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林子外头传来一阵阵呼喊声。
萧绎听出了有熟悉的声音,忙大叫道:“我们在这。”
“人在那儿!快!”慌忙中,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句,余下人都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没多久,便看到了萧绎与阿年。
陈大海与陈大河率先跑过来,他们这一行人手里不是拿着刀就是扛着锄头,陈大海兄弟俩也一样。看到阿年满脸是血的样子,两人都吓得不行,手里的锄头都险些没拿稳:“阿年,阿年这是,怎么了?”
萧绎看了一下阿年的脸蛋,蹙眉道:“应该不是她的。”
“都流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是她的血。是不是那野猪弄的,那野猪在哪……”陈大海张望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却愣是咽了下去。只因那头野猪已经倒在了不远处,流了一滩血,一动不动,俨然是死透了。
“这野猪,是你杀的?”陈大海震惊地看着萧绎。
“此事待回家再说。”萧绎蹲下身,想将阿年背在身上,陈大海见状,赶紧将人给接了过来。
“我背着,下山这么远的路,你哪里能背得动。”
萧绎也没有与他争,实在是他如今也累得慌,连抬抬手指都费劲,更莫要提将人背到陈家了。既然有陈大海代劳,萧绎也落个清闲,只是后头的事儿,免得不还要再劳烦劳烦别人。
萧绎转向一边站着的陈大河:“那野猪,便麻烦陈三叔找些人将它抬回去了。”
陈大河连连应下,让萧绎别担心这个。今儿本是为了过来救人,自然不会缺人手。
陈大河一声吆喝,便有几个壮汉走了过来,合几人之力,方才将这野猪给抬了起来,只是走动起来,仍然有些困难。
陈三石一边抬着,还一面与陈大河感叹道:“这样大的野猪,还真是少见。倘若今儿真下了山,还不知道要糟蹋多少房屋,伤了多少人。”
“谁说不是呢。”
几人往前走着,才几步,陈三石忽然踩到一个扎脚的东西,低头一看,差点没吓一大跳:“这是什么?!”
陈大河也低头,面上亦是惊讶不已:“这,这不是野猪的牙齿么?”
看着就吓人。
陈三石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怪不得我方才看这野猪,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原来獠牙被人掰断了,啧啧,真是——”
真是什么,他也没说出来。只是众人心里头都知道,这牙齿,可不是撞断的,而是被人生生掰断的,且还断得整齐。
这得多大的力气啊,众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齿,脊梁骨那儿冒出了一阵阵冷汗。
怪道老人说真人不露相呢,看着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原来竟这般凶残。本来他们对着姓萧的还存了点看笑话的心思,现在想想,幸好没主动招惹。否则,自个儿的下场还不一定有这野猪好呢。
因着方才陈二蛋几人在村子里叫着救命,又个个惊慌失措的,惹得陈家村一村子的人都提心吊胆的。这回众人抬着东西下山,刚到村里,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更有不少人围在陈大河他们边上,看着野猪,脸上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许久不曾散开,弄得陈大河等人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吴婶子也在里头。
见到柱子爹也在那儿抬着野猪,她没声没息地便走了过去,拉了拉柱子爹的袖子:“这野猪,是你们打的?”
“我们哪儿有这个能耐,人家萧公子打的。”
吴婶子闻言颇觉失望。她看着这野猪也眼馋得很,想着要是她男人打的,回头还能分点肉回去。柱子这回吃了大亏,到家的时候差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不补一补怎么行。可惜了,这样大的野猪,竟一点儿也分不到。
“对了,柱子还说了,他在山里头还打了一头小野猪,你怎么也没带下来?”
“哪儿有什么小野猪。”
“就在林子里头,半山腰往上走走,就能看到了。你回头再去看看,说不定还在呢。”
“我不去,要去你去。”笑话,这山里的野猪不知道死绝了没有,万一他待会儿上去再碰上一只呢。他可没有本事,能一人打死一头野猪。
“你!你个不中用的!”
柱子爹半点不在意她骂的是什么。想起那萧公子的手段,柱子爹哆嗦了一下,告诫了婆娘一句:“往后叫柱子机灵着些,千万别和那个姓萧的对上。”
“怎么着了?”
