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琢的手还伸不到前朝那么长，但想办法往外散播些消息还是可以做到的，等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决定权就留给了晋元帝，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任由血脉混淆，或是承认十八年前，双子互换，七皇子赵琢，才是真正的凤后嫡子。
晋元帝在来仪宫问凤后的想法，凤后苦笑，“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如何能选？做何决定都不可能两全其美，不是对不起琨儿，就是对不起……对不起阿琢。”凤后摇头道，“但凭陛下决定吧。”
晋元帝还在斟酌的时候，赵琢又再推了他一把。正好千秋节至，晋元帝设宴与群臣共饮，众皇子和其他皇族子弟均携羽族同席，这些羽族大多不胜酒力一杯即倒，也不知是谁的风属羽族醉酒后控制不住神力，席间风暴骤起，卷得殿上一片混乱，唯一不受狂风影响的赵琢显眼到无法遮掩，再联系近来的流言，晋元帝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没有人再会怀疑，赵琢作为风属羽族神女之子的身份，不仅如此，他还承继了部分的风属神力。
就好像也绝不会有人想到，赵琢那只水属白鹄幼崽，居然还会拥有风属神力。
赵琢自己都觉得奇怪，“岚岚，你现在不是水属羽族吗？”
白御岚低头用黑乎乎的短喙理了理胸口的绒毛，那里有一根比其他绒毛更硬的羽毛，戳得她嘴上痒痒的。先前鸡崽的时候没多想，只当是阎君挑的新尸本身神力强大，后来发现，那根本不是鸡崽原本的神力，那就是一枚废蛋，所有的神力，都来自于这根羽毛。
此番入小世界前被她随手揣在身上的那根，凤无衣送给她的那支凤翎。之前的鸡崽因为是废蛋里孵出来没有神力的羽族，所以凤翎的力量完全体现了出来，包括她当时的身型，其实都在朝着凤无衣所领的九重天凤族的样子在长。
眼下受到白鹄本身神力的影响，凤翎随着她的身型也变小了，混在所有灰不溜秋的绒毛之中，细看才能看出来。这大概是因为凤无衣身为凤主，天性护佑百鸟，她的凤翎遇到比自己弱小的力量，会下意识地选择蛰伏，而非压制这个力量。所以现在虽然也能用出风属神力，但明显不如上次来的完全，包括身型，也都是按着白鹄羽族的样子在长。
白御岚昂昂两声，赵琢也不可能听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快长大吧，岚岚，等你成年，化人……”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居然脸红了一红，顿了顿继续道，“我就可以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赵琢和赵琨的真实身世尘埃落定后，赵琨的身份，就不免变得尴尬起来。凤后本身与赵琢生疏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亲近起来，几次接触赵琢待她也总是恭敬有余，却总像是隔着什么，客气得就像是陌生人。凤后一面失落，一面因为心疼赵琨的处境，自然也免不得待赵琨更好了。
赵琢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他早就已经不再是冷宫里那个无欲无求的皇子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他开始玩弄权术，开始结党营私，也开始搜罗关于探羽秘境的所有消息，以备那至关重要的一战。他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再也不想经历曾经黑夜中失去了全世界的痛苦，他要无人可以左右，要他的岚岚，成为世间最尊贵的羽族。
幼崽一天天长大，按说白鹄幼崽时期浑身灰色绒毛会随着她长大慢慢褪成纯白色的羽毛，但也不知道怎么的，白御岚身上的毛色却越来越深，随着她脖颈渐渐拉长，身上的羽毛竟都成了乌漆漆的墨黑色。
赵琢抱着她去霞光殿问司羽官究竟，“她真的是白鹄幼崽吗？”
荷靛诧异道，“是白鹄，但是是其中罕见的变种，通体黑色羽毛的变种，你也可以称之为黑鹄。”
顿了顿，荷靛想起晋元帝前几日说打算再赐赵琢几枚羽族蛋的话，对他道，“你若是不喜欢黑色羽毛，喜欢白色羽毛的话，霞光殿眼下有几枚羽族蛋马上就要进去成熟期了，有风属羽族白隼，观赏属性的羽族蛋里有白眉，你去问陛下讨要，陛下一定会赐予你。”
赵琢一扫眼看见怀里的幼崽浑不在乎的模样，好像根本不关心他会不会要其他的羽族蛋，突然就起了坏心眼，故意状似思考道，“那就多谢司羽官了，回头，我来问问父皇。”
“昂——”怀里的幼崽直起了脖子，双翅高扬，赵琢话还没说完，他脑门上就挨了一黑翅膀。
第71章 凰变（九）
赵琢被一翅膀扇得愣了一愣, 呆了片刻, 白御岚用短喙敲了敲他，赵琢把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嘴角却是止不住往上扬了扬，口中还在说，“怎么, 我就不能有别的羽族蛋吗？”
