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赵馨宁只是一个人吃饭,老郝也有点歉意。他正想说几句软和话,卧室门被粗暴推开了。老郝的父亲站在门口,指着赵馨宁的鼻子就教训起来:“你这是跟自己爷们说话的态度吗?”
老郝的妈妈在一边帮腔:“馨馨啊,这是你不对了。男人在外挣钱养你,你天天不着家,出去乱花钱,还对他吼?”
赵馨宁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她公婆居然趴在门上偷听他们夫妻俩说话。继而又醒悟到,八成是婆婆盯梢自己。再一想到丈夫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就相信了他父母的谗言,赵馨宁的心猛地颤抖了起来。她像不认识一样看着自己的丈夫,无法接受原来在丈夫心目中,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地位。
老郝也呆了,没想到自己父母居然不但偷听,还破门而入。他赶紧站起来把二老往外推:“爸妈你们别管,我自己和馨馨说。”
老郝的爸爸训斥他:“女人就得管教!你这算什么爷们!”
老郝急了,对他父母哀求连连:“别说了,再把珊珊吵醒了!”
好说歹说把父母推了出去,再看赵馨宁已经气得双眼通红,颤声说:“好,好,你们一家子一条心,不但看我不顺眼,还要跟踪我,怀疑我。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要和你离婚。你就跟你父母好好过吧。”
8、第八章 蔬菜大棚里的工作室
赵馨宁天性浪漫,不拘小节,平时脾气很好,好到有些糊涂,并不是那种作天作地的女人。此刻说出离婚二字,可见是动了真气。老郝自知理亏,慌乱地连连道歉:“馨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馨馨你知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最怕你哪天不要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要去拉赵馨宁的手,想要去抱着她。却没有注意脚下的凳子,差点被绊了一跤。他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嘴里还急切地说着:“馨馨!都是我的错!你想怎样都行,千万别不要我!”
赵馨宁看着老郝狼狈不堪的样子,有一点心软,但想想刚才他居然相信婆婆的话问自己,再想想那张丑陋的红木床,又心肠硬起来,说:“你不用装可怜。你全家合起伙来对付我,你看你爸刚才的样子,马上就要伸手来打我了。你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
老郝连忙说:“馨馨,这件事确实是我爸妈做得不对。我让他们向你道歉。”
赵馨宁说:“我也不用听他们道歉。离了婚,我就和他们彻底没关系了。你也别费劲了。咱们现在就写个简单的协议,珊珊归我,别的你随便吧。明天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说着,拿起笔就要写离婚协议。
老郝连忙按住赵馨宁的手,说:“馨馨,馨馨,你听我说。这次全都是我错。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向你保证,明天我就安排我爸妈回去。”
赵馨宁停住了笔,看着老郝。
老郝诚恳地点点头。
此刻,范晴刚刚下班。她开始做那个投标项目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投标对于每一个公司来说,都是一段打仗般的忙碌时期。硕大的一个项目,要在短时间内做出合理的方案,并且用全套图纸表现出来。
效果图就交给程小乐来做。虽然上次的那个效果图程小乐完成得不错,但这次是投标,效果图要求格外高。投标时间紧,又是概念方案,前期很多地方图纸会不成熟。有时候建筑师会在效果图模型上直接改,然后回来再改图纸。这么一来一往,需要经常沟通。
建筑设计是个24小事连轴转的行当。甲方的作息还算正常,朝九晚五,经常是上午开会,下午到建筑公司来发放旨意。建筑师们领了旨,加班到晚上,熬不住了,再带上新鲜出炉的图纸,奔赴效果图和模型公司。于是模型和效果图公司的兄弟们就免不了要熬个通宵。奋战出来之后,再拿去给甲方开会,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程小乐的工作室在五环外的草场地村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里。范晴第一次去的时候,车子开过了两次才找到了地方。进了院子,并没有任何办公楼,只有一个个砖石搭建的大棚。正在疑惑,程小乐跑了出来,招呼她:“范工,这边这边!”
程小乐带着范晴走到靠里的一排大棚里。一条小狗冲过来,对着范晴兴奋地叫起来。程小乐对小狗说:“旺财,别闹。”然后又高呼:“阿良,你们家旺财又跑出来了!”