柱子爹看着边上还有陈大河在,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媳妇先回去照看儿子。
吴婶子最后看了一眼那野猪,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夫妻有多腻歪呢。
剩下的也有不少人想探探萧绎的话,只是他还冷着脸,又没有力气说话,但凡上来的,没有一个得了好脸的。
陈大海背着人,不得不替他描补一二,带着歉意道:“他一个小孩儿家,也早就累了,这会儿没有力气说话呢,大家别见怪。”
话刚说完,陈大海忽然感觉到背后的人动了一下,他赶紧回头:“哟,阿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绎也忙踮着脚望过去。
阿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围一眼,最后发现自己正趴在大伯背上,还有点惊讶:“我怎么睡着了?”
陈大海哭笑不得:“身上可疼,可有哪出伤口?”
阿年摸了摸脸,又动了动身子,最后摇头:“好着呢。”
陈大海长舒一口气,看来萧公子那话才是真的。这丫头脸上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多半是那野猪的。她倒下,必定也是因为被吓到了。阿年才多大,见到野猪害怕也正常。
“我要下来。”阿年觉得背着不舒服。
陈大海将人放下。
阿年脚落了地,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冷不防就要往前倒去。边上的萧绎眼疾手快地将人扶好,遮住阿年的视线,生怕阿年看到后头的野猪。
“那里怎么那么多人围着?”阿年好奇道。
萧绎想捂住她的眼睛,可是看她这一脸血的,实在下不去手,只道:“别看。”
“哦。”
见阿年还算听话,萧绎才放松下来。他忘不了刚才阿年的失常,在山上还好,没人看到,若是这会儿再犯一次,只怕是会被当作怪物抓起来了。
“咦,你们终于回来了!”陈二蛋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带着些惊喜。
萧绎见人过来,忽然握紧了阿年的手腕。
陈二蛋脸上有血!
阿年皱了皱眉,将手腕从萧绎手里抽了出来,挺不乐意:“疼!”
萧绎俯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年。
阿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诡异,不由得后撤了一步,心里毛毛的。
“阿年,你们没事儿。”陈二蛋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仍旧欢喜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阿年一眼,见她除了狼狈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这才放了心:“我还以为你不要命地跑去林子里会出什么事呢,还好还好。”
方才他也是不要命一般地往山下跑,见了人便叫救命。只是村里人都怕野猪,听到山上有野猪,谁也不敢过去救人,任凭陈二蛋怎么喊,愣是没有一个人出头。好在……最后陈有财带着儿子过来了。
有了领头的,后头的事情便好办多了。陈二蛋都不敢想,要是今儿没有人故去救,阿年和那个姓萧的会怎么样。虽然这俩人他都不怎么喜欢,但是一下子没了,也实在太过可怕。
陈二蛋看向萧绎,别扭道:“这次多谢你了。”
他知道,要不是萧绎,他们肯定不能活着回来。丢下他一个人逃命,陈二蛋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当时……算了,他承认,自己不过就是个懦夫。
经过这一次,陈二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佩服萧绎的,只是他说不出来那么矫情的话,也拉不下脸同萧绎道歉,只昂着脖子:“这回算我们欠了你的,往后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说完,陈二蛋觉得自己特大方,特豪气!
萧绎冷着脸同阿年道:“既然没事了,咱们便回去。”
“哦。”阿年仍旧乖得不像话,全然不似方才的癫狂。
萧绎心中的疑窦更甚。
两人走得干脆,后头的陈二蛋被无视得彻底,跺着脚:“喂,我说话你听到了没?”
“姓萧的,你别得意,你能得救还是我叫的人!早知道,我就不叫人救你们了。”
要不是他,这俩人现在还在山里被野猪拱呢,说不得再倒霉些,两人都没命了。这会儿神气什么,萧绎是救了他们几个不假,可是他也是萧绎的救命恩人啊。有这样无视救命恩人的吗。陈二蛋咬牙,他果真和那姓萧的不对付!
陈大海在边上听得都乐了。这几个小孩儿,还挺好玩。
他也没告诉陈二蛋实情,二蛋既然想当救命恩人,便让他当一段时间的救命恩人,左右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萧绎头一次上山打猎,便闹出了这样的事,这在陈家村事绝无仅有的。
刚好,村里人都想着看热闹,因而便有不少人一直跟到了老陈家。萧绎对此烦不胜烦,只是他们并不是来找他的,只是单纯过来看野猪,萧绎也不能将人轰走。
这儿毕竟不是他的家。
回了陈家,又被李氏等人盘问了个仔细,尤其是阿年,她这一身是血的模样可吓坏了一屋子人。只是问她的时候,却是一问三不知。
王氏冷眼刺了一句:“傻都傻了,还指望她能知道什么?”
