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举起一大杯青岛啤酒,一口下去就喝了半杯。
范晴想起出差时James的任务,不禁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山东也没喝痛快啊?”
James还没说话,程小乐就爆料说:“没错,老美其实都特能喝。我估计在山东这趟,老詹馋的够呛。”
James说:“范工你要不要也喝点?一会儿反正小乐送你回去,他不喝就行了。”
范晴笑:“我不喝酒。”
James怪叫一声:“啊,在中国如果不喝酒,那就太浪费了!你知道中国人多幸福吗?在美国,喝酒都要被查ID的!”
“酒精对身体不好,而且也发胖。”
“你肯定也不抽烟了?”
“当然,酒我还是喝过几口的。但烟我一支也没抽过。”
James以手附额,说:“范工,我觉得你健康得好像一个清教徒。”
范晴笑了:“好像是啊。但是我也不信教。你呢?”
James和程小乐同时笑了,说:“我们信飞面神教。”
“飞面神教?”
“对啊,范工你也入教吧。我们是世界上最和平的宗教!“
两人一边笑,一边给范晴讲飞面神教的起源。原来这是由美国的一名物理系学生仿照各种宗教的说法创造的一个讽刺性宗教,说世界是一个飞行的面条精酒后创造的。还仿照了一堆搞笑的莫西八诫之类。人家祈祷说阿门,他们祈祷说Ramen,也就是拉面。
范晴就笑,说:“好,如果我一定要有个宗教,我就选这个。”
James说:“太好了,为了庆祝我教又增加一名优秀的预备教众,咱们点一份拉面结束吧!Ramen!”
服务员过来说:“我们这儿没有拉面,手擀面行吗?”
程小乐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行,我们的神是最宽容的!不是面条都行!”
吃完饭,程小乐和James一起先把范晴送回家,两个人在楼下等范晴上了楼,发了确认微信才走。范晴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和开心了。
但是一脱掉外套,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全是小餐厅里的油烟味。范晴最怕的就是一身油烟味。油烟味也是她惧怕的“当妈的”标志之一。她记得从小她的妈妈身上就飘着一股油烟味,走到哪里,都自带家庭主妇氛围。其实范晴的妈妈也有工作,和范晴的父亲在一个大学里,父亲是化学教授,母亲是大学里的行政人员。范晴的父亲工作比较忙一点。近年来又搭上了企业重视研发的快车,手头有不少科研项目,收入相当丰厚。而范晴的母亲工作只是按部就班,有点事请假也很方便。收入不高,但胜在稳定,而且,说起来也是“坐办公室”的。在外人眼里,这自然又是一对最佳组合——两口子都有工作,却一个忙一个闲,正适合男主外女主内。
但是在范晴眼里,母亲一辈子都对父亲有点低着头似的。父亲走到哪里都是范教授,而母亲,经常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被学生称为师母。
范晴闻着她最讨厌的油烟味,眉头皱了起来。她连忙把衣服全都丢进洗衣机,又赶紧洗头洗澡。心想这样和朋友一起去小馆子里吃吃喝喝确实开心,但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也难怪体面人都喜欢去高级餐厅,毕竟那里没有油烟味。
洗完头发晾干的当儿,想起半天没有看手机,拿起来就看见赵馨宁终于把老郝公司的公众号发来了。
范晴笑了,回她:你总算把自己家的买卖想起来了。
打开看了看,老郝的公司公众号推广文章一共只有一百多的点击,想必还都是亲友奉献。说实话,自从下载了老郝他们做的APP以后,范晴几乎一次也没有用过。虽然她不折不扣是个专业人士,但是大家联系不是发邮件就是用微信,再不然打电话,谁会因为自己是专业人士,就再专门使用一个新的社交软件呢?社交软件顾名思义,是用来社交的。专业人士忙的根本没时间进行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交。哪个建筑师想再去认识一堆建筑师?自己公司里的建筑师还不够多吗?
赵馨宁说:“老郝还想问你的使用感受呢。没事儿,你直说就行。”
范晴就挑出可以不昧着良心夸讲的部分说:“他们的配色和界面做得挺漂亮的,看着很高级。”
赵馨宁得意地说:“是我帮他们做的配色。”
范晴说:“难怪难怪。原来是你的手艺。”
赵馨宁又问使用感觉,范晴就用出差搪塞,说出差太忙,还没顾上用。顺便又说了几句出差的趣事。赵馨宁听得悠然神往,说:“还是上班有意思。我本来还想现在珊珊大一点了,我可以再去找个工作呢。谁知老郝现在又开始创业,忙得天天不着家。”
范晴赞许地说:“工作好啊,要说你不工作,也确实太可惜了一点。”
“可是我怕那样就顾不上姗姗了。”
“姗姗上幼儿园应该还好吧?”
