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乐得不行,一把将布袋子拍到他手心里:“要你带着你就带着。”
萧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干粮走了,走得还挺干脆。
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头走出来,看到人走了,这才挑了挑眉:“很快就回来?能有多快?听这话,就该知道他是个半吊子!”哪儿有人上山打猎,过会儿就能回来?就是一天都在山上待着,也不见得能打到什么猎物。或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什么猎物,或是见到了什么大件儿,一个不好便将性命搭在里头。
这年头,猎户哪里有那么容易做?
李氏笑道:“这不是还小么。”
“你家小虎也不比他大多少,这都已经回去饭馆当学徒给家里挣钱了,每月还能给家里补贴许多。这位公子哥呢,说是打猎挣钱,结果一句话就露了底。指望他挣钱?还不如指望阿年呢。”毕竟,都是不中用的。
“说不准能打到呢。”
“瞧着,就这德性,要是能打什么猎赚什么钱,回头我把他当祖宗供着。”
阿年突然回头,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被看得颇不自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仿佛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现在再将之前的话收回来已经是来不得了,王氏朝着阿年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阿年收回目光,不过这句话,算是彻底记下了。
王氏也觉得方才那话不好,更没了和李氏说笑的心思,连风凉话也不说了,加快了步子往屋子里去,她还得打络子呢。
萧绎这边,他背着弓箭除了陈家,一路上免不了碰上不少人。见他走过去,都目送许久。不过,没有一个人上来与他说话便是了。
众人本来对他十分好奇,如今知道他家里没落了,白白住在陈家,便更他对好奇了。只是这好奇里头,还带着一丝鄙薄。都是不会遮掩的,这心里瞧不起,面上便带了些出来。等萧绎走过之后,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话里话外,无不是嫌弃。
萧绎没有理睬这些人,他本不是陈家村的,这些人排外,也不足为奇。他是往山上走的,渐渐的,人便不多了。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那条路便再看不到一个人。
萧绎走得安稳了许多,不过走了一会儿,前头忽然生了些意外,挡住了萧绎上山的路。
来人显然是有准备的,也知道他要去哪儿,所以才故意在这僻静的地方拦着。来者不善!
萧绎看到前面拦着的五六个少年,眯着眼睛,停下了步子。
又是他们。
……
陈家村后头的山,叫凤凰山,据说许久之前,有村民在山顶梧桐树上看到过一只凤凰。传着传着这座山包括后头那许多座,便都叫凤凰山了。不过,这山顶上却是从来都没有梧桐树的,那凤凰,自然也是虚无缥缈的事。
如今天气渐渐回暖,山脚下的野菜新芽也都发出来了,长势喜人,嫩得能掐出水来,最是新鲜的时候。陈家村几个妇人正好约着一道来这儿打野菜。这么一会儿功夫,篮子就已经装的满满的,再放不下了。
眼看着今儿的菜已经挑好了,众人都沿着小路往村里走。行到半路,刚好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萧绎。
萧绎背着弓,形容比往日狼狈些许,两只手的手背还有些青。见到这些妇人,萧绎却也没有停下,只当作是没看见一般,照直往前走了。
一声不吭,十分冷漠,与打陈家出门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
吴婶子等人走远了,才冲着萧绎的背影嗤了一声,心里老大不乐意:“小子派头还挺大,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多半还不认得人呢。”周氏道。
“毕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怕是不屑于认得咱们。”
周氏摇摇头,却也没有分辨什么,毕竟她与这个萧公子也不常见到。
周氏是老陈家的邻居,对老陈家的的事情知道的最清楚,是以众人便都问她:“你说,这小子怎么今儿跑到这儿来了?他背着弓箭,这是要去山上打猎?”
周氏迟疑道:“估摸着是。昨儿我看有财叔从集市上带回来一把弓,就是他身上背的那把。估计这小子应该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想要自个儿挣点。”
别人不知道,周氏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小子能留在有财叔家,全赖阿年拿出来的一贯钱。那可是一贯钱啊,李氏同周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周氏都替阿年心疼。果然是傻孩子,要是换个机灵点儿的,哪里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他就这样一个人上山,行吗?”