李氏没理她,哄着阿年:“先去房里把脸擦干净啊,我去给你们烧热水。”
彼时,李氏和陈阿奶去烧水,王氏也带着人走了,屋子里没了旁人。
萧绎当即叩上门,转过身看着阿年,神色莫辨。
阿年被他看得万分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今天的萧绎,有点不正常啊,阿年琢磨着。
“阿年,”萧绎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他逼近了几步,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年,头一次觉得迷茫,不真实,“你到底,是什么?”
第29章 杀猪小英雄
阿年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难道这么快就暴露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阿年对这个倒是没有避讳, 只是她记得阿爹说的话,这件事不能给外人知道。萧绎现在, 究竟能不能算外人呢。
“妖魔?或是精怪?”问到最后,萧绎自己都不相信了。倘若世上有这般愚钝的妖魔精怪,只怕它们早已不足为惧了,“所以, 你到底是人是鬼?”
阿年歪了歪脑袋:“等你答应给我爹当儿子, 就跟你说!”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阿年说话的速度已经快了不少, 也利索了不少。
“痴心妄想!”
“那我不告诉你。”阿年哼了哼, 她可小气了。白了萧绎一眼, 阿年弱弱地骂了一句, “白眼狼。”
萧绎额角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这话是王氏骂他们的, 结果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瞧着她这自以为是的蠢模样, 萧绎连气也不想生了,和她生气,纯粹是折磨自己,“你就只知道给你爹找儿子?”
“反正就是要当儿子。”阿年嘴中碎碎念着。
“陈家人知道吗?”萧绎忽然追问。
“嗯?”阿年被问得一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萧绎问的是什么, 只摇了摇头。
这事, 只有她阿爹知道。虽然一开始阿爹也不信,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 他就忽然相信了, 只是告诫阿年, 不许与旁人说这件事。阿爹说,要是别人知道她是小丧尸,一定会嫌弃她的。阿年不想让陈家人嫌弃,所以瞒得紧紧的。谁都不告诉,包括萧绎!
“你……”萧绎欲言又止。
之前听陈大河夫妻俩的语气,陈家人应当知道阿年不能见血,只是阿年又说他们不知道,只怕这里头,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秘密。陈家人所见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萧绎越发沉默,许久才道:“今天在山上的事,还记不记得?”
阿年又摇了摇脑袋,她只记得她听说山上有野猪,然后就奔过去了,之后的事儿,便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不是每回你都不记得?”
阿年懵懵懂懂,她不知道萧绎的这个“每回”是什么意思。记忆中,反正是一次也没有的。
“罢了,不记得也好。”萧绎看她那表情,便知道了大概。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早上的事儿。阿年被慧娘激怒,差点失手掐死了人。要不是他刚好路过,叫醒了阿年,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萧绎知道,有些人被激怒,便会失去理智,做出和往日不同的举动。他以为阿年也是这般,便没有放在心上。就连后来阿年说自己没有掐慧娘,萧绎也以为是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不敢承认。
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以后小心些,切莫被人看到了。”萧绎交代道。
阿年听着,只觉得怪怪的:“小心什么?”
萧绎眉心微蹙,心中无端生了许多担忧。
他从来不是一个热心肠之人,也不好多管闲事。可是每每面对阿年,总会有数不完的忧虑与担心。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生出来的变故,她到底不是精怪,连萧绎也不敢断定。世人排斥异类,萧绎生恐有一日,连自己也看顾不了她。
没有人能照顾别人一辈子,他不也不行,更不愿意自己哪一天会被阿年牵住。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背负别人的一生,哪怕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且,他总是要离开的。
“没什么。”萧绎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阿年挠了挠脑袋。
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李氏。李氏推门而入,看到他们一站一坐,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得打趣道:“说什么呢,还挺像个事儿的。”
萧绎摇了摇头:“说野猪的事呢。”
他见李氏拎着热水进来,便自觉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