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雍乐侯狠狠揍了一顿,但是理亏的于一铭仍是坚持不开口不解释,只垂着头一副害怕的模样。
宁昊谦冷笑着瞥他一眼,还是揍得轻了,转过头去对着崔廷就换了一张面容:“您别看我呀,我这回真是被冤枉的,不信您看我脸上,这是被他打出来的,我可是一点儿也没伤着他吧!崔先生,我是真的学好了,您信我!”
无耻!围观的学生们都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方才被他按在地上打得嗷嗷叫的不是于一铭是谁?
看到崔廷仿佛不信的样子,宁昊谦眼珠子一转,瞥见身侧的娇娘,顿时张口:“先生,您不信我,总该信您家的小娘子吧,您是知道她的,崔小娘子劳烦你给我做个证,我和于一铭打架是不是有缘由的?”
适才这两人从争吵忽然演变成了打架,娇娘一时还有些懵回不过神来,听见小侯爷的问话才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忙点头道:“对,小侯爷与于一铭打架是因为于一铭骂他,还……”她想了想还是没提最开始于一铭是来找她麻烦,小侯爷是被她连累的。
得了她的话,宁昊谦立即笑眯眯地朝着崔廷和那几个不敢置信的夫子露出“你看吧”的神情。
围观的学生们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崔家小娘子确实也没说谎,只是隐瞒了最开始于一铭与她的争执。
不过到底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崔廷深深地看了小侯爷一眼,也没有追问娇娘没说完的话,既然于一铭不肯开口,雍乐侯说的话又有证人,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停了课,讲学的夫子才出了门,小侯爷就凑过来喜滋滋地对娇娘道:“小丫头,改日我请你去打马球,送你一匹好马!”
娇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这么高兴。不过小侯爷说完就大摇大摆背着手离开了学堂。
明日休沐,不光娇娘休,崔廷也休,父女俩一同上了马车。
崔廷自然没有忘记才发生的事儿,询问起娇娘。这会儿车里只有崔廷在,娇娘便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对于一铭的话,崔廷没什么反应,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他不放在心上,娇娘也是个心性豁达的,他并不担心。
不过说起雍乐侯,崔廷笑笑,这位小侯爷真是个够狠也够聪明的。
下午问话的时候他就注意了,那小侯爷是故意引着娇娘说他们两人打架的原因,而不是最初文他的到底有没有对于一铭下手。如今听了娇娘说那小侯爷是直接把人按在地上凑了一顿,可是于一铭面上看起来并无伤痕,可见他下手的地方都在暗处。
还真是有意思啊。
第22章
兴许是因着雍乐侯与于一铭打架的事情,本来计划好要出门小聚的休沐日只得暂时作罢,娇娘得了嘉善送来的帖子,倒也颇能理解。这事儿虽然轻轻放过没闹到宫里面,但终归不好看,他们最近还是安分一些为好。
不过原定的计划推迟了,娇娘这日便无事可做,正要欢喜地窝在书房读一天的书,不巧被纪梦璇拦住了,要带她一同出门做客。
纪梦璇当年嫁到颍州府前在长安也是有一众小姐妹玩伴的,只是随着她远嫁以后往来才渐渐稀少,不少昔年的同伴好友还是这些日子才又重新有了往来。
她今儿出门正是前几日得了曼娘的帖子,今日曼娘的婆母做寿,倒也没有大办,只请了一些亲近的人家。
“……曼娘那时候跟我关系最好,我出嫁的时候她还哭了呢。”往谢府去的马车上,纪梦璇无不怀念地跟娇娘说起当年的事。
彭熙曼与她身世经历都很相似,同是出身官宦之家,后来嫁进了世族。只是她嫁去了江南颍州府,曼娘的夫家谢氏却是长安以西平州府绵延了百年的世家大族,与崔氏一样历来族中之人少有入仕,一应往来也俱是与同等世家之间。
直到三年前曼娘夫家这一支嫡系才迁到长安来,相隔不久,亦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世家望族纷纷有别支迁来。
更兼着长安本地大大小小的家族也不在少数,其间往来频繁,渐渐有了几分同气连枝的意味。平州谢氏的名头虽不比长安杨氏,颍州崔氏,肃州苏氏等世家领袖,但也绝非小门小户。今日是谢家老夫人过五十大寿,请来做客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家,说白了都是世家连着亲的,纪梦璇在其中一是与曼娘的幼年情谊,更重要的是代表了崔氏的身份。
谢氏的宅子位于长兴坊,从外头看与长安的富贵人家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差别。穿着灰衣短褐的两列小厮站在朱红大门前,来往宾客的马车到了门前依着男宾女眷的身份被指引着朝两个方向驶去。
娇娘倚靠在纪梦璇身边坐着马车一路进了后堂,还没下马车便看见穿得花团锦簇的俏丽丫鬟们成群结伴地站在月洞门处等着牵引客人,说话行事间俱是世家奴仆的气派底蕴。不过往来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世家出身,看着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娇娘扶着丹枫和燕草下了车,整个院子都尽入眼底,要说奢华那是真奢华,虽然她还没有见过皇宫内院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平日里学堂所在的那处偏殿也算是挨上了边,但是比起这谢府却是实打实地矮了一截。
跟着引路的丫鬟们信步向老夫人的住处走去,目光所及之处谢府的布置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就连这些引路的低等丫鬟们身上穿的用的都比平常殷实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都好上许多。
娇娘平素里见惯了江南即便精致也依然透着清雅之气的摆设布置,对着谢府这样粗犷又奢靡的布置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评价。
这北方与江南真是不同。
到了谢家老夫人的院子,首先便是拜会今日的寿星公老夫人。
谢家老夫人端坐在高堂上,一脸慈善的笑意,周边围坐的一众妇人和小郎君小娘子们应当是谢府的儿孙辈。
一见到纪梦璇,彭熙曼便从座位上起来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住:“璇娘,我可算见着你了,咱们可是得有十年没见过了!”
