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他开始读信,把信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彻底变了,变得与对面的慕秋华一样古怪。
  信上是一个人的证词,这人是一个制-毒者。
  五年前,华山血案,引发正邪大战,那场血案之中,曾有一味毒,将华山上的几人都毒倒,后来这名制-毒者还被小楼抓住,声称是邀月堂堂主陈秋梧买了他的毒下在茶中。
  但是,现在,这人在信上翻供,说自己此前是被买通诬陷陈秋梧,真正买他毒-药的人,是慕秋华。
  楚墨白从湘西归来之后,以掌门印信密令小楼探子追查这名制-毒者。
  当年小楼抓获此人,却被此人逃脱。
  这极为奇怪,小楼的戒律堂建有牢狱,门外都有弟子把守,要逃走绝非易事,可这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小楼消失了。
  小楼探子按照楚墨白要求追查多日,终于查到此人。
  没想到多年过去,他已远离江湖,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巨贾。
  探子将此人带回小楼,几天前楚墨白密审此人,他终于吐露出了隐藏多年的真相。
  原来当年不止是慕秋华买了他的毒,也是慕秋华帮他从小楼的戒律堂逃走,更是慕秋华给了他一笔颇为丰裕的财富,叫他消声灭迹,永远不要出现在江湖上。
  现在,这人的证词摆在面前,楚墨白道:“师父,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慕秋华的身体轻轻颤抖,脸色浓得滴墨,若不是此刻被点住穴道,他屁股下这张椅子恐怕都要被他的内力震碎。
  他嗓音枯哑地道:“墨白,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受人蛊惑了!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此刻为何这么不冷静?”
  证据当前,楚墨白见他还在狡辩,指尖绷得极紧,“我真的不明白,师父,为什么?”
  他抬起头,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就好像少时习武,遇到难解的招式时,他也是这样,轻蹙眉头,问一句,为什么。
  别人习武遇到难题时,都会问,怎么办,或者,这招怎么才能耍好,楚墨白却很奇怪,不懂的时候,他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招要这样使?慕秋华告诉他原因之后,他才会解开眉头释然。
  半晌,相对无言。
  慕秋华忽然笑了起来:“墨白,你究竟想跟为师说什么?你难道以为,这信上写的,是真的不成?”
  “是吗?”楚墨白紧紧盯着他,问:“师父告诉我,这信上写的,是真的吗?”
  慕秋华神色不对劲,半晌才答:“不是。”
  可他这幅样子,明明就在说是。楚墨白神色里浮出了失望,突然之间,他以指为剑,戳向慕秋华双眼!
  慕秋华一惊之下,猛地闭眼,沈云从在一旁惊道:“掌门!”
  但伤害并未造成,楚墨白的手指在慕秋华的眼皮前停住,慕秋华慢慢把眼睛睁开,古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使出这一招,师父会怎么应对?”楚墨白忽然问,“又或者,如果我一剑刺向师父,师父会怎么做?”
  慕秋华短促一笑:“自然是避开。”
  “是么,”楚墨白偏偏摇了下头,“我想师父不会避开。师父会这样做。”
  楚墨白伸出两指,做了个夹住的动作,仿佛虚空中,他当真夹住了对面而来的一把剑。
  停顿片刻,楚墨白才慢慢道:“师父这个夹剑的动作,是习惯性动作,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这一招。”他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在湘西之时,我与另外二人围攻梅影掌教的时候,那人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三人彼此看着对方,诡异的气氛蔓延。
  沈云从愣了一下,怀疑道:“有这习惯的,也不一定只有慕师弟。”
  “对,”楚墨白点头,“但有这习惯,又懂得小楼武功的人,就只有师父了。”
  那梅影掌教在与他动手的过程中,十分了解小楼武功,这才是真正古怪的地方。
  沈云从张了张口,似乎仍想为慕秋华辩解,但一时没想到好的理由,只能闭上嘴巴,去看慕秋华。
  过了很久,慕秋华苦笑起来。
  笑着笑着,脸色变得无比之白。
  他突然抬头,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就是要怀疑师父,是么。”
  楚墨白低声:“师父知道徒弟的性格,不把事情弄明白,徒弟决不罢休。如今这事情已清楚,至少我搜罗来的证据表明,师父有极重大的嫌疑,师父如果觉得是徒弟冤枉了你,你大可拿出你的证据,来反驳我。师父,你有证据吗?”