“谁管他行不行,反正不是住在咱们家。”
“哎,”其中有个妇人悄悄杵了一下周氏的胳膊,“说实话,老陈家留这小子在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
“养着当童养夫啊。”
“快别瞎说了,坏了人家姑娘家的名声。”周氏止住了话头,却哭笑不得。好好的事儿,怎么到她们嘴里,就变成别有用心了呢。
不过,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啊,好像她也跟谁说过。她跟谁过说这话来着?周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才走两步,周氏一个抬眼,便看到前面冲出来几个半大少年,为首的那个,一看到她立马就调头往后跑。
周氏运气:“陈二蛋,你个兔崽子,快给老娘站住!”
那皮小子身子一僵,不得不转过身,讪讪地站在哪儿等着。他一停下,旁边五六个男孩儿便都不敢走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周氏走近,待看清了自己这个搅天搅地的儿子,顿时眼前一黑:“你这又是从哪儿打了一架过来的?”
王氏一看就知道儿子一准是找人打架了,不仅打了,还打输了。
自家儿子平日里虽说时不时地要跟别人打上一场,可也没有那次被打成这样的啊。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下面还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又是血痂子,又是灰的,连衣服都给弄破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不是脏的。
再看旁边几个,嚯,比他还惨!
一个个就跟蔫了的白菜一样,低着头,没精打采,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见了人羞的。
见到周氏看过来,一个个都躲在陈二蛋身后,全然没了平日里作天作地的样子。这把周氏心疼得不行,拉着儿子:“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我就说让你老实点儿,眼下好了,踢到铁板了。”
说着,周氏忙替儿子擦了擦脸上的脏,越擦心里越难受。
陈二蛋被擦得嘶嘶直叫,躲着周氏的手:“娘,没事儿,等会儿就好了,别担心啊。”
“滚犊子,谁担心你了,我恨不得你再被打得厉害点儿,省的一天到晚给老娘惹祸!”
陈二蛋被训得一声不吭。
吴婶子的小儿子也在里头,她从后头过来,捶作势了一下陈柱子,没好气道:“平日里你们几个不是能耐得很吗,今儿怎么这么不中用被人打成这样,哪个兔崽子干的,是不是王家庄那几个小子?”
王家庄是隔壁的村子,因出了一个御史大夫,这几年,整个村子的半大少年都改了名字,一律从玉,不管先前的辈分是高是低,都与王御史家的子女从一个字,一个村的少年都变成人家王御史的子侄了。
陈家村没出这样的大官,村里人都觉得王家庄不要脸,占便宜也没这个占法儿。王家庄也觉得陈家村没见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两村的关系这些年来是越发得不好了。
是以才有吴婶子这么一问。
只是几个少年都没有说话,嘴巴封得紧紧的。周氏绷着脸,威胁道:“你说不说?”
“这不是没什么事呢,就是玩玩,玩玩儿而已。”陈二蛋应付道。
开玩笑,要是被别人知道,他们六个人都打不过那小子一个人的话,他二蛋哥的颜面往哪儿搁?
几个人都是丢不起面子的,任凭旁人怎么问,都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说。最后被问烦了,一个个地竟然从周氏几个眼皮底下溜出去了,径自往山里头跑。
周氏追都追不上:“臭小子,你往山上去干什么,快回来!”
“过会儿就回来,娘,中饭别等我了……”
声音越来越小了,人影也渐渐地远了。
周氏气地直喘,吴婶子劝她:“算了,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这山里哪里是能玩的。我听说昨儿就有人在里头受了伤,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吴婶子每当一回事:“这几个小子机灵着呢,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他们还能不知道?不过就是在山脚下闹一闹就是了,寻常不也是这样么,一玩就是一整天,跟猴子似的,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反正那几个毛孩子也是一天到晚不着家的,也没见他们出过事,吴婶子心宽得很。周氏被她这么一说,也放下了心,男孩儿么,皮点就皮点。
那溜了的几个人待看到周氏几个已经回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陆生看着前头已经没了萧绎的影子,跺脚道:“不好,二蛋哥,人已经跑了。”
陈二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就在这山里么,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那……找到了那姓萧的,咱们还打不打?”
这话问得十分没有底气,只因他们已经见识到了萧绎的本事,万不敢再贸然挑衅了。本来以为对方只是个纸老虎,没想到,他竟然真有本事,出手毒着呢,哪儿疼往哪儿踹,屁股蛋子这回儿说不定都肿了。
他们好几个人加在一块都不是那姓萧的对手。这会儿跟着过来,也是因为实在咽不下这个气。他们纵横陈家村,还从来没有丢过这个脸。可要是待会儿再碰上了人,真要叫他们上去打,那他们也是不大敢的。
毕竟疼啊。
陈二蛋摸着嘴角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陈柱子伸过头来:“二蛋哥,你没事?”
