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这丹枫出来就一句话,对他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斜眼瞅着天,一副很不屑的模样,小霸王面上的愉悦渐渐消失,危险地看了眼这个不待见他的丫鬟,语气平静地问:“怎么,娇娘不喜欢?”
“哼!”丹枫瞥他一眼,“我家小娘子才不稀罕你这么些玩意儿呢!以后也不用再送了,我家夫人说了还请殿下少上门!”
很好,果然是有人撑腰,这小小的婢子才敢跳到他眼皮子底下这么放肆,小侯爷嗜血地舔了一下侧牙,彻底冰冷的目光仿佛要洞穿对方心脏一般盯住丹枫。
短暂的沉默,丹枫被他的眼神盯得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抖擞起精神,强自硬气地冲他顶了回去,夫人说了,今儿就要给他一个好看!
小侯爷看了她半晌,突然就收了满身的戾气,冷声道:“剑声,把东西带回去。”
目送了这一行人离开,丹枫轻哼一声扬起一个满意的笑,拂了下袖子转身进门,走了两步又停下跟守门的小厮说了句:“下回再见着雍乐侯上门就直接到小娘子院子来通禀。”
娇娘正在书房抄录书册,抬头见了丹枫端着茶进门,浅笑问:“今儿他没送东西?才想着让你把书架上那两本兵书拿给他权做回礼呢。”
丹枫给她斟了茶,听她一说便知道指的是前几日小娘子从郎君那里找出来的两册兵书孤本,这段日子那雍乐侯借着上门求见郎君的名义可着劲儿送了好些东西,她家小娘子虽不说每次都回礼,但回的东西都是用了心思的。
哼,也不知道那雍乐侯对她家小娘子安的哪门子心!
“小娘子,夫人说了不让那人再上门,没得让人见了心里嘀咕,还以为咱们府上和睿王府有什么牵连呢!”丹枫没瞒着她自己出门赶走了雍乐侯的事。
娇娘一听就笑了:“他没生气?”
说起这个,丹枫也是突然笑了出来:“怎么没生气,奴婢看着,小侯爷那副模样简直就是想把奴婢戳死!冷冰冰的眼神哦,要不是有夫人和小娘子给奴婢撑腰,还真不敢对他甩脸子!”
“唉!”笑完,娇娘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耶都不肯见他,他怎么还非要来。丹枫,你把那两册书给他送过去吧,左右是个回礼。”
“是。”见小娘子已经决定了,丹枫虽有些不情愿,还是立即应了。
***
夜深风静,明月高悬。
院子里几棵栽种得杂乱无章的高树在墙壁上留下清晰的影子,半晌两道身影与树影交叠,片刻又分离开。
接近亥时,宁昊谦才回自己的院子,剑声今日跟着他外出,独留剑影在院子。
洗了澡,他湿着头发进了卧寝就见到剑影端着一只眼熟的小木匣过来,挑眉疑道:“崔府今儿又回礼了?”
之前几次他送了东西去,娇娘基本隔几日便会回礼,剑影每次都用这小木匣装着,所以他都有些习惯了,不过今日崔府可没收他的礼。
剑影并不知今天崔府门口的事,只是照常接了崔府的礼,因此也只点头应道:“确实是崔府送来的,属下看了,是两本兵书。”
兵书?宁昊谦勾唇轻笑,还真是娇娘的风格。
“放在床边吧。”
拭干了头发,宁昊谦倚着床榻信手拿过床边的书,翻了两页,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收敛。
她是不是每次都送书给他来着?好似又回到在学堂的时候,他被关了禁闭那次,她也是送了书让他抄,哦对,还有吃的喝的。
想到此处,他低笑出声,本以为他跳窗出去给她开门已经是很出格了,后头她倒是天天从那个破窗户给他偷渡东西。
再之后他离京的时候,没来得及与她辞行,那时候他忙着说服皇祖母和母妃允他去西北,后来出发得匆忙,一直到了西北以后他才抽出一点儿时间给她写了几个字的书信。
手指摩挲了几下书页,宁昊谦渐渐陷入沉思,西北这一战的时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那时他以为最多不过三年,谁曾想竟然整整六年。待他回京,许多事都有些脱离掌控,其中最令他扼腕的就在娇娘身上。
他没有算到时间过去太久,虽则因着他的执意纠缠,与娇娘有些许幼时情谊,但终归只相处的时间不长,娇娘对他陌生不少。而相反的却是这六年多,娇娘与谢家逐渐走得近了。那谢敬崇什么心思,那日他一打眼就能确定了五六分,其余的只稍稍一打听,也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
但是,他眼下最头疼的还不是这个……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书页上的墨迹又突然猛地停住,崔文山,或者说崔文山的夫人对他印象很是不好啊。
今儿见着丹枫出来赶人的时候他就有几分猜测,若是崔文山的意思,不必等到今天,早在他第一回 上门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更何况出面的是丹枫,那便只有可能是崔家的两位女主人,只是丹枫虽说是娇娘身边的大丫鬟,但以前小丫头说过,她身边两个大丫鬟都是她阿娘选的,现在使唤起来自然也是可以的。
晚间的时候剑影端了木匣来说崔府还是回礼了,他便立时就知道今儿丹枫这作为不是她的意思。
手指又重新在书页上缓慢地滑动,宁昊谦心思转得飞快,只要不是娇娘的意思他就能放下心来,只是……崔文山这夫人是个什么脾性呢?