  慕秋华眼底露出血丝,不言不语。
  楚墨白的声音更低了:“你没有。”
  满室死寂。
  慕秋华没有给楚墨白答案。
  楚墨白死死看着他,他感觉一股脱力,好像连朔月剑都要提不起来,头脑一片空无。
  慕秋华在他生命里的重要性是难以言喻的,若不是慕秋华当年捡到还在襁褓里的他,他也许早就死了,不可能活到现在。
  成长的过程中,慕秋华不止是他武学上的师父,更是他人生上的导师,可以说,他许多的观念许多的见解都是从慕秋华那里来的。
  守正辟邪,非黑即白,这是慕秋华亲自教导给他的,可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错,会把一切都转变,以至于他要与自己的师父对质。
  楚墨白的声音飘忽起来:“师父养我育我,待我恩同再造。师父可曾想过真到了这一刻,徒弟该如何自处?”
  在大义面前,他该当灭亲。在小节面前,他是他师父,更多时候,甚至超越师父,是父亲般的存在。
  ——“大义与小节,原来你分不清楚。”——
  这句话闪电一样劈入他心里,使得他眼里划过亮光。
  慕秋华脸如死灰,如花叶迅速枯槁下去,楚墨白是他一手带大,很多时候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你想怎么样?”
  楚墨白没有说话。
  慕秋华道:“你要证据,那你也得先放了师父,师父才能去找证据给你。”
  楚墨白脸色极差,强忍下心中酸楚:“我不能放了师父。我是小楼楼主,天下群雄皆为铲除梅影而来,我不可私自决定。后天会盟之上,当堂对质,师父说有证据,好,就请师父到时拿出你的证据,然后,要放要囚要杀,由众人定夺。”
  “什么?”沈云从大惊:“你想直接在会盟上公审慕师弟?你可曾想过小楼的名声?”
  慕秋华作为小楼前任楼主现任师尊,身份特殊备受尊崇,小楼建立以来,就只有一位掌门因错被处置过,这样的事情本就是极掉门派脸面的,所以当时公审也只是小楼上下的公审,严禁非本门弟子参与。
  楚墨白想要在江湖群雄毕至的会盟上审判慕秋华,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将来小楼必会无地自容。
  慕秋华紧紧盯着他:“你这是要送师父去死。”
  楚墨白轻轻偏过脸,不答。
  过了半会儿,慕秋华忽然大笑:“你可曾想过,如果我要对你不利,你早已死在我手上了,我又何须让你修习春风渡,何须教导出一个如此优秀的弟子与我作对。墨白,我待你是真心的,你怎么会不明白。”
  烛光在楚墨白脸上拉出狰狞的影,良久,他还是那句话:“我不能擅自做主。小楼楼规,掌门犯过,该当先由十位执剑长老密审,确定为实后,再进行公审,继而以楼规处置。我已通知其他几位执剑长老前来,今夜密审完后,我会在会盟上直接进行公审。”
  沈云从厉声道:“我不同意!”
  楚墨白一言不发。
  沈云从同不同意并无所谓,这是小楼立下的楼规,楚墨白按规行事,他作为戒律堂执剑长老,更没有资格插手干预。
  楚墨白眼神凄冷,所说的每个字都失掉温度般清寒:“小楼要想在武林中自处,就不该欺瞒此事。湘西一行,各派损失惨重,江湖同道也死伤无数,如今知道错在小楼,我作为小楼掌门,绝不姑息罪魁祸首。”
  沈云从目光一变:“罪魁祸首,掌门,你是否用词太过了些,你方才还叫他师父。”
  闻言,楚墨白眉心微凝,道:“不。他是我师父,这不会变。他是梅影之主,这也不会变。”
  说到这里,三人都各怀心思地收了声。
  不知过去多久,沈云从忽然眉尖一挑,大概是听到其余几位执剑长老的声音,作势要去开门:“来了。”
  这时,那张椅子里被点住穴道的慕秋华出乎意料地抬起了头,仅仅只是一刹,他脸上那种复杂到难以描述的表情忽然之间都敛得干干净净,微笑道:“谁?”
  沈云从奇怪地也笑了,应他:“梅花。”
  这一问一答十分迅速,几乎没有间隙。
  楚墨白霍地回头,眼前已是一大片雪白剑影。
  沈云从是走过他身边越到他背后去开门,所以他的位置绝佳,一剑便朝楚墨白背后的空门刺去。
  朔月应声出鞘,堪堪对上袭来的剑刃。
  朔月一出鞘,只轻轻一划,便迸出清锐的剑气。
  多亏了如此,才能在关键时刻为楚墨白挡去这致命的偷袭。
  可是,前面挡住了,后面却还有一个慕秋华在。
  慕秋华不知是何时冲开穴道的,但他猛一站起来,掌风便蕴含了深厚的内力劈向楚墨白颈项。
  楚墨白的眼神可能是他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震惊。
  两剑交击之时,慕秋华一掌劈下,捏住了楚墨白的右肩,他的声音阴柔,呵气如兰地笑叹道:“好徒弟。”
  楚墨白双眸骤然紧缩!
