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萧绎的营帐,还未曾走多远,便迎面遇上几位军中将领。顾晗也在里头,他这些日子比原先要沉默得多,即便跟着这么多人一块儿,也是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一样。这些人看到阿年也立马停了下来,颇为热切地招呼阿年同他们一块儿去校场练兵。
阿年想着自个儿也没事,索性便同他们一块儿去了。
几个人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所关心的无非还是西陵的那些事。阿年一声不吭地听了许多,直到到了校场,才终于问了一句:“合单和金帐,很厉害吗?”
程琦当即道:“厉害算不上,毕竟这两国从前都是被西陵追着打的。只是如今那两国想在大齐这儿分一杯羹,又暂时同西陵结盟了而已。仗打到现在,西陵已经输得差不多了,可若是合单和金帐一来,好家伙,咱们又得从头开始。”
阿年想着,军中想这样想的,怕是不在少数。
“而且,”边上的李乘风也开了口,“我们这边的情况也不是十分乐观,上回我听顾老将军提了一嘴,似乎军中的粮饷,已经不太够了。”
“真的吗?”阿年紧张兮兮地问了一声。
李乘风以为她忧心战事,遂安抚道:“只是这样说说罢了,即便不太够,撑个一个月也是可以的。”
一个月啊,原来他们的粮食只能吃一个月了。阿年忽然提起心来,回想着自己以前的好胃口,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从今儿开始便节食算了。可是少吃的话,会不会饿?
毕竟阿年感觉自己每天也是挺累的,这样稀里糊涂地想了半点,阿年又是担心粮食不够,又是心疼自己,不太愿意少了自己的口粮。
李乘风还在那儿念叨,所说的仍旧还是那些话:“若是咱们一个月之内能打败西陵就好了。”
原本他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都只说打退,能打退多半就能回去了;可是如今耽搁了这么久,算上启程的日子,已经三四个月了。拖了这么久,便必须彻底将西陵打败才行,唯有打败了,才能从西陵那儿多得些赔偿,好弥补他们大齐在战事上的亏空。
程琦也跟着道:“唉,真希望那个西陵王早点死掉,没他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李乘风嗤笑:“又在做那白日梦了。”
程琦白了他一眼:“怎么能叫做白日梦呢,当日咱们状元郎不就是一招就要了那韩公望的命吗,有一就有二,说不定下次还能一招毙命,最好就是毙了那西陵王的命!”
说罢,程琦殷勤地凑上去,意图揽着阿年的肩膀,却被李乘风拍开了。
程琦也不介意,仍旧十分热情:“状元郎啊,你若是真有这本事,可一定别藏着掖着。”
“程琦,别胡说。”许久不出声的顾晗轻斥了一声。
程琦满不乐意:“我胡说什么了,这不是鼓励鼓励咱们的状元郎吗?”他转向阿年,“你可千万记着我的话啊,到了战场上的时候就瞄着那西陵王,他一死,西陵铁定就完了,到时候别说合单金帐了,就算再多来两个,咱们也是不怕的。”
阿年若有所思。
顾晗已经十分不满了,可程琦毫不在意,还在那儿游说:“真杀了西陵王的话,你可就是咱们大齐的大英雄了,便是皇上也会以你为荣的。”
阿年眼珠子动了好几下——她想到了方才萧绎的愁容。若是西陵王真的没了的话,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了?
程琦还想说话,却被顾晗拉到一边去了,之后再没让他往阿年那边凑。他同程琦有过不少交集,知道这人说话从来不过脑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是他就担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真叫阿年有了什么想法,那就不好了。
顾晗看着阿年低头思索的样子,想着该不该过去劝劝,可是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去。
他跟阿年的本就不算如何,石祯去了之后,便再谈不上什么关系了。阿年在冷着自己,顾晗也知道,他并不埋怨什么,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两日一过,西陵那边果真又重新整顿了一番。
合单与金帐虽是小国,这回却也各派了五万精兵援助西陵。这十万兵马一至,本来还稍显势弱的西陵,瞬间抖索了精神,士气大涨。
反之大齐这边,则有些惴惴不安了。
军中皆知西陵有了援军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揪起了心,只感觉前路茫然一片,至于退路,则更是遥不可及。
当日晚间,阿年得了明日带兵出征的军令。
似是为了鼓舞士气,韩老将军特意点名,明日一战,皇上亦会参加,同大齐兵将并肩作战,共同御敌。
天子守国门,这是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闻!虽然没有人同阿年说,可她心里知道,这一战,或许是最后一站了。大齐这回算是倾巢出动,破釜沉舟。挡得了便一鼓作气将那三国打退;挡不了的话……阿年不敢想象以后会怎样,还有,萧绎会怎样。
他是皇帝,皇帝亲征,本来就是许胜不许败的,若是败了,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上赶着骂他了。
休整一晚上,翌日一早,军中便鸣了号角。都凌关大开,大齐军蜂拥出关,砌了一座又一座人墙。
阿年一身戎装,跟在众将士身后。寒风飒飒,只鼓声接连不断。
萧绎银甲在身,一马当先立在军前,左右是韩、顾两位老将军。
离得不远处则是西陵大军,前些日子看着还是不堪一击,如今,却壮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与之相比,大齐这边则显得不够看了许多。
阿年甚至听到身边有人在咬牙:“怕吗?”