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他也只能暂时把这个搁在一旁。
刚要合上书册,他心思已经转到今晚与苏家两兄弟谈论的事情上。
苏昱瑾、苏昱琛当年也是跟着他一同去了西北,当年他身边的这一圈将士子弟其中大半都是跟着他去的,昨日才跟着班师的大军回到京城。
今儿他去西郊大营也就是见见这群人,因着当前虽是同去西北,但并没有分到同一支行军中,反倒是四散了去。
他们今日也真是久别重逢了。
只是晚间单独见到苏家两兄弟,他才知道回京的路上军中还出了点乱子。
说大也不大,只是隐约似乎牵扯到了大皇子和太子两方势力。
早前他在京城的时候,与太子并不亲近,但与大皇子、当然确切地说是与清源那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的状态。今朝回来,虽则只有短短一些时间,但这两派之间愈发敌对的状态却也感觉到了。
朝堂之上,势力纷杂,太子背后倚靠的自然是世家,但大皇子背后却是皇帝,两相抗衡,还真没有孰强孰弱的分别,至少目前没有出现明显的弱势方。
今晚苏昱瑾还跟他说,皇帝有废太子的意思,但依他看,此事绝无可能,且不说如今杨氏等世族占据着诸多实权位置,便是皇帝自己的阵营都还没能拧成一股绳,各自抱着小心思呢!
若要让他来说,别说废太子这等震动朝纲的大事,就连皇伯父作为筹码弹压太子的大婚一事,随着西北战事落幕,恐怕也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
除开这些但有一事,他却是十分在意。
苏昱琛说得对,他年已加冠,是该承继父王的爵位,可是皇伯父看起来并无行此事的意思,这其中的意味他不得不深思了……
夜已渐深,燃了半宿的烛火终于被一道轻巧的破风声弹灭。
四下俱寂。
***
自睿王故去已有十五年,睿王妃苏璃虽仍在睿王府,对外却是谢绝了一应往来,平日的能见着她出睿王府无非也就两件事,一件是去苏家,但因着早些年的一桩旧事儿,往往一两年也就一回。另一边便是进宫,每个月苏璃会进宫一趟给太后请安,一来一回也就小半天的功夫。
今日又是她惯常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只是临了出宫的时候,未央宫突然来了人说皇后娘娘请她前去。
苏璃本有些迟疑就要拒了,只那来传话的宫女许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再三说皇后娘娘是有事要与她相商。
最终苏璃还是跟着她到了未央宫。
杨皇后正笑盈盈地等在殿中,见了她顿时露出一个似悲似怨百感交集的表情来,声音也是幽幽的:“你总算肯来看一看本宫了……”
苏璃的神情相比之下要平静得多,只一双眼眸里同样盛满了深深的情绪,望着杨皇后动容的神色,蓦然良久之后才缓缓一叹。
“璃娘,本宫今日请你来,是真的有事与你商量。”还是杨皇后先回神收拾了情绪,上前一步拉过苏璃的手,推到一边坐下。
苏璃也是从善如流扬起一道温柔的笑容:“皇后娘娘有话直说便可,只是璃娘如今深居睿王府,谦儿是刚刚回京,只怕也帮不上娘娘什么忙……”
她还没说完,杨皇后就一把握住她的手:“璃娘,本宫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可曾说过谦儿袭爵之事?”
未料她会问起此事,苏璃先是一愣,不过今日太后确实略提了两句,只说谦儿年及弱冠,到了娶亲的年纪,让她也上上心,给谦儿选一门好婚事。
太后虽然对谦儿宠爱,但在教导谦儿以及一些大事上,对苏璃还是十分尊重,一般很少插手,如今提点她也是不越“儿女婚事,父母为大”的信条,算是言明了谦儿的婚事以苏璃为准的意思。而袭爵则是顺口说了一句:“这选出来的媳妇是要掌管王府的,你切要看清了。”
“太后话里有此意思……”这句话苏璃说得略有犹疑。
杨皇后却是意料之中似的点点头:“本宫要与你说的也正是此事,其实谦儿回京之后太后便与圣人提过此事,但圣人当时回应得很是含糊,还是太后说了些什么才叫圣人留了准话……”
这些苏璃本来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听见不由地心里想到什么,神情可见地沉了下来。
杨皇后还在继续说:“璃娘你也知道,太子的婚事圣人迟迟不肯松手,本宫也不瞒你,当日太后是先与圣人提了太子的婚事,又说的袭爵,圣人的反应倒不好说是因着哪一桩,但……”
“皇后娘娘不必多说,这些璃娘都明白。”苏璃垂下眸子,挺翘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微微颤动。
杨皇后与她说这些,自是有她的用意,苏璃不是天真稚儿,该想到的都能想到,利益无关手段。不论她曾经与杨皇后走得多么近,在睿王身故以后又是怎样疏远,只要她们还有共同的利益,随时可以有话可说。
只是,现在苏璃还不能确定杨皇后给出的利益是否足够她站在这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讨好丈母娘有什么好方法?在线等,急!
