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大氛围下,山东沿海地区的地产也是日渐升温,出现了不少真正意义上的别墅区。要知道,别墅这个词的本意是第二居所,专为度假用的。但不知从哪天起,别墅就成了“独立式住宅”的代名词。京郊的很多所谓别墅区,其实都是主人的第一居所,应该称为“本墅”。但售楼海报上,拗口的“独立式住宅”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是“别墅”二字更能让广大人民群众联想起那脑海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小洋楼。范晴她们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个真正的别墅区。
曹工一直有意在外省市多接项目,因为北京市场竞争激烈,地越来越紧张,限制性政策也越来越多。何况那么多外国大师都跑到北京来接项目,曹工和范晴他们的小公司优势并不是很大。当然,外省也是群雄割据。江浙一带有上海和杭州两个强建筑设计中心把持,外来的和尚轻易插不进脚去。深圳本地院和新锐建筑师实力不俗,又动辄讲风水,北方设计公司去了颇有点水土不服。因此,只有北方二三线城市和南方十八线小城市还稍微对北京来的设计公司稍微高看那么一眼半眼。这些地方虽然听起来不那么高大上,但却能把实实在在的项目拿到手。像这种做完一个直接委托第二个的好事儿,在一线大城市里基本上想都不要想。
这次别墅项目,从头到尾都是范晴在做。但眼下要出差做第一次汇报,却要由向工替她去。这也是曹工的体贴之处——曹工深知山东酒桌文化比较盛行,去了很可能就要喝酒。如果甲方高兴起来要喝酒,范晴是女孩子,怕她应付不来。曹工年龄大了,常年做项目的人,身体多少有点亚健康,也很发怵这种场面。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阵,另外从几名年轻小伙子里挑个项目不忙的去出这个差。
每到这时候,范晴心里就很不舒服。这是她唯一感觉到在职场上不如男人的时候。但她确实也不敢逞这个强——她倒不是怕甲方强行灌酒,她是怕自己克制不住当场翻脸把项目搞砸。范晴深知,这种场面,不是你讲几句漂亮的套话对方就能放过你的。到了地方上,很多甲方都不一定是什么背景,喝两口酒,撒出多大的疯都不是没可能。自己再拼,也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较劲。可这话呢,她又不想当着公司的人说。她不想让人家觉得,她这个合伙人有这么明显的短板。
正交代着,曹工的电话打过来,问程小乐什么时候能交图,并告知了出差日期。程小乐听见了,随口问范晴:“范工过几天出差去山东啊。”
范晴闷闷不乐地说:“我去不了。就因为我是女的。”
程小乐一怔,但随即明白了:“是不是怕那边喝酒?”
范晴点点头:“是。有几个地方的差,一般都不让我去。”
程小乐安慰她:“这说明你们曹工很仗义啊。换了有的人,还巴不得让你去酒桌上公关呢。”
范晴叹口气:“我知道,曹工对我没得说。可是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我是公司合伙人,居然会有不能出差的时候。但你说我要是逞强去吧,我又怕到时候我不肯喝酒把项目搞砸了。”
程小乐说:“你要是不想喝酒呢,其实也有个办法。”
范晴问:“装病?不行。上次我们公司齐工,带着医生诊断书出差也没用。对方老板说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就是他开的。齐工不用怕,只管喝,倒下他负责送医院。”
程小乐说:“不是装病,是带个挡酒的。”
“你说酒量好的?有的甲方还行,有的甲方见了女的,非要让女的喝。”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带个老外。外宾,说这是你们主创。老外不喝,对方不会怎样的。外宾面前,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端着。”
范晴瞪大了眼睛:“老外?”
程小乐说:“对,最好是金发碧眼,卷毛,一看就是洋人的那种。华裔老外,日韩老外,这都差点意思。就是白人男的最管用。真的,还别不信。咱们中国人,就有这个对老外网开一面的传统。往好了说,是优待外宾,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崇洋媚外。”
范晴想了想,说:“好像是。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外企的时候,老外一出场,甲方真的不由自主就客气。虽然背后也骂老外,但当面的时候,好像就是和对我们不一样。”
程小乐如数家珍:“当然了,绝对灵。老外可好用了,还能报案,要债,充门面……”
范晴说:“问题我们公司也没老外啊。难道就为了挡酒,还专门去雇个老外吗?这成本也太高了。”
程小乐一脸狡黠的笑容,说:“范工呀,你怎么这么老实啊。这长工是贵,咱可以雇短工嘛。”
范晴问:“你是说,临时雇一个?”