白御岚反翅膀又是一下扇在他脑门上，赵琢干脆带她离开了霞光殿，回到乾坤阁后又问, “我不可以有别的羽族？”
白御岚翻了个白眼，心道还别的羽族，你当我死的吗？这次一翅膀还没扇上去就被赵琢捉起翅膀尖亲了亲, 他笑得很欢，眉眼都带起了荡漾之色，好像能得到这个问题的反对意见是一件多么令他开心的事一样。
几天后霞光殿的那一批羽族蛋进入了成熟期，晋元帝打算再赐两枚蛋给赵琢，但却被当面拒绝了。
赵琢谢了恩, 但仍表示自己不需要其他的羽族蛋。
“上一回，除了那一枚白鹄蛋，你就把其他羽族蛋全都给拒了，怎么这次还这样，你可知, 日后探羽秘境中, 这都是你最大的助力。”
“谢父皇的赏赐, 但儿臣确不再需要其他的羽族蛋，以后也是如此。再者，儿臣那白鹄或者应该叫黑鹄幼崽脾性很大，若乾坤阁里再有其他羽族蛋进来，怕是都会被她一翅膀扇出去。”
晋元帝奇道，“你这羽族幼崽，倒是……”晋元帝话语未竟，赵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告退后便离开了。
赵琢不知道的是，历来只有皇帝与储君之间相传的羽族秘史。当年太｜祖求得五尾翎凤后，助其天下一统，只是子嗣艰难，多年后太｜祖仍然膝下无子，群臣上书求充盈后宫，凤后一怒之下，飓风倾翻了整座宫城，自此无人敢再提选秀扩充后宫之言。
所以后来才有了探羽秘境试炼，不像如今是皇子们入秘境试炼，在当年，是太｜祖在所有族嗣中挑选可以继承皇位的人选。换句话说，其实如今赵家皇室血脉，都并非太｜祖嫡系，而是族亲之后。
还有当时的火属朱雀、水属青鸾、光属金乌、风属大鹏等一众羽族神女，俱是难有子嗣，但不是所有人都如太｜祖可以接受自己无后，他那些心腹功臣有的便纳了妾，有的偷偷养了外室，羽族神女纷纷离开，甚至有反目成仇的，神力之下倾屋毁厦，不得善终。
许是因为这些前车之鉴，随着时间过去，皇室利用羽族天性之中认准破壳第一眼所见之人的雏鸟情结，试图将所有羽族蛋集中到皇宫之中。
最开始，这种控制存在许多漏网之羽，但渐渐的，属于羽族的神迹在不知不觉变弱，五尾翎凤凰不再出现，同样神力强大的青鸾朱雀等神女也不再出现，羽族蛋变得越来越难孵化。苛刻的孵化条件让皇室对羽族蛋的控制日益变强，除了霞光殿，普通人根本无法让羽族蛋进入成熟期。
皇室利用雏鸟情结让羽族神女成了世间最完美的伴侣，强大的神力、美好的姿容，绝对的一心一意，但这种情结，让羽族神女的一心一意，更多的源自忠心，而绝非爱意。
所以她们不会有占有欲，更别提拈酸吃醋。
黑鹄幼崽的身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逐渐接近成年形态，黑羽虽不如白羽那般显得纯洁无暇，却自有一种雍容华丽。同许多水属羽族一样，可以低空飞行，掠水而过之时，双翅一挥，可划开河道，流水倒悬。
赵琢知道她快成年了，他内心的期待也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越发强烈。这天赵琢从南书房回到乾坤阁，进门没有听到幼崽哒哒哒的走路声，没有翅膀扑扇的声音，赵琢抬眼去看，也不在屋檐上，他正要问宫内伺候的宫人，突然背后传来一道不曾听过的女声，那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在喊他的名字，“阿琢。”
赵琢心下狂跳，他缓缓转身，然后他就知道，他内心设想无数次描画无数次也想象不出她万分之一的美，哪怕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还是一时被摄在当场，动弹不得。
迎面缓步走近的女子穿着一袭黑色长裙，上绣金线，如瀑青丝被一根金色羽毛挽在脑后，脸庞五官都如玉雕琢，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龙章凤姿，宛若天成。这种常人压不住的黑金色搭配在她身上却显得无比契合，那种迎面而来的气势，能折了所有人的骨。赵琢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的岚岚，就合该只有帝位身边那个最尊贵的位置，才配得上她。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说，不，就算是那个位置，也配不上她。
“阿琢？”
赵琢久久没反应，白御岚又喊了他一声，赵琢伸出手，指尖落在她的面颊，“恭喜成年，岚岚。”
“阿琢。”
“嗯？”
“你想要的，我必助你。”白御岚微微勾唇，之前无法交谈，但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就能心知肚明，她看得见赵琢日渐膨胀的野心，看得见他对那个位置的势在必得。“助你，成皇。”
门边经过不小心听到一耳朵的宫人吓得打翻了手里的托盘，赵琢此刻却根本不在乎这样的话会不会被人听到，他看进她的眼中，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攫走了，呼吸困难的感觉让他心跳加速。
你的眼中，没有星光月色，我只能看见我自己。
你说要助我成皇，我却只想对你俯首称臣。
第72章 凰变（十）