第47章
探
此次出征大胜而归, 朝廷论功行赏, 宁昊谦不大不小立了几个军功, 自然也被好一番嘉奖,只是对袭爵一事圣人却仍是只字未提。
众人心中作何感想姑且不提, 小侯爷自个儿现在满心的打算也不在这上面。
吃完了宫里的庆功酒, 小侯爷跨马就朝东市而去, 今儿几个同好的弟兄合着苏家俩一块儿在快怡庭请他喝酒,嘉善她们一众小娘子也要过来, 其中便有娇娘。
推杯换盏, 酒意微醺。
苏昱瑾这一众人自是与有荣焉一般恭贺他今日得的嘉奖, 小侯爷却不以为意听见他们的话只微微颔首, 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娇娘的举止。
娇娘与嘉善等人坐在另一张桌上,似有惊奇地小口啜饮杯中的酒水, 崔家平日里甜酒多一些, 今儿正逢大喜,便是她们这桌上的也是醇酒。
她见嘉善等人喝得高兴, 便也端了一杯品尝,不过一入口即是浓烈的冲劲,比之她之前喝过的那些何止一两倍,因而猛地皱缩了下面容, 立刻放下酒杯, 缓了好一阵才恢复如常。
宁昊谦看得会心一笑,垂首饮尽杯中酒,遮掩了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
“……二郎, 喂!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苏昱瑾等了好一会不见他回话,伸出手在他面前使劲挥舞两下,他说的话很重要好不好!
抬头睨了他一眼,宁昊谦懒洋洋地回:“听见了,可是你说的事儿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闻言苏昱瑾便是一窒,他自然知道这将领任职不是二郎能决定的,但是二郎如今军功加身,并非昔日的顽劣孩童,睿王的旧部和睿王的爵位一样本该二郎顺理成章承继下来,可是如今圣人对此并不表态,或者说他表露出的意愿就是不愿。
今日来给他贺喜的这群小郎君们其中大部分都是睿王旧部的子嗣,今日来也是表明家中的意思,故而苏昱瑾才会有此一问。
看他神情实在幽怨,宁昊谦顿了顿还是对他勾勾食指。
苏昱瑾:“?”
宁昊谦在他凑近以后低声道:“以后此事莫要再提,时机还不到。这话也告诉他们,静候即是。”
瞥见小侯爷冷然的目光,这话在苏昱瑾心里转了两个来回,才突然回过味来——圣人现下正是疑心四起的时候,因着太子的婚事,圣人在朝中与杨氏一派闹得极为不悦,而杨氏一派手握重权,反抗起来亦是十分激烈。
这时候如若再提兵权之事,只怕会惹怒圣人。
不过,如今朝廷局势说来是圣人与杨氏一派争斗,实际上乃是夺嫡之争。
自淑妃被幽禁,三皇子便性情越发泯然,又一向不得圣人喜爱,底下的四皇子、五皇子年岁尚小,其生母亦是位份低贱,根本不具备与德妃抗衡的实力,因此算来算去,也就大皇子堪堪一用。
圣人早些年便对含象殿颇有偏宠,对太子的不喜也一直有迹可循,只是那时不管朝堂后宫都没觉得他会有这样的心思罢了。
“二郎……”一向话痨的苏昱瑾也有说话卡壳的时候。
宁昊谦知他问什么,却只是皱了下眉头,飞快地丢出一句:“还不到时机。”
现在还不到站队的时机。
那杯酒娇娘尝了一口便不再怕碰了,边上的嘉善见到来取笑她,她与嘉善笑闹了一阵就推脱醒酒出了雅间。
此时酒过三巡,屋里的人已经散了好些,宁昊谦一直与苏昱瑾几个人说话倒是又喝了许多。打眼见着娇娘出了门,宁昊谦也要起身。
只是才迈出三五步,就被人软声叫住。
嘉善许是饮多了酒,面颊酡红,手里还端了一杯,说话倒是还很清明的模样:“二郎,今日贺你凯旋。”
宁昊谦正急着去追娇娘,心不在焉地随口一应:“多谢。”
然而嘉善却不肯轻易放他就走,还在说:“二郎!我、我知道太后娘娘要给你选纳妃了,你……”纵是她一贯豪爽,提起此事也有几分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