程小乐滔滔不绝:“对啊,反正那帮土老帽也不知道都谁是谁。你就说这是某国来的知名建筑师,他们知道什么啊。然后呢,讲方案的时候就你来做翻译,老外事先胡乱背几句词,反正他们也听不懂。真的,现在北京没工作的老外太多了,价格也不贵。好多老外都挺能侃的,出去做个汇报什么的,都跟真事儿似的……”
范晴忍不住说:“程小乐,这不会也是你的生意吧?”
程小乐马上摆手:“范工,真没有。我这不是看你为难嘛。你要真需要呢,我有几个老外哥们,说不定能帮你跑这么一趟。”
范晴笑着摇头:“这哪儿行。这么干我们成骗子了。”
程小乐倒也不推销,说:“是是是,我知道您一身正气。反正你要真需要呢,你就告诉我。”
范晴笑:“程小乐,你这业务是不是也太广了点?又是摄影,又是做动画效果图,上次卖艺术品,这次都当上人贩子了!”
程小乐作严肃状:“不不不,艺术品跟老外这都是帮朋友忙。你看你要不提起来,我提过吗?这里面我不挣钱。哥们挣钱靠的都是您这样的高级客户,凭的是合法规矩的正经手艺。”
范晴忍不住地笑:“你这正经手艺就不少了。咱们赶紧把这点图弄完了,我晚上回家还得准备方案汇报的文件呢。向工对项目没有我熟,我就得准备的细致一点。”
令范晴没想到的是,回公司跟曹工一说,曹工眼前一亮:“这是个办法啊!真管用,以后这种事儿就都这么干。正好咱们还有个海外分公司呀!”
原来,曹工一直都觉得自己公司团队少一点洋味儿。如今北京的建筑设计行业里,老外和海归势力很大。就连国营设计院里,很多主任也都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建筑设计和别的行业不一样,这草图上英文字母一写,设计立刻不知怎么就显得有气质了许多。范晴虽然能干,但只是国内本科。曹工虽然在外企做过很久,但也没有海外教育背景。
为了在这股崇洋媚外的风气中不太落下风,曹工也找了个自己在美国开事务所的旧同学,两人互相假装是彼此的分公司。曹工的同学出国早,在美国辛苦打拼,开了个小小的事务所,主要业务就是给美国郊区的乡亲们盖盖农民房。但偶尔也接几个大项目——比方说,几千平米的活动中心养老院之类,在国内都属于给实习生练手的芝麻绿豆活儿。但在国外,这都是很好的项目了。而且,美国还算好,到了欧洲,就是独立农民房也不容易有几个呢。
不过,外来的和尚总是会念经。同学在美国的这些农民房,拿回国内一看,就是“美国高档中产社区住宅项目”。而曹工他们在国内做的项目,虽然个个都是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粗糙玩意儿,但放到美国,却成了了不得的大项目。所以别看两位老同学隔着大半个地球黑白颠倒,但这跨国合作,还真是天衣无缝,你赢我也赢。
酒桌这件事,曹工也是一直都很头疼,也很反感。这年头看病这么难,谁愿意没事儿给自己找罪受?员工不想喝可以任性把项目搞砸然后辞职,做为老板,他却无处可退。经常是需要的时候,他就得去喝。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做一线城市的项目?不仅因为所谓的高大上,也是因为确实普遍规矩得多。
曹工马上联络了程小乐去找合适的老外。如果老外靠谱,这趟差,就还是让范晴出。范晴简直不能相信曹工会接受这么荒谬的建议,说:“曹工,这么干真的行吗?这我们不成了骗子了吗?”
曹工说:“当然行了,你啊,做方案是可以。这搞定甲方的本事,还且学呢。雇老外不稀奇,我同学公司还假的雇风水先生呢。不是我们要做骗子,是有些甲方就吃这一套。咱们倒是想踏踏实实好好出方案呢,没这好事儿啊!”
11、第十一章 有如神助
程小乐果然带来了一个老外,美国人,名叫James。James身材高大,浅褐色的眼睛,浅棕色的卷发,虽然不是金发碧眼,但一望而知是正宗欧美老外。James一见到范晴,就用略带口音但相当娴熟的普通话和范晴打招呼:“范工!久仰久仰!我叫James,我的中文名是詹慕斯,这个慕,就是爱慕的意思。这个斯,就是斯人,谁是这个斯人呢?就是我最爱的中国文化!”