一个目光呆滞的男生慢吞吞地从旁边开着的门里走出来,门里又冲出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快如闪电,一丁点的小人儿比狗跑得还快。那孩子十分骁勇,一把拽住小狗,嘴里喊着:“旺财回家!”旺财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被小主人拖回家了。
范晴不由自主地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这屋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偶似的雕塑。程小乐解释说:“我邻居,阿良,他们两口子都是雕塑家。”又对阿良说:“这是我客户,建筑师,范工。”
阿良点点头,说:“你好。”就回屋子里去了。
程小乐打开旁边的门,对范晴说:“范工,这就是我工作室。请进。”
大棚里是水泥地面,红砖砌的墙面上有大片的采暖天窗,屋内没有任何装饰。大约四十几平米的空间里,中间是三米长的工作桌,边上摆着七八把椅子,对着的墙面上有一个投影仪,想必是开会的地方。沿着窗边是两三张电脑写字台,放着两台台式机。空出来的角落里,放着些零零散散的健身器械,还有一个摔跤用的皮人。右边有一道推拉门,程小乐说:“那边是我卧室。其实我也住这儿。让您见笑了。”
范晴四处打量着,说:“你这地儿不错啊,多少钱租金?”
程小乐说:“30平米起租,1500一个月,这个院子的主人给砌墙分出来。我租了60平米,一个月3000.”
范晴吃惊又羡慕地问:“这么便宜?”
程小乐说:“村里的房子可不就这个价吗。对这帮搞艺术的来说,这就够贵了。对了,你要不要买个阿良的作品摆你们办公室支持他一下?阿良常年挣扎在贫困线上。你看,他的作品挺可爱的,也不贵,小的二百,大的八百。”
程小乐指着门口一个长条形的矮柜介绍说。
范晴这才注意到,这个矮柜上摆了很多怪趣的小玩意儿,多半都是大大小小的雕塑。矮柜上方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
程小乐又拿起一个粗泥烧制的小人儿,说:“你看,这个也不错吧。这是前院儿老秦的作品。老秦去年得了欧洲的一个小奖,所以现在卖得贵了点。这个小人儿要两千块。不过,他要是再得几个奖,作品还能升值呢……哎,画你喜欢吗?画我这儿也有,我们草场地的货,比798的纯粹多了,还便宜。你们建筑系的,都喜欢英式水彩吧?你看这幅……”
范晴笑了,说:“程小乐,你怎么跟个画廊经理似的?”
程小乐说:“嗨,这不是看这帮搞艺术的不容易吗。捎带手的,就帮他们卖点儿。毕竟我们这院儿里,就我一个人还有点像您这么上档次的正经客户。”
范晴又笑了,说:“你不是还有魏总这个高级大客户吗。行了,我现在哪儿有空买画。赶紧把效果图交代完了,我还得回家睡觉呢。”
程小乐工作起来倒也算踏实。范晴交代完离开时,照例歉意地说一句:“那就辛苦你加班了啊。”
程小乐说:“没事儿,应该的。”说完站起来送范晴出门。
范晴说:“不用送了,我认路。再说你们这院儿里我看也挺安全的。”
程小乐说:“天黑了,这儿毕竟人少。我还是送你到车里,看你发动了再走。”
范晴把车子发动,冲程小乐挥挥手。程小乐点点头,但仍然站在原地,目送范晴的车子顺利驶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北京的路上终于不那么堵车了。范晴不讨厌加班,因为加班可以躲过晚高峰。范晴想起程小乐的大棚工作室,心里佩服还是艺术家会过日子。建筑也是艺术,但搭上了地产的风,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生意。范晴她们不可避免地都要商务精英派头十足,以让甲方觉得自己职业可靠。大棚里的工作室也只能适合程小乐和阿良这样的自由职业者,真要是范晴把公司设在这里,连招人都麻烦。毕竟,这整个院子都散发“独立设计”的气质。换一套实在的字眼,就是散发着不着调,不赚钱,有上顿没下顿的潦倒气质。
电话响了,是赵馨宁。范晴心里“啊”的一声,这几天忙得连轴转,竟然把赵馨宁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这么晚打电话来,是不是又被公婆欺负了?实在不行,让赵馨宁到自己家里来躲几天好了,反正自己回家也只是睡个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工作。
赵馨宁喜滋滋地说:“老郝真的把他父母送走了!”
范晴惊喜:“真的?他怎么想通了?”