“曼娘。”纪梦璇也笑着握住她的手,见到昔日好友的喜悦顿时漫上心头来。
“阿娘,你可能没见过璇娘,这是文山先生的妻子,也是儿媳出阁之前最好的玩伴,比我还早一年就嫁到颍州府去了。”彭熙曼一手挽着纪梦璇一手拉着娇娘就到了谢老夫人面前,口齿伶俐地介绍起来,说完了璇娘又说娇娘,“这就是你家小娘子吧,我一看着就像你。”
纪梦璇让丫鬟将寿礼送到谢府的接礼的人手里,一边拉着娇娘先给谢老夫人拜了寿,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谢老夫人笑得开颜,乐呵呵地拉过娇娘,又跟纪梦璇道:“原来是崔家的小娘子,璇娘我确实是第一回 见,想来早些年我们谢氏与你们崔氏还有过姻亲呢!”不过那也都是老黄历了,谢老夫人随口提了几句就作罢,让她身边几个谢家的小娘子带娇娘一起玩,留了纪梦璇在一旁跟曼娘说话。
许是因着曼娘的缘故,谢家的几个小娘子尤属曼娘所生的谢静菲对娇娘最是热情,老夫人才发了话她就往旁边挤了挤空出一个窄窄的位子,娇娘被她拉着坐下,冲她一笑。
谢静菲比娇娘还小一岁,上头有两个兄长,这会儿坐在堂下,对娇娘这个新来的小娘子也是好奇得紧,探着头看过来,娇娘抬眼的时候正巧看到,愣了一下才回了一个乖巧的微笑,倒是让两个小郎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不过一会儿又移回来偷偷地看。
边上的大人有注意到的,都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世家之间往往联姻,对于年纪差不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她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你在宫里读书呀?”小娘子们挨着头小声说话,赶着就说到了这里。
起先是谢家的小娘子要约娇娘过几日一起玩,娇娘便说到时候要看时间,因为她还要去学堂上课。谢家小娘子也好奇,她们自然也是要读书的,只不过家中的族学对她们这些小姑娘管教并不严厉,有事出门提前说一句就可以。
娇娘点点头,看到她们一脸的好奇便又多说了几句:“我阿耶现在是书院的祭酒,圣人就叫我阿耶送我去学堂上课了。”
“那学堂里面是不是都是皇子公主?”看着这群小娘子们凑在一起好似在说什么好玩的东西,旁边的小郎君们也忍不住凑过来听,惊奇地问娇娘。
娇娘歪着头想了一下,解释道:“学堂里有好多人,除了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还有很多皇家的人,但是也有像我这样臣子家的孩子。”被崔廷保护得一直很单纯的娇娘这时候还意识不到世家代表着什么,在她看来学堂里一同上课的同窗与她今日新认识的这群玩伴,甚至她曾经在颍州府相熟的小娘子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说得平常,谢府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听得平常,好奇心被满足以后很快就又被别的话题引走了注意力。不一会儿,一群人就开始说起西市的新鲜玩意。
偌大的未央宫中,皇后将一干伺候的宫女宦官都喝退了下去,一脸怒气地坐在桌案旁,眉目间俱是凌厉的神色:“又是那个贱人!”