范晴和他握了手,说:“James,你的中文说得真好。”
James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和您没法比啊!”
范晴心想,这老外倒是个真老外,可他中文会不会太好了一点?这还能起到外宾应该起的作用吗?
James仿佛看见了范晴的顾虑,说:“放心吧范工,见了甲方,我就会装出一副自己不会中文的样子!”
范晴被他逗笑,说:“看来你也是有经验了。”
James说:“我来中国五年了。来的时候我拼命学中文,可是渐渐我发现,有时候中国人又需要我们不懂中文。我哥们去学校申请做外教,家长都要求他不懂中文。他交了个中国女朋友,都不敢让家长们知道!”
“大概是什么事,程小乐跟你说了吧?”
“说了,我这次是你们公司的主创建筑师。范工你看我这个角色呢,我是这么揣摩的——我呢,平时都在美国工作,偶尔来北京出差。这样万一甲方来了,我不在你们公司,这事儿也好交待。”
“你想的好细致啊。”
“应该的,应该的。为人民服务!”
“其实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请你做这样的事……”
James很是善解人意,说:“范工,小乐跟我说了,你对这种事有心理负担,觉得我们在骗人。其实你不用这么觉得。在美国,这叫商业策略。我做过卖车的销售人员,就是dealer。你听说过dealer吗?”
“听说过,就是车的销售人员,对吧?”
“对,如果你在美国说一个人像车dealer,那就跟说他们像骗子差不多。他们这行业,天天都要在客人面前表演。我们这些销售要拿着合同进去,然后经理就要假装发火……”James一边说,一边模仿着,范晴被逗笑了。
“我知道美国人的推销员很厉害。”
“对,不仅推销员要表演,很多专业人士也要演。美国的医生都有一套表情包,适当地表现出各种病人需要的表情……”
James又开始表演美国医生的样子,夸张的表情令范晴想起《喜剧之王》里的尹天仇试戏。
“我表兄是律师,可是他生意很小,律所只有他一个人。他就让他太太扮演秘书,天天跟客户打电话说:史密斯先生要在今天十点整和您通话。其实他就在旁边闲着没事做。更不用说我们的总统了……”
范晴笑着说:“James,你很有表演的才能。”
James说:“因为我从中学到大学都一直都参加戏剧社。”
“你的中文是来中国以后才学的吗?真的太厉害了。”
James说道:“我们中学外语课有几种可以选,我当时选的就是中文。从此我就爱上了中国文化,大学我读了东亚文化研究,当时就到北大来交流过。现在,我在北大读博士。我来中国虽然是五年,可是我学中文,已经学了十几年了。所以,范工,我是自己人,不是老外!”
曹工对James进行了一个小小的面试,相谈甚欢。James果然是中国通,对于自己要做什么一清二楚。曹工本来还有点不放心,想着自己尽量还是一起去。面试完了之后他决定,由范晴带着James和向工走这一趟。又有范晴,又有老外,向工也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坚力量,这趟出差阵仗堪称豪华。
快出发的前两天,范晴想起那天老郝提起的创业项目,觉得似乎没看见赵馨宁在朋友圈里发广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漏了,就打电话去询问。
赵馨宁一听,说道:“哎呀,我都给忘了。对,老郝是在创业,做了个什么社交网站。你快帮他推广一下。他天天忙的,发际线都靠后了。”说着,赵馨宁笑了起来。
范晴也笑,说:“我已经让我们公司的人都装上了。你天天忙什么呢?连你们自己家买卖的事儿都能给忘了?”
赵馨宁叹口气,说:“别提了。姗姗上学的事儿呗。”
范晴奇道:“姗姗不是才四岁吗?”
赵馨宁说:“哎呀,四岁已经都有点晚了!”
赵馨宁说起了择校的事情,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原来,现在的择校形势十分严峻。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上哪个小学,将决定你上哪个初中;上哪个初中,将决定你上哪个高中,甚至能不能上高中。而高中的重要性就不用讲了吧?那基本就直接和大学挂钩了!赵馨宁家划片的小学不太好,对口中学没有一所是重点,倒是有好几所路途遥远的差学校。其中有一所,操场都是黄土地的,简直让人不能相信这也是北京辖区内的学校。
本来赵馨宁有点想再买一套房,可一来现在的房价已经高到让人换不起,二来很多好的小学都要求提前两三年就住在那里。就算他们现在马上买也来不及了。何况,赵馨宁也怕等到孩子小升初的时候,学区房划分又有变化。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买房就会倾其所有,他们轻易不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