赵馨宁就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第二天老郝就和他父母不知道怎么谈了一通,然后过了两天,买到了合适的火车票,就把二老送走了。
没想到的是,虽然她没有告诉赵馨宁刘工当年的战斗经验,但赵馨宁无师自通地就发出了“威胁离婚”这个大招,并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赵馨宁的电话不是哭诉的,倒是报喜的。
老郝确实是尽力了。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为难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还没开口,他母亲就先道歉起来:“那天是妈不对。让你们小两口闹不愉快了。我不是故意盯着馨馨的。我是去早市买菜,正好看见她上车。我心想,馨馨这是去哪儿?怎么还得坐车呢。再加上馨馨确实每天都打扮了才出门,我就多心了。这都是我不好。你爸呢,也是脾气急。我们老两口也没别的,就是怕你吃亏。等会儿我们和馨馨道个歉。”
老郝看他母亲这样子,心里难过,但是一想到赵馨宁,只好硬着头皮说:“爸,妈,要不,你们先回去住一阵子。等馨馨气消了,我再好好跟她说说,你们再回来。”
老郝父亲一听就火了:“你这是轰我们走?!我们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说她两句了?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老郝哀求他父亲:“爸,馨馨也是从小家里娇生惯养的,她受不得气。”
他父亲怒道:“她受不得气,我们就受得?”
老郝母亲看见儿子为难,就在一边劝说:“没事,好在也开春了,家里也没那么冷了。老大也不容易,年轻人都愿意小两口过,自在,咱们别讨人嫌。”
又对老郝说:“没事,我们也想回去了。这北京虽好,我们也不大住的惯。那个床,不行就去退了吧,我看我们也睡不上了。”
老郝心酸之极,想起那天买床的事情。老两口一直抱怨沙发床不舒服,老郝就说,等回头他忙过这阵子了,带老两口去买床。老郝想的是赵馨宁对家具款式要求高,最好经过她同意。没想到二老还挺能干,自己去家具城挑了床,又商量好了送货,付了钱,把床就这么给搬了回来。老郝当时本来是有点抱怨父母。但二老像两个小孩一样兴奋,一直跟他说这床怎么好,他们怎么讨价还价,怎么选木头,怎么和售货员斗智斗勇。
二老又说:就冲这张新床,也要再这里多住些日子。其实也没有当时就说住下不走了。老郝心想,也没孝敬过父母什么,难得他们看上一张床,回头再和赵馨宁慢慢解释吧。谁知道就为了这张床,父母反而这么快就要回家了。
给父母买了软卧的票,又拿了很多礼物,恋恋不舍地送父母上了车。赵馨宁自然是不去送站的,老郝望着火车渐渐远去,心里憋屈得只想哭。
老郝出生于华北和西北交界处的一个村庄里,父母虽然户口上写着农民,但不大做农活,在当地也算是吃公家饭的两口子:老郝的父亲在乡办工厂做工人,母亲在卫生站发药。家中兄妹三人,数他学习最好。当年老郝考到清华的时候,老郝妈妈扬眉吐气,到处说:“我儿子那在过去就是状元郎!”村里人人都以为,老郝此去北京,必将飞黄腾达了。
谁知京城大,居不易。老郝这样的人才,放在小地方是万里挑一,放在北京是车载斗量。尤其是清华校园里,基本上云集了全国一半的状元——另一半在对门的北大。进了清华才知道,这里并不仅仅是学霸云集之所,同时还是各路顶尖人才扎堆的地方。为国争光的奥运冠军,少年成名的各地神童,家学渊博的名人后代,都在这个校园里出没。
同时,北京的一切又深深地吸引着老郝。五道口的西餐韩餐日餐,小剧场里的爆笑话剧,逛不完的博物馆,摆满书的咖啡厅……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对于老郝来说,这都是人生的新体验。老郝被北京深深的吸引,他对自己发誓,一定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并且,让父母也来团聚。他要把他吃过的,见过的,一件件带父母去尝试,体验。
可是人渐渐长大,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一边是自己挚爱的妻子,一边是自己深爱的父母,可是他们却不能因为这层关系就彼此相爱起来,反而势同水火。老郝怨父母,为什么不能对赵馨宁客气一点?老郝也怨赵馨宁,自己父母其实也不过就说了几句难听话,不理他们不就行了?
把父母接来与自己团聚的梦想,实现起来居然这么难!想来想去,老郝觉得,还是要怪自己没钱。房子太小,小小的两居室里住了五口人。自己做程序员的薪水养活一家三口是够了,但要想让父母也过上好日子,他在事业上,还得再拼搏拼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