“还有接送问题呢。再说,我有点想再给姗姗生个伴儿。这一个孩子啊,还是太孤独。”
范晴吓了一跳,没想到赵馨宁有这么宏伟的计划。想起前阵子赵馨宁被老郝一家欺负时,还因为孩子处处掣肘,她本能地想要阻止,但也不好直说老郝家太难缠,就换了个角度,说:“前几天你不是还说养娃太费劲,为了孩子上学的事儿发愁吗?这会儿又不愁啦?”
“上学嘛,怎么都能解决。老郝说得也对,小学也没那么重要。”
范晴没想到赵馨宁的这些伤疤可以好得这么快,仿佛二老进京那一幕根本不曾存在似的。她忘了当时自己想吵架,却碍于孩子不敢出声了吗?忘了婆婆横在她和孩子之间指手画脚了吗?忘了提起离婚,就要面对抚养权和生活费的问题了吗?一个孩子就可以让她如此被动,怎么会还想再要一个?何况老郝又在创业,仅仅看经济条件也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啊。或许人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母性就会战胜理性,从此视孩子为世上最好最珍贵的礼物,不管环境多不合适,也要一个一个地生下去。
13、第十三章 人生赢家
范晴刚出差回来,钱大卫就迫不及待地约范晴吃午饭——不用说,钱大卫定的又是一个体面漂亮的意大利餐厅。
范晴开着她的mini cooper,在三里屯北小街的窄路上兜了好几圈,才算千辛万苦地停好了车。
进了餐厅,她正要跟领班打招呼,就听身后一阵高跟鞋响,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大呼小叫地对领班问道:“服务员,我们七个人,有没有位子啊?”
随机范晴就被谁推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刚刚呼啸跑过,撞了她一下。范晴皱眉,用眼睛余光向后打量。先看见一双恨天高,粗粗的跟上镶了珠子。再往上,便看见一个粉色爱马仕鳄鱼皮包挡住了腰身的一部分,包上打了个五彩斑斓的丝巾结,由一双做了炫目美甲的白嫩玉手挽着。
这一切,都笼罩在一阵香气袭人的高级香水味和一片混乱的孩子发出的噪音里——这位贵客似乎带了好几个幼童,孩子们正在为了无聊琐碎的事情争来抢去,发出各种令人烦躁的声响。
范晴在心里叹口气:一看就是个暴发户,吃个饭也要插队。她没有发作,只是对领班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意思是:我素质高不计较,但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领班面露为难之色,迅速在心里盘算着起来:先到的这位小姐呢,人长得清瘦,衣服穿得体面,面上带着一股受过教育,见过世面的骄矜之气,一望而知是西餐厅的常客。照说这样的客人符合本餐厅的定位,是该优待的,何况人家又先来。
可是呢,这种精英女瞧着上档次,实际上往往坐下就点个蔬菜沙拉,然后和她那同样精致,一样靠吃风喝烟活着的同伴一人一杯矿泉水,磨磨蹭蹭坐半天也花不了几个钱。
而另一方呢,瞧这位爱马仕阔太,一身华贵,大呼小叫,带着孩子、保姆以及疑似外婆奶奶的老人,与本餐厅的优雅气氛本来是格格不入的。但像这样的有钱姐姐,只要稍微撺掇一下,激起她的虚荣心,她能给每个孩子点一只龙虾当点心。
到底得罪谁好呢?领班正在为难,阔太自己发现了范晴,她连忙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哎呀,前面已经有人了啊。对不起对不起。你先来。”
服务生松了一口气,赶紧贴上笑脸,说阔太一行人说:“那您稍微在旁边沙发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范晴心想,刚刚倒是错怪了人家,原来人家虽然举止莽撞了点,但并不是要插队。范晴对阔太笑了笑,以示感谢。两人四目交汇,这才看清楚这位阔太。只见她头顶高级发廊烫出来的一丝不苟的卷曲长发,颈戴能晃瞎人眼睛的钻石首饰,身穿艳粉色裹身裙,凸显傲人的胸部。面上皮肤油光水滑,一看就是经常出入美容院的。眉眼看不清,因为戴着LOGO巨大的墨镜。只看到嘴唇上浅玫红色的唇膏颜色和粉色爱马仕包遥相呼应,告诉你她不是不懂搭配的。
阔太很好脾气地向范晴点点头,就忙着招呼孩子去了。她带来的一个男孩转眼已经穿着鞋子扑到沙发上,另外一个男孩子就要推他下去,原来这是他看中的座位,疑似外婆或者奶奶的老太太正作势要打他们来制止。两个女孩子倒还算安静,都板着脸,抱着肩膀,气鼓鼓地互相不怎么搭理,大约是刚刚闹了别扭。
范晴注意到阔太带的孩子是两男两女,性别十分均衡。她真想让赵馨宁看看这一幕:据说如今这种儿女双全,经济富裕的女性被称为人生赢家。那么眼前这位,可以说是双倍的人生赢家了。生活品质如何呢?看这乱七八糟的样子,恐怖不恐怖?
