铁做成的。
整间书室大而密集,但密而不乱, 排列有序,且一尘不染。
书室只有中间留了块空地,摆放了一尊威严的关帝像, 像前还供奉了香。
陆蕴手闲,去按了一道机括, 一面书柜上的数道抽屉齐齐弹出半尺,吓得他往后一蹦。
汉子就站在他背后, 扯他的耳朵威胁他再敢乱动就捏死他,他疼得想要大叫,被那汉子捂住了嘴巴。
“你们看, ”周梨指着那些弹出的抽屉,说:“上面有字。”
凝眸一看,每个抽屉上都写了字,各不相同,有“崇宁”“靖康”“宣和”等,那赵公子变了脸色,低声道:“这些是年号。”
所有年号里,属现世当下的年号“绍兴”最多,几乎占满了书室里一半的书架。
江重雪踏着那几个支点往上轻跳,不出所料,这些支点就是派这个用途的。
他脚底踏在支点上,从一道抽屉里取出一册书卷,随即翻身跃下。
周梨围过来,听他打开书卷读出声音:“建炎三年二月初二,小楼掌门裴纶领百名弟子相援朝廷北征金人,有功,封千户侯……同年十月复从北征,杀敌三千,因阵前失利力战而死……”
书卷上写的很详细,江重雪一目十行,选了重要的几段读出,书卷上的字迹行云端秀,极为工整。
周梨支着眉头清算:“建炎三年,那也就是……”
“是三十一年前,”江重雪接下她的话,继续往后翻,“裴纶是慕秋华和谢天枢的师父,当年他半在江湖半入庙堂,极力主张对金国开战,最终死于战场。”
周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江重雪继续往后翻,纸张在他手里哗哗地响。
江重雪在这里翻看,周梨走到另一边,又按下了一道机括,继而再次有数张抽屉弹出。她随意取了几本来看,唤江重雪过来,把看到的书卷递到江重雪面前。
周梨这里的是绍兴元年间,关于江北门派的事迹,其中不乏金刀堂三字时不时地跳过。
周梨的手指点着其中一卷道:“重雪哥哥,江堂主是不是绍兴二年接掌的金刀堂?”
听重雪道了声是,她把手里那卷交给他,上面都是江心骨当年接掌金刀堂后掌门之位不稳,所记是他如何平息内乱如何在江北建立威望之事迹。
“噗哈哈哈哈。”陆蕴突如其来地发笑,指着他手上那卷书笑得合不拢嘴:“原来当年胭脂楼掌门花素素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有名的小倌才连胭脂楼掌门都不要了,竟然还敢说什么不贪掌门之位要去隐居避世闲云野鹤,哈哈哈哈,原来是为了个男人,还是个小倌,哈哈哈哈,简直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