“母后慎言。”太子恭顺着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温声劝解。
“砰——”
皇后不仅没有息怒,见了太子这般性情,心中怒意更甚,她的皇儿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贱人的儿子?可是圣人却时时刻刻能把那人记在心上,而她的一儿一女到了圣人眼里都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是早知圣人对太子一向没有多少慈爱之心,可是今天圣人居然能当着下臣的面就斥责太子,反而对大皇子大有嘉赏。
太子自然知道她心中气愤的原因,然而只能叹息一声。站在他身侧的清嘉公主走过来伸手轻抚皇后的背,清灵的声音好似山间的清泉抚平她的躁怒。
“母后也知道,父皇并非对皇兄与我不满意,而是对世家不满意,从我们的出生,到皇兄被立为太子,都是父皇心里解不开的结,所以父皇才会更宠爱德妃娘娘,也宠爱德妃娘娘生下的大皇兄和清源。”
清嘉都明白的道理,皇后又何曾不知,只是她总还在心里抱有一丝幻想,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会对她还有一丝的怜爱,会对他们的孩子还持有一丝的父爱。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罢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他的江山更重要,即使是他的孩子。
皇后出身世家杨氏,当年也是陛下亲自登门迎娶,杨氏送嫁的三十里红妆足足震惊了长安数月,成为百姓街头巷口的谈笑之资。可是繁华掩盖之下,这只是一场皇家笼络世族的冰冷联姻。
如果问皇后这些年做下的决定有哪一点从不后悔,那就是在清嘉出生以后,她以杨氏为依靠联合在朝为官的诸多世家逼迫皇帝立下了年仅两岁的儿子为储君。
即使从那以后,皇帝再也没有踏进过未央宫,并且将一介贫女出身的大皇子生母捧到了四妃之首德妃的位子上来与她打擂台。
“轩儿,清嘉,母后只是不平,你们也是他的儿女啊!”饶是早已认清那个人的真面目,皇后也总是为儿女不平。
“母后,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您也看开点。”父皇有他的苦衷,可是作为皇权与世家妥协之下的他与清嘉也从来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太子早就明白他的处境,他的身后是他的母亲和妹妹,是杨氏,是以杨氏为首的世家,而身前,是君父,是皇权,是那个充满诱惑力的高位。
他没法退。
这幽幽宫掖,不知掩下了多少红颜白骨,又掩下了多少诡计野心。
第23章
未央宫的风是静的,宫中那一池春水却早早被吹皱了。
含象殿是后宫诸多宫殿中离着皇帝的寝宫最近的,历朝居于此处的无不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妃嫔。
她还记得自己被下旨封为德妃的那天,整个含象殿挂满了晃晕人眼的大红色纱帐,贴身伺候的宫女宦官一个个笑得比她还开心。
那一日后宫的女人见了她眼底都充着血,嫉妒得发狂,道陛下这是被她迷了眼。
她也曾以为是这样,可是后来才发现,那一日她咽下的只是一颗裹紧了蜜糖的毒药罢了。
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的男人心里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儿女情长,那些床榻间的旖旎低语不过是他灌下的迷魂汤药。
可她认清这一点用了整整十年。
“娘娘……”大宫女春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娘娘这两年一个人坐着就发起呆的次数愈加得多了。她能看出娘娘心中郁结着许多的事,然而却无从排解。
“听说今儿圣人去清思殿的时候又夸了咱们殿下呢。”
想着或许能让娘娘开心些,春雨便把下面刚递回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娘娘平日里最是在意大皇子与清源公主,也只有提起他们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笑。
德妃面色稍缓,听到儿子的好事确实心头轻松了几分,只是忽然又皱起了眉,急问:“除了夸奖大皇子,圣人可还夸了别人?”
春雨方才话还没说完,见娘娘问起顿时有些得意:“没呢,就夸了咱们殿下,好像、好像还斥责了太子和三皇子。”后一句她说得声音极小。
圣人每回去清思殿考校皇子们的功课,最出彩的都是大皇子,而每一次太子都会受到斥责,这样看起来,还是他们含象殿有脸面。
听了她的话,德妃却蓦然攥紧了掌心,脸上还未浮起的笑意已然冷了下去。
“娘娘?”春雨不解地询问,德妃没有回她,半晌却转了话头问起她含冰殿这几日的动静。
含冰殿是淑妃的住所。
春雨虽然不明白娘娘这是怎么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禀报起德妃的问话:“从那日史泓的妻子邓氏来过以后就没再有人了,淑妃也不曾召见过别的外命妇进宫,而且听说这几日淑妃很是安静,除了给皇后娘娘请安连宫门都不出的。”
德妃冷笑一声,嗤道:“她这会子倒是学乖了,早做什么去了。”没有皇后那般底蕴深厚的娘家做倚靠,还想学人家插手朝政,真是可笑。
春雨听了也只做没听见,低垂着头目光盯着脚尖,并不接话。她这一点识趣正是德妃最喜欢的,不然也不会留她在身边这么多年。
“接着盯着含冰殿,”德妃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也看着点前朝的动静。”
春雨垂着的眼眸瞬间睁大了一圈,心中凛然一惊,这是娘娘第一回 这么直接地让他们关注前朝的动向,不过还是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谨慎应声:“是。”
都是相近的年纪,一块儿说着话很快就熟识了起来。娇娘与谢家小娘子菲娘不大一会儿就手牵着手笑得咯咯的,听着几个小郎君七嘴八舌地耍宝,叫她知道了不少长安和平州的小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