在年轻的范晴心目中,满地乱跑,瞎叫唤的孩子,看起来素质不高的老人搅合在一起的生活简直就是地狱。然而她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这的确是非常完美的,充满的亲情的大家庭日常。
范晴看够了这乱哄哄的景致,对领班说:“钱先生预定的两人座。”
服务生连忙说:“钱先生已经到了,二楼。”
服务生带范晴上了二楼,老远就看见钱大卫一丝不苟地坐在那里:一身熨烫得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腕上一枚做工精湛的机械表。硕大的黑色公文包放在脚边,和脚上那双七成新的意大利皮鞋好像亲兄弟。
看见范晴过来,钱大卫忙不迭站起来帮她拉椅子,又向服务生示意可以拿菜单来了,把全套的绅士风度一一卖弄。范晴本来就大方,何况跟钱大卫认识一阵子了,对他这套熟悉得很,兵来将挡,处之泰然。远远看去,这一身黑白灰的两个人,好像一部黑白浪漫旧片里的片段。
范晴扫了一眼菜单,就对服务员说:“三文鱼沙拉。要油醋汁,单独放一边。给我一杯圣培露。谢谢。”
钱大卫面露欣赏的目光,说:“范工总是吃这么健康又有品位。我们公司那帮小姑娘,中午不是牛肉面就是宫保鸡丁饭,一点不自律,还个个喊着要减肥。”
范晴心里叫声惭愧,心想昨天她还在海鲜大排档和程小乐他们大呼小叫地啃皮皮虾。不知道钱大卫看见她的这一面会怎么想?她赶紧表态说:“我也爱吃三杯鸡饭。但下午四点甲方过来还要开会。叫沙拉比较快嘛。再说,中午吃太饱犯困。吃到不饿就得了。”
钱大卫微笑:“那我可真是荣幸极了,甲方都要排到下午四点才能见到的范工,百忙之中还陪我吃午饭。”
范晴笑:“算了吧,在你面前我哪儿敢说个忙字。再说四点开会可不是我排的,甲方大人都是快下班才来,然后让我们熬夜出方案。对了,下次咱们能不能去个好停车的地方啊?我真的不是非得在这种地方吃饭。”
钱大卫眨眨眼,说:“请你吃饭,哪儿能随便?怎么也得配得上你。这个馆子啊……”
范晴笑,学着钱大卫的口气接话:“我昨天来试过了。”
钱大卫点头:“对,不过不是昨天,是前天中午。”
范晴以手附额,做个夸张的表情,问道:“你是每次和别人吃饭都要先彩排一遍吗?”
钱大卫说:“对重要的人是这样。”
范晴笑问:“那请问钱总,谁是不重要的人呢?”
钱大卫微笑:“我从不和不重要的人吃饭。”
范晴笑着说:“那我太荣幸了。”
钱大卫殷切地看着她,说:“范晴,你看我们也认识了一阵子了……”
话还没说完,一阵响亮的手机外放声音唱起:
“我们一起学猫叫!喵喵喵喵喵……”
满餐厅的食客都转过头去,原来是方才那阔太一桌发出的声音:她正在给四个孩子每人发一台手机。孩子们立刻忙不迭打开自己喜欢的东西看了起来。
钱大卫一边皱眉,,一边向那一桌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轻轻摇着头,说:“这国内的素质啊,这么高级的餐厅……”
范晴还没说话,就见钱大卫的表情由鄙视瞬间切换到惊讶,他低声对范晴说:“那是我客户!我去打个招呼。”
钱大卫站起来,向阔太那桌走去,面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他乡遇故知般的惊喜。
只见他走过去,将整桌的人滴水不漏地敷衍了一番,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微侧,时而附身对着孩子们做慈爱状。假如说刚刚和范晴在一起的钱大卫是在演浪漫电影的话,此刻的钱大卫,就好像卓别林默片一般滑稽。
范晴头一次见到钱大卫在客户面前的表现,有点意外,又有点感慨:原来大家在客户面前都这样一副谄媚的嘴脸啊。试问全北京诸位大好青年,谁不是俯首甘为客户牛?
钱大卫回来时,面上犹自带着残留的灿烂笑意。他定了定神,把表情调整到深情殷切,继续刚才的话题:“范晴,你看我们也认识了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