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受了伤之后,萧绎便一直没让她留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
阿年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该这样匆忙地追了上去,只是当时她实在是被冲昏了脑子,还没想清楚,便先甩了缰绳,驾着马追出去了。好在,结果是好的,西陵王确实是被她杀了,只是在这期间,阿年多多少少受了点儿伤。
受了“一点儿”伤的阿年如今还歪在萧绎怀里。
走时军医吩咐了,那些流矢虽没有伤及肺腑,不过因为流血太多,又中了太多的箭,往后的日子里必须卧床静养。
军中哪里能有卧床静养的条件,之后启程了,就更不行了。只有萧绎这辆马车,还能让阿年稍微能静养些。
即便条件简陋,可阿年身上的伤也还是好了七七八八,如今也能跑能跳了,只要不碰到那些伤口,基本是不会疼的。几个军医都对此万分惊诧,思虑无果之后,只能将其归结于是阿年的天赋异禀。
不是天赋异禀还能是什么?
要知道当初皇上将陈校尉从战场上救回来之后,那整个人就跟从血水里捞出来没什么两样,一身的窟窿眼儿,身上的血都快要流尽了。
军医都以为没救了,没想到只过了一夜,那陈校尉竟然又有了生气,连说话也利索了不少,瞧着哪里像是个重伤之人的样子?
到底是战神,若没有些个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哪里能称作战神呢?军医们想想也就罢了,既然没有解释,多想也无益。
眼下阿年仍旧还是在“养伤”。不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几次还想着要出去看看。
萧绎只冷眼盯着她,合上手中的卷宗:“若是想旧伤复发,你就出去。”
“已经,好了呀。”阿年嘀咕道。
萧绎静静地看着。
阿年自知理亏,因为擅自去追西陵王的事,她在萧绎面前不知道道了多少的歉,可是萧绎每回都是爱理不理,弄得阿年也是不尴不尬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阿年满不情愿地说道。
萧绎都气笑了:“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谢谢你每把自己给弄死?”
阿年想到自己当时的惨状,好像……好像是有些吓人。想着萧绎也是担心自己,别无他意,阿年气一气也就放下了。自己惹出的事端,只好自己来收拾,阿年又乖乖地窝回了他怀里,小声道:“你别生气呀,往后,再不会了。”
“也不会再有往后了。”
经此一战,西陵可谓是元气大伤。西陵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正值壮年的西陵王,二十多万的精锐军队,还有战后的诸多赔偿,哪一样,都是致命的。
如今的西陵王,是大齐西陵还有合单、金帐四国彼此博弈的结果。当日大齐使臣先于西陵使臣抵达两国,几番游说之下,终于还是让两国国主同意了结盟一事。
远交近攻的道理,合单与金帐不至于不懂。且两国又与西陵交恶已久,稍加挑拨,再晓之利理,事情自然也就成了。
之后的事情,除了中间出了阿年的变动之后,别的都在萧绎意料之中。
战事过后,大齐理所当然地介入了西陵内政。西陵王年方六岁的幼子登基,幼子继位,本就不大稳当,身边还跟着一位野心勃勃却又能力不足的摄政王,想来往后十数年,西陵都不再有底气犯到大齐头上。
……
到了城门,马车外头的杂音渐渐多了一些。阿年掀开帘子才知道自己究竟到哪儿了,这回不论萧绎怎么拦着,阿年都还是从马车里出来了。
她也是好面子的,今儿这样大的场面,阿年自然不愿意只坐在马车上。她也得风风光光的、神气十足地回城,好叫旁人能够仔细瞧瞧,他们大齐的战神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可惜,她这会儿没能穿盔甲,只是一身常服。阿年很想穿盔甲,无奈萧绎死都不让。
不让就不让吧,有战马,有红缨枪,阿年觉得就已经差不多了,跟在萧绎旁边,身后还跟着出城迎接的宰相以及一众朝臣,阿年觉得自己可风光了!
回城的军队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如今都已经回了京外的四大营,并未跟他们一道进京。
两侧的接道已经围满了人,若是平时,皇帝出行,便是再多的人也不会过于喧哗,皆因两侧都有士兵持刀驻守,稍有喧哗动静,便是对皇帝不敬,可当场诛杀。只是今日不同,两侧所围百姓皆在欢呼,且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似乎没有止境一般。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齐赢了,便是她们赢了。
阿年甚至听到这里头还有不少人喊着她的名字,稍远处的那些,喊得喉咙都哑了,可尽管如此,仍锲而不舍地叫着她的名字。
“阿年,这边!”
前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亮异常。阿年循着声音望过去,眼睛募得亮了起来:“阿奶!”