  慕秋华一捏之下,捏碎了他的骨头。
  剧痛传遍全身,手臂一刹便废了,软绵绵地垂下,朔月剑铮然落地。
 
 
第68章 诬陷
  两人亲眼看着楚墨白倒下。
  白衣如莲, 楚墨白不甘心地想要爬起来, 慕秋华俯身,摸了摸他的鬓发, 姿势无比爱怜,楚墨白瞪大了眼睛。
  “掌门是否奇怪,”沈云从微笑, 俯视着地上的楚墨白。
  忽然, 他把腰背躬起,形如老者,声音也变了, 说:“这样,掌门就该记起我是谁了吧。”
  楚墨白心脏快速跳动,死死看着他。
  他听过这个声音,也见过这幅模样的人, 就在湘西,那座关帝庙里的庙祝,阴公鬼母里的阴公。
  沈云从笑道:“掌门觉得我是作为执剑长老时的样子好, 还是作为阴公时的样子好?”
  他问完,楚墨白已晕厥过去。
  “朔月剑, ”沈云从捡起那把剑,这剑他向来只见楚墨白佩戴, 无缘一碰。
  冰凉寒意渗透骨髓,他略微一惊,脱口赞道:“果然好剑, 不如掌教留着?”
  慕秋华摇头:“我不要。”
  “为何。”
  “朔月太正。”
  “太正?”沈云从一笑,“我喜欢,掌教可否留给我?”
  慕秋华微笑,把剑取过,仍旧放在楚墨白手上,微一思忖,又换到楚墨白的左手:“此剑只配得我徒弟,旁人配不得。”
  沈云从暗自一哼,腹诽道:好一个徒弟,也未见你手下留情,装什么师徒情深的样子,恶心。
  沈云从说:“掌教未免太大意了,竟叫他识破了你。这下可如何是好,外面的人该怎么应对。”
  慕秋华半蹲在楚墨白身边,疼惜地抚摸楚墨白的脸,“是我让他识破的,不然你以为凭他能识破我吗?”
  他突然奇异地笑了起来,他这徒弟真是一贯的天真,他故意露出几个破绽,没想到他真的跑去把当年的事查了出来,查出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跑来与他对质,而是等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他是始终不相信他的师父会做这一切。
  慕秋华眼里的疼爱更深了。
  沈云从大概也觉得他性子怪异,“做什么让他识破?”
  慕秋华只是微微一笑,指了指大门。门一开,外面驻守的弟子便会看到这一切。
  这个疯子又想干什么。
  沈云从习惯了这人时不时地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想做什么?”
  慕秋华笑道:“杀人。”
  沈云从鹰隼般地盯着他。
  片刻后,门开了,血光在一刹漫天。
  楚墨白倒在地上,但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他只是疼晕了而已。
  慕秋华与沈云从的谈话,甚至有几句稀疏地传到他耳朵里。
  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此刻身体还受不受得住,强行运起春风渡。
  不知是谁,狂吼了一句:“掌门!”
  这震天的一声叫喊把楚墨白整个人惊醒,一簇血溅上了楚墨白的眼睫,他被这烧灼感惊得一颤,随之他认出了方才是谁在吼叫。
  楚墨白一刹清醒了,视线不远处,有一双至死未闭的眼睛直视着他。
  南山。
  南山。
  南山。
  少年的眼睛明亮,像无一丝阴霾与污垢的星辰,定格在了饱含凄厉与恐惧的眼神上。
  戒律堂外的警钟被敲响,一下一下,振聋发聩。
  楚墨白全身血液好似被抽干,他左手指尖微动,攥紧了剑柄,承受着会经脉俱废的可能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
  被折断的右手还在撕裂般地疼痛,他喘着粗气,眼角鲜红。南山的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仍是看到了满地的血腥,都是戒律堂的弟子,此刻皆横躺在地。
  楚墨白头晕目眩,但他还是一眼便看清了沈云从所站的位置,持剑刺去。
  这一剑充满破绽,他这一生都没有使出过如此差的剑招,但他一生也再没有刺出过如此愤慨的一剑。
  沈云从却被这一剑逼得连连后退,脸色惊恐万分,喃喃地在说些什么求饶的话。
  楚墨白杀心已起,除了夺下他性命之外,其余什么都想不到,他将朔月剑往前一送,剑尖刺入沈云从的肩膀,沈云从痛呼。
  楚墨白握着剑还想再刺得更深,一抹剑光突然向他袭来,他根本无力抵挡,这才蓦地想起还有一个慕秋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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