“没事。”陈二蛋拿定了主意,“先找,找到了再说。”
反正不会让他好过就是了!
然而陈二蛋几个在山脚下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
这凤凰山毕竟太大了,他们几个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把人给找到。陈柱子和陈陆生几个,都是气愤不已,嘴里骂着萧绎太过狡猾。可是骂过之后,又暗暗庆幸。
他们实在不想再与萧绎正面碰上,被打怕了。
眼看着这中午都已经过去了,几个小子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不得不与陈二蛋商议,是不是先回去吃个饼子再过来。
平常中午的时候,他们也都不怎么吃东西,出去玩的话更是找到什么便吃什么。可是今儿不一样,早上那场架已经将众人弄得快筋疲力尽,如今绕着山脚跑一圈,更是累得不行,更饿得不行。
陈二蛋望着山头,暗暗握拳,难道真要这么放过那小子?
萧绎这边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甚至还要更糟。教训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后,萧绎便没了什么兴致,只是出于挣钱的念头,仍旧是上了山。
原在家里想得好好的,可真正上了山,方知道什么是纸上谈兵,什么叫不遂人愿。只因萧绎发现,这山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猎物,转悠了这么一圈,也只发现几只野兔野鸡,再有则是一些没有什么肉的鸟雀。便是原本有什么,也早就被附近一带的猎户打完了。且萧绎还发现,这些野鸡野兔还机灵得很,完全不像他想象中应该有的木愣模样。
这些野物,难道不应该站在那儿等着他射箭的吗?
萧绎再一次迷茫了,他觉得自己的感觉仿佛出现了错误。或许,之前那些画面只是他那莫须有的臆想?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山中的猎物都那样乖觉呢?
萧绎小跑过去,捡起那支放空的羽箭,箭头还戳着一根黄色的鸡毛。再抬头的时候,哪儿还有什么野鸡的影子。
又转悠了许久,萧绎渐渐感觉腹中饥饿,看了看天色,知道时辰不早了,才从布袋子那拿出一个饼子来。饼子还是一样的粗糙,眼下又没有清粥,萧绎只觉得噎人。不过噎人也比饿肚子抢。临走之前,李氏叫他带饼他还拒绝来着,想到这个,萧绎便又是一阵苦笑。
人家必定是在心里笑话他了。
实在是他太过不自量力了。不亲自过来,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萧绎的箭法是还不错,可是只限于射不动的东西,或是迟钝的猎物,但凡它们伶俐些,便每每都只能射空。
吃了饼,萧绎继续往前。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又看到了一只野兔。灰色的,不大不小,约莫有三斤重,蹲在矮树丛底下啃着草叶子。
萧绎凝神屏气,悄悄抽出了箭,拉满了弦正对着那只兔子。
这次,定要一击即中。萧绎盯着那野兔,心跳声清晰可辨,手心渐渐濡湿起来,捏着羽箭的手也跟着微颤。
瞄准了猎物,正待松手。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发出一阵怪叫。萧绎手一抖,羽箭离弦而去,直直地射中了兔子旁边的矮木丛。
正在啃草的兔子听到动静,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等看到旁边的箭,吓得草都不啃了,连忙跳着奔到树丛后头去,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绎转过身,脸色奇差无比。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几个喝倒彩的半大小子都心肝颤颤,不住地往后退,正是陈二蛋和陈陆生几个。他们本来是想走的,可是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萧绎,愣是撑着一口气追到了山林深处。
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走了半天,终于叫他们逮住了人。刚才他们也就是凭着一股冲动才捣乱的,想着不能让萧绎这个臭小子好过,更不能叫他打上了猎物,这才起哄的。他们被打得这样惨,又在山里转悠了半天,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不发泄发泄,只怕今儿晚上都要憋屈地睡不着。
可这会儿将那野兔子给吓跑了,等到萧绎转过身来盯着他们的时候,这些小子又后怕起来。不仅是他们,连陈二蛋也心里没底,气弱得很。
“你,你要干什么!”陈二蛋指着萧绎,心里怕得要死,可嘴上仍不服输,“我可告诉你啊,别以为我们怕你,刚才那是让着你,你要是再动手,定把你打得爹娘都不认识!”
萧绎眼神一暗。
陈二蛋暗暗地呸了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听他娘说,这个姓萧的小子一家人都死绝了,哪里还有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