一众陈家人都聚在那儿,旁边还有许多家丁围在外头,不让人太靠近了,免得挤到了他们。
陈有财听到阿年唤了一声之后,略有些矜持地往前挪了一步。
“阿爷!”
陈有财淡淡地点头示意。
阿年的目光从阿爷阿奶身上挪开,又转向他们身旁的人。大伯,大伯母,堂哥堂嫂,芸娘,连崔姑姑和玲珑玲玉两个丫鬟也都跟着过来了!
第147章 阿年归家
回京之后,阿年并未跟着萧绎进宫, 倒是出城迎接的那些官员, 一道跟着进宫了。
阿年如今的名声虽说响亮得很, 但是说破天了也还不过只是个校尉,连将军也不是, 实在没有跟着进宫的必要。不过, 阿年知道回京之后肯定会有封赏的, 她觉得以自己的功劳,怎么着也都封个大将军当当,哪怕没有什么实权,听着也气派。
阿年想着萧绎肯定不会吝啬到连个大将军的名头都不给她的, 这点阿年还比较笃定。
没有进宫, 阿年在同萧绎分开的时候便被罗管家寻到了。周围人多, 罗管家将阿年请上了马车之后才终于有空说了话。
阿年所担心的,无非还是家里的事儿。
虽说方才已经看到家里人了,知道他们健健康康的, 可是这么久没有在家, 阿年还是免不了多问几句。
罗管家只在前面连连点头:“好, 都好着呢。老侯爷和老夫人身子一向健朗,只在您走的那段时间里有些不舒服, 后来便大好了,能吃能睡,连小毛病都没有。这些日子听说您要回来了,更是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阿年听着阿爷阿奶之前还生了病, 顿时觉得自己不该。
又听罗管家在那边絮叨:“老侯爷和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其实最惦记姑娘您的,还是他们俩。别的不说,梧桐院里的那只丑儿,如今可就养在老夫人院里头你。”
阿年很是感兴趣地凑了过来:“阿奶还愿意,养丑儿?”
“那可不是。一边嫌弃,一边又舍不得放手,毕竟那大雁原先是姑娘养的,老夫人放在眼前,全当是个念想了。”
阿年突然感动了起来。原来阿奶还是在意她的,真好!
她擦了擦并没有眼泪的眼角,又有些想阿奶了,遂追问道:“那他们人呢?”
方才明明还看见了。
罗管家笑道:“老侯爷他们本来想一路跟着的,后来两边的人实在太多了,挤都挤不过去,便只好先回去,在府上等着姑娘回去了。”
“那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儿?”阿年倍加关心。
“一切都好,倒是有两桩喜事儿。”
阿年一想堂嫂空荡荡的肚子,便立马明白了:“是堂嫂,对不对?”
“是,少夫人去年冬天生了个男孩儿,白白胖胖的,可敦实了。因年纪太小,只取了个乳名,平日里轩哥儿轩哥儿地叫着。”
罗管家大概也是常常见到轩哥儿的,同阿年说起来的时候,言语之中尽是欢喜:“别看五个月,哥儿比谁都机灵,平日里少夫人一叫轩哥儿,他便知道在那是在叫他,机灵得很,老夫人说了,轩哥儿这样机灵,以后怕是会有大作为呢。”
阿年挺直了胸膛,大作为,那不就是像她这样的吗?
堂嫂生孩子,只能算是一桩喜事,阿年心里合计了一下,愣是没想出来另一桩是那个,遂追问道:“还有一桩呢?”
“姑娘可瞧见今儿少了人了?”
“少了三叔,还有文哥儿!”
方才阿年一眼看过去,便没有看到三叔和文哥儿,本来以为是他们太忙了留在家里,不曾想,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三老爷回乡了,因着那头的三姑娘许配给了人家,婚期就是在这个月,三老爷带着文少爷去送亲去了。”
这话,阿年反应了好半天。那头的三姑娘,说的可不是……
“慧娘,要嫁人了?”