“听说老七的羽族成年了？”晋元帝在司羽官来禀事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荷靛点头道, “是的, 前几日成年化人了。”
“你觉得他这个羽族，实力如何？”
荷靛想了想，摇头道，“并不好说，当时同一批的羽族蛋里, 他这枚确实是神力最强的，但和其他羽族比就不好说了。我若没记错，这两年的兽耳围猎, 七皇子这个黑鹄羽族，基本都是袖手旁观没有用过神力。”荷靛说完，若有所思道, “陛下这么问，是结界松动了？”
晋元帝道，“守境官近日来报，探羽秘境结界松动，打开也就是半年内的事了。”
这两年随着探羽秘境试炼的接近, 皇族围猎从普通的射杀野兽换成了斩兽耳，围猎地点除了皇家围场，也曾去过野外的森林。这也是为了更贴近试炼的内容，探羽秘境试炼的关键即是斩秘境内数量最多的苍耳兽兽耳，秘境内还有其他危险, 但斩兽耳是作为衡量输赢的唯一因素。
赵琢身边目前只有一只刚刚成年且实力不明的黑鹄羽族, 就如荷靛说的, 之前几次斩兽耳围猎，赵琢的黑鹄幼崽基本就是跟在赵琢身边当个摆设，但即便如此，每次围猎之中，赵琢最后得到的结果，仍然稳入前三，甚至是第一第二。
荷靛也摸不清晋元帝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他希望赵琢能拿下试炼吧，也没见他给过赵琢更多帮助，羽族蛋后来都不曾赐下过，倒是其他皇子陆续都有赐下新的羽族蛋；说他仍然更喜欢赵琨吧，也不见得，自从身世秘密揭破后，晋元帝待五皇子，到底不如从前了。
荷靛离开后，晋元帝自己陷入了沉思，赵琢的这个羽族，按理说也是对着赵琢拥有雏鸟情结的，不知道怎么竟会和太｜祖时期的那些羽族神女一样拥有极强的占有欲，这是件很危险的事，若赵琢真的拿下试炼魁首，难不成还要打破大晋千年来的规矩，不立凤凰或伪凤凰凤后，而是出现史上第一个黑鹄皇后不成？
探羽秘境将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上下，晋元帝已过知天命之年，基本上这次的秘境试炼过后，储君的人选就会尘埃落定。所以那些有心搏一搏的皇子，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入夜的乾坤阁内，赵琢刚给黑鹄刷洗完羽毛，白御岚变回了人，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赵琢突然道，“不是，岚岚，你都能变人了，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洗羽毛？”
白御岚回过身来拿手捋了捋头发，“哦，那你如果好意思给我的人形洗澡的话，我也没意见。”
赵琢的耳朵根刷的就红了，支吾了两声又不好意思答应又不想拒绝，愣是没说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想说，她完全可以自己洗澡。
赵琢近年开始逐渐在前朝行走，他在外面再怎么表现得老成持重，一回到乾坤阁在他的羽族面前，就又变回了脸皮薄的纯情皇子，他做了两回心理建设，酝酿半天终于道，“那我，我给你洗。”
白御岚都快把前面说的话翻篇过去了，她正在站在书案前看他摊放在书案上的几幅画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坏笑道，“洗羽毛？你不每天都给我洗吗？”
“不是，我是说……”赵琢看到她嘴角的弧度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了，一时胆从胸中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再一扯，把她拉到跟前，愤愤然低头咬了咬她嘴角那个坏心眼的弧度，“你自己说的，化人形，我给你洗澡，你别逃。”
白御岚扬了下眼，“我逃什么呀。”
赵琢在彻底堵上她的嘴之前，嘟囔了一句，“反正，到时候你别逃。”
两人在书案前耳鬓厮磨，对赵琢来说，这和黑鹄以前用修长的脖子蹭他的感觉相差太远，毕竟岚岚用羽族形态的时候，亲密也不会旖旎到这个地步，几乎对他来说都快成煎熬了。
赵琢觉得他需要退开几步冷静一下自己，白御岚这次没再逗他，而是问他关于书案上的那些画卷，“这些是你从哪里拿来的？”
“我画的。”赵琢道，“根据一些有书所载的记录，和我从各个渠道搜集来了的信息，我按自己的猜想大致画了下秘境中主要的几处地方。几位进过秘境的皇兄不肯往外说里面究竟是何样，不过那日我约二皇兄喝酒，他说漏了嘴，说有的地方到处都找不到苍耳兽，有的地方，又如其巢穴一般，格外密集。”
赵琢收起那些画卷，“多准备一下，了解的多一些，总是有备无患。”
白御岚能化人已经有几日了，不过夜里还如原来一般以羽族原型卧在赵琢枕侧，但这天半夜，赵琢发现原本一直老老实实用原型睡觉的羽族在夜里突然就化成了人，和他头挨着头，手脚都搭到了他身上，呼吸相闻间，赵琢觉得更煎熬了。
明天就给你洗澡，赵琢心道，你别想逃。
七皇子特别信守承诺地帮他的羽族在她人形的时候给洗了澡，至于有没有收一些其他的酬劳……起码他现在没有那么煎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