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知晓薛家前几天出的事儿,愤愤不平与宝钗道:“可恨我家竟没个兄弟,不然必要毕恭毕敬八抬大轿把姐姐聘来家里主持才好。那起子混人真真恶心,损人不利己,蠢死了。”宝钗笑笑寻块干净白石垫了帕子坐着与她道:“反正我自家把日子过好便是,横竖我越舒坦,那些人便越不舒坦,偏气死他们。”说着说着不远处见着湘云一路寻过来,两个起身应了声儿,湘云几步抢上来拉了宝钗便说要与她讨个公道。
宝钗忙反手拉了湘云对黛玉道:“了不得,这里有个路见不平、替天行道的大王来了!”黛玉就嘻嘻嘻的笑,湘云撒了手不乐意道:“我替你说话来,你反倒要奚落我,是何道理?”宝钗笑着戳了戳她额头:“你去哪里与我讨这个公道?王家表兄差点叫舅舅打折两条腿,舅妈也专门请了老祖宗与我母亲说合,一家子且不得安生,我若还生事便是不体谅长辈了。我知你是和我好才如此,可此番又能如何?难不成真要人填一条命,或不是果然去舅舅家?竟白让你为了我这点子事儿得个厉害名声儿。这世道便是如此,个人把门一关自己美滋滋的过去,管他们胡说八道些甚!”湘云见她果然是真不往心里去,方才松了口气道:“家里嬷嬷讲过一些早年的大家姑娘,就因着这些败兴事儿叫家里逼着或自尽或落发做了姑子,再没有个好结局的。幸亏姨太太并薛家表哥都是心疼自家人的,只宝姐姐这回也太受委屈了。”
黛玉也在一旁点头道:“果然是那些臭男人在外面闯祸带了一场无妄之灾。”话头子一转又到了湘云身上:“你家里给你备上嬷嬷了?可是说了人家。”湘云脸儿一红低头道:“我听婶子说是卫家一个哥儿,年岁与我们相当的。”宝钗想了想,便想起上辈子卫若兰这个人,若不是短命早死,与湘云两个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儿玉人。人家家的姻缘,没甚挑头也不好说不中听的,当下直把满肚子话压下来笑着贺了湘云两句,又说要做些针线与她做添妆。
三人凑在一起正说些针凿趣事,那边婆子便来请人入席,薛林两家还是老样子入席坐到上了几个主菜动动筷子便起身告辞。贾老太太就知会这样,未说什么便点头应了,薛太太便多带了一个黛玉出来,先把她送到林家马车上吩咐婆子好生伺候,然后才带了儿媳妇并女儿家去。王夫人等客人都走了才坐着与贾母闲聊道:“姨太太家劳烦林姑爷寻的儿媳妇真真是好,模样好,脾气好,看上去还伶俐。我想着,宝玉也不小了,或不是请亲戚们也帮忙看看?早早聘个媳妇与他,好歹也收收心上进。”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取个快递快被冻傻了,今年冬天似乎特别冷。
大家,新年快乐啊!
第59章 [倒V]
平日若是贾母听了这番话必要嫌王夫人逼迫过甚, 或不是拿已经死了的贾珠出来说事儿。今日却和以往不同,席上见了薛家人便想起送了礼掩面便走的王家人, 想起王家人就想起前日所说子侄不争气反拖累长辈之话,当下叹口气道:“如今国孝里, 暂且不急, 待出了孝少不得我这老婆子动动, 多早晚与宝玉寻个四角俱全的来。”她心里还是着意黛玉, 无奈儿子媳妇不搭茬, 姑爷并外孙女也不是一副乐意的模样。一家亲事,两边皆不乐意, 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再乐意也没用。
王夫人生怕老太太自己乱拿主意。她就是不喜欢黛玉,且不说年轻时候和小姑子之间龃龉,单看这女孩儿身子柔弱、动不动就哭的架势也受不了。人家娶个媳妇子都是天天笑着侍奉长辈讨欢心, 若是聘了林家这姑娘你还得反过来费心思哄她。且这看着又是个目下无尘闭口绝不谈俗事的,娶她来家作甚?竟是白讨了个祖宗回来供着。此时倒也不好说那么些,只讷讷应下便是。