“正是呢。”
这事也勉强算作一桩喜事吧,不过,罗管家也知道,府里自老侯爷到少爷几个,根本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欢喜的,就连去送亲,也只让三老爷回去。
至于文哥儿,老夫人本来不愿让他回去的,还是文哥儿说许久不见他娘了,心中惦记,这才放了行,让他跟着三老爷一同回去。
罗管家对陈家的事也算是了解得差不多了,心里自有一本成算,如今说这是喜事,只是为了说出来让姑娘心里有个数,别回头又贸然问起了,扫了老夫人的兴。要知道老夫人为了这件事,可是不高兴了许久呢。
阿年听了却沉默良久。
一别多年,阿年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慧娘和王氏了,这两个人,于阿年来说,实际同陌生人没有什么差别了,只存在于记忆中,且还甚少拿出来回想。若不是罗管家今儿提了一嘴,阿年都快要忘了有这两个人了。
当年那些事,当真不算愉快。阿年也知道自己那时候不招人待见,对于王氏明里暗里的排挤,也多有忍让,更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早已经没了意义,至于慧娘的婚事,也不过就听听罢了,阿年压根没有太放在心上。
阿年如今归心似箭,实在没有办法将精力放在这两人身上,恰好罗管家也不想多说,不多时,两人便略过了这一茬了。
只是街上人挨着人,哪里是他们想走得快就能走得快的。
平日里不过一刻钟便能走到的路,今日却生生用了半个时辰。等到了荣庆侯府的时候,陈家人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府门外头打探消息了。
阿年刚下马车,正好碰上这第四波过来的人。
来人还是陈阿奶房里的丫鬟,看到阿年回来了,当即快步迎上去,快步道:“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老侯爷老夫人他们都在院子里等着呢!”
“等了多久了?”阿年立马跟了上去。
“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听着这话,阿年立马加快了脚步。她如若腿脚利索了,走路也快了不少,提起脚步往前走之后,后头的两个小丫鬟都赶不上她。
两个小丫鬟被落在后面落了一大截,跟着小跑也跑不过,弄得气喘吁吁道。
“唉,这往军营里头去了一趟就是不一样,以前姑娘哪能走得这样快。”
“谁说不是呢,也是奇了。”莫不是军营里还有要人走快点儿的规定?应该也是有的,不快点的话,怎么逃命?
丢小两个小丫鬟的阿年,熟门熟路地赶到了陈阿奶的院子。
一进院子,便看到堂上坐着一屋子的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一听到动静,俱往屋子外头看。等看到是阿年之后,顿时都起来了,一阵骚动:“回来了,回啦了!”
叽叽喳喳的,都有些激动。
阿年不等他们出来,自个儿先进去了。才一进去,便被人团团围住。
陈阿奶看着阿年被围住,想到之前那些事,这才又坐了下来,端着脸,静静地等着阿年过来赔礼道歉。
不过阿年这会实在是忙得很。
陈家人不兴什么分家一说,多少年都是住在一块儿的,从来没有分开过。阿年这样冷不丁地一参军,还一走便是大半年的,谁人不想?就是陈大江没走之间,也是时不时地跟着文哥儿念叨几句。阿年被他们围住,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地发问,忙不迭地回着话,有问军营里头怎么样的,有问她怎么样的,又问她究竟打了多少胜仗的,便是一人问一句,也够阿年回的,何况他们每个人问得都还不止一个,五花八门的。
陈有财看阿年再说下去就说说得嘴秃瓢了,连忙喊道:“行了行了,以后有的时间给你们问,这会儿都瞎掺和啥?”
陈阿奶等了半天,也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也跟着训道:“就说,唧唧歪歪的,吵得我头疼。”
一群人被陈有财陈阿奶训了一顿,好歹收敛了些,各自回了座位,没有再追问下去。
阿年望着阿爷阿奶,想了想,还是腆着脸过去了。
“阿爷。”
陈有财淡定地嗯了一声。
阿年有了些信心,慢吞吞地移到陈阿奶身边,憨憨一笑:“阿奶。”
态度谄媚。
陈阿奶冷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啊,老婆子还以为你都死在战场上了。”
这话说得有些毒了,不过正是陈阿奶一贯的风格,阿年知道自己走的时候伤了他们俩人的心了,这会儿也尽心哄着:“我这不是,给陈家,扬名去了么?”
“要你去扬名,家里都没男人了不是?”
“那我回来,您不高兴?”
“我管你回不回来,你不回来,我每天还多吃两碗饭呢。”陈阿奶睨了阿年一眼,全然没了刚才在外面看到阿年时候的欣喜了。刚才那是太兴奋了,兴奋过后,再看这糟心孙女,便只剩下嫌弃了。陈阿奶撇了撇嘴,“讨嫌的要命,谁会稀罕你。”
陈有财咳嗽了一句,低声道:“丑儿还在你院子里呢。”
陈阿奶面上一僵,恶狠狠地对着阿年道:“回头那你那丑大雁牵回去,生的那么丑,还那么好吃,这么长时间怎得也没撑死它!你要是再晚回来几天,没准我就把它杀了炖汤。”
阿年摸了摸鼻子,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陈阿奶自顾自地生了半晌的气,看着阿年还乖乖站在那儿,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这气也就没那么足了,便顺嘴问了一句:“在外头吃喝怎么样了,我瞧着你好像瘦了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