“怕个屁,拼了!”
两人说的都挺小声,军中是不能露怯的,哪怕是面对的敌人再多。可是再咬牙,心里也还是有些担心的。
不多时,阿年又听到先前说话的人开了口:“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我没挨过去,你可得记得把我攒下来的钱带回老家去,我爹娘年纪可都大了。”
“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说真的,我都跟你说了我老家在哪儿了,你可别忘了。”说罢,他又交代了一句,“千万别忘了。”
“行了行了。”另一个人嫌他聒噪,还给他送回去呢,他连自己撑不撑得过今儿都不确定。往前前头密密麻麻地西陵军,那人只感觉一阵阵头皮发麻,这么多人,他们真的能赢吗?
没人敢说自己能赢,只是,即便不能赢,也要浴血奋战到底。
对面的西陵王一扫之前的抑郁,看着大齐的皇帝也亲自出马了,心中嗤笑,不免又狂妄了几句。
萧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亦没有回他的话。
城墙上的鼓声忽加快,声点急促,大齐军队踩着鼓点,举着刀剑,一往无前地冲向前方。
这可能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
阿年的眼神一直落在萧绎身上,哪怕西陵军再多,也都没有让他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他们俩人离的不算近,只是战事开始之后,阿年便开始不动神色地杀向萧绎那边了。
本是打着不回头的心思的,可谁知,战事开始不久,局面瞬间起了变化。
原先守在西陵军身后的合单、金帐军队,竟分作两翼,从后面将西陵军团团包住。大齐军正面对敌,合单与金帐则从两面包抄,整个将战地之中的西陵军团团围困了起来。
西陵王正在对敌,等看到合单两国反水之后,一口牙差点咬碎了。
中计了!
他竟不知,合单与金帐这般的无耻,还有那大齐皇帝!西陵王看着萧绎,恨不得直接将他咬碎了吞下去。
萧绎似乎察觉到西陵王的目光,回看了过去,轻蔑一笑。
西陵王气得发抖,身边忽得又有人上前来问:“主君,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再打下去他们全都会被绞杀。西陵王知道此战必输无疑了,也不恋战,立即收了心思,高声道:“撤,快撤!”
西陵王一声令下,西陵军队迅速围拢过来,集中力量向朝西,企图冲突三军的防线。
阿年看着萧绎无恙,转头却看到西陵王已经在众人掩护之下逼近战场边缘。
西陵王要逃,阿年心中一凛,还没想出个对策,手下便先有了动作,驾着马,一路紧追不舍。
只她一人,追得再紧也不打眼,是以等到西陵王反应过来有人跟在他身后时,已经是冲破合单防线之后了。
此行他只带着是个亲兵,后面还有几万大军没有追上,能不能追上,便是追上了还剩下多少,西陵王都不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等到其中有一亲兵提醒后头有人追来的时候,西陵王这才回过身。待察觉到只阿年一个人追来时,西陵王募得拉住了缰绳。
他记得这个女将,杀了他不少的西陵军……
后面的战事依旧为停。知道合单与金帐真正援助的是大齐之后,大齐军中上下都振奋了起来,比之刚才,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对敌的时候亦是顺利至极,有如神助。
萧绎身先士卒,一人冲在最前头。是以,等到高行历经千辛万苦跑到萧绎的身后,阿年早已经离开多时了。
高行话音一落,便看到皇上拉着缰绳,调头而去。
高行赶紧唤人跟上。
这头的战场局势已经完全颠倒了,大齐正是士气高昂之时,便是没了萧绎,也依旧会大胜。再则,里头还有韩、顾两位将军,萧绎并不担心战场,他担心的是阿年。
循着高行所指的方向奔去,萧绎一路上都提着心,越往前,心中越是不安。
然而老天爷好像就爱同凡人开些玩笑,往往怕什么,便来什么。
萧绎停下马,望着一地的狼藉,只觉得整个人血气上涌,动弹不得了。
一地的尸体,凌乱,血腥。
阿年躺在尸体中间,手中仍旧握着她的那杆红缨枪,双目紧闭,身上插着几只箭矢,血流了一地,整个人没了生息,像……像死了一般。
“阿年……”
萧绎栽下马,爬起身踉跄着走过去:“阿年!”