太妃的国孝按制最多只有三个月,进到四月,酒楼或些风月巷子里便开张做起生意。薛家的恒舒典经了上次生意立时萧条起来,不过好在家下此时也不靠这个吃饭,只是老店不好说关就关罢了。薛蝌果然卡着宫中采买账目交割前赶了回来,听说家里出了好大一档子事儿,亦是气愤不已,与薛蟠对坐着狠狠骂了一番那王仁并忠顺王。因说起了忠顺王,薛蝌骂了一会子便把话头移到率队去平安州采买皮子的事儿上, 省得一家老小又糟心起宝钗婚事。
“出了京城往西北去,约莫走上近一个月,再翻过山便进了平安州地界。因着此番只是为了趁皮子价格没上来前收一些屯起来,只顺手带了些盐巴布料之类散货过去,是以商队也没有太往深处走,加上留在当地的时间共计两个来月罢了。再往深走必得等四月以后,牧草返青之时才可,现在若不是咱们家这样大的商队,别说做生意,连人带货都得叫那些蛮人扣下拖去卖了。等到草场返青的时候商队就多了,路也能找见,往年相熟的一些蛮人还会赶着羊群往咱们常过的路边来,草再高一些羊都能叫没进去,没有风或是站那里不动根本不知道下面还躲着东西。”
一顿听得薛蟠并宝钗都向往不已,也不知那“风吹草低见牛羊”是何等景象,末了宝钗叹道:“可见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实是有的,若不是去经过见过,再不能说得这么活灵活现。”宝琴坐在旁边听了就笑:“可不是,当初我父亲带着阖家在西海沿子做事的时候,要不是亲眼见那些真真国的人,再想不到人还有黄头发绿眼睛的。且还高壮多毛,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开始挺吓人,后来见多了才知原和我们无甚分别,一些聪慧的学起诗书亦不比咱们这边的人差。”
薛太太只听了半句,满脑子浆糊就奇道:“怎么还染了色呢?怕不是在娘胎里吃了颜色膏子下去罢。”一句说得满屋子都笑起来,薛蟠嚷嚷着他这呆气是随根儿,叫媳妇拿眼睛瞪了好几下方才收敛。一家子总算重又团聚,直把前几日的晦气事抛诸脑后,再不去想。
薛蝌既回了京,宝钗便把准备好的账目票子递出去,按着旧历去内务府交割。那边官员也没有不给脸面的,核对一番没有毛病便签了领银子的票子可去户部领。薛蝌拱手与人寒暄两句方才告辞,这票子也不急着领,可等家下急需时再提,或不是谁家也不存那么些钱在账上,不是明摆着招人眼么。他这边刚调转马头,身边忽的一个穿直缀管事样的人上来打了个千儿问好:“这不是薛二爷么!”薛蝌回头一看,坐在马上冲人拱了下手道:“原来是夏管家,也是今日来核账?”
这夏管家便是桂花夏家的大管家,都是皇商,自然也与薛家认识。这夏家说来还不如薛家,当家的亦是早早走了,阖家竟一个男丁俱无,夏太太只得自己使唤伙计管事们扛起家业谋生。好在他们只管着宫中花木差事还算简单,因进得好桂花方才得了这么一个诨号。夏太太膝下只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怕家下生计叫族中夺了去亦不肯过继嗣子,就这么一年一年熬着。眼看着姑娘年岁渐长,便想着与她坐产招个夫婿进家里,又可操持生意又可防备养老。她想的倒是好,但又有一个,谁家好端端有志气的儿郎愿意与人做上门女婿去孝敬别人老子娘的?因此这几年也就只能绞尽脑汁的想了。
夏太太天天在家里念叨这些,这些管家并管事的在外头也是绿着眼睛寻,恨不得看见略看得过去的青年才俊便往家里拖。今日见了薛蝌猛地灵光一现,就薛家二爷这样的上头又没父母人又能干,便不提那招赘之话,到时候还不是跟白得了半个儿子一般?因此平日无甚交情的夏管家忽的跟一簇火儿似的围上来讨好,只盼能把人请去,到时候管你愿意不愿意,大不了做个套儿叫姑娘与这人撞上。薛蝌这种君子正可欺之以方,反正商户人家得了实惠谁还在意那些个名声。
哪知这薛蝌竟不上当。
薛蝌倒不是有甚未卜先知之能,只因出门前答应了要早早回去。原因着眼看到了春天里,前几日又摊上这桩糟心事