第146章 班师回朝
一月后。
时节渐暖, 街边出来的人也比冬日要多得多。不过今儿却与往日都不同,早有消息传来,道是大齐军师已经班师回朝,今日便能抵达京城。听到这消息后, 京城人哪里还能坐得住, 早已穿戴整齐,出城相迎了。
这回大齐讨伐西陵, 可算是真正的大胜而归。
即便京城上下少有跟着去边疆的,可是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消息灵通之人, 边境那里打了几次仗,输了几次赢了几次, 战场上又出了那位常胜将军,这一桩桩,一件件, 自有人替他们打听清楚。起初在听到合单金帐两国派人援助西陵的时候,大齐百姓还跟着紧张了一番,生怕此次大齐军会功败垂成,不想后头又突然传来战况,道是那合单金帐两国突然反水, 帮着大齐前后夹击西陵军,将那十来万的西陵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西陵败落之后,那西陵王更是被当场击毙。且击毙西陵王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武状元, 荣庆侯府的那位状元郎。
这消息传到京城之后,当日那些支持阿年的人都再次陷入了癫狂。京城上下,又是一顿不要命的吹嘘声——他们果然没有看错,陈姑娘不仅武力过人,在演武场上技压群雄,放到战场上,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就因为阿年灭了那西陵王,如今京里京外,已经差不多将她吹上天了。原先还有几个说酸话的人,如今战绩出来了,且还是这样独一无二的,无人能及的功劳,便是那些想说酸话的,如今也再不敢说了。倘若真说了,还不得被人骂死。
至于那些看不起荣庆侯府的,也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编排人家是乡下来的了。
随着阿年在战场上扬名,如今的荣庆侯府亦是水涨船高,每日里前来说亲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只是去的人多是铩羽而归,没有一个人真正说亲说成功的。莫说是说成了的,就连撬开陈家人的嘴都还做不到,京城那些官宦人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人家陈校尉究竟有没有定下亲,若是定了亲,定的人家又是谁?
荣庆侯府的另一位姑娘他们是知道的,说得人家只是一个小商户,与陈家乃是姻亲关系。不少人听了这消息之后,都暗自可惜,道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姻亲。若是没说人家的话,在他们京城随便找找,都比这户人家要好啊。
被人惦记的陈家人依旧没有被惦记的觉悟,关上门,依旧每天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安定了好一段时间后,直到今天,陈家人才全家出动,早早地就坐上马车去了城外,准备迎接大齐之师。
毕竟这里头,还有他们家阿年呢。
快半年没见面,陈家人都想得紧,尤其是陈阿奶,见面的时候嫌弃是嫌弃得真真的,走的时候也埋怨地真情实意,如今常久不见了,却又惦记到了骨子里。
早前陈阿奶听说大齐打了胜仗,满口道自己是不会过去接人的,就连那不孝孙女回来了她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可眼瞧着大军回城的日子一日日近了,陈阿奶还是没忍住,跟着一道过来了。
马车里,陈阿奶还在那儿给自己打圆场:“……我也不是非要来的,只是想着皇上素来对咱家不错,他这一走就是半年,中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若是不过去看看,都对不住皇上对咱家的厚爱。”
李氏也知道老人家好面子,不仅不能戳破,还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了是了,是该过来看看皇上的。”
陈阿奶掀起帘子,看到两侧都是人,马车也行得缓慢,不由得有些生气:“你说这些人凑个什么热闹,人挤着人,把路都给堵起来了,这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城。可这些人不是瞎掺和么,家里没人在军中,凑个什么热闹。”
“毕竟是桩喜事儿呢,谁都想看看的。”
再有,也不是谁人都能有机会见到皇上的,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若是去得早了,指不定还能看到皇上,这些人急切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李氏看着陈阿奶这样心急,知道她惦记阿年惦记得紧,复又安慰道:“娘你也别担心,左不过就是这条道儿,无论如何都会遇上的。”
陈阿奶叹了一口气,心烦意乱地放下了帘子。
早知道,她今早上就该起得更早点,走得早,说不定这路就顺当了。
如今还在路上的阿年全然不知陈家人的心思。她还在赶路,不过不似来时骑着高马,如今她坐在马车里,且还同萧绎一道。这样明目张胆的同处一车,用韩老将军话来说,实在是有伤风化了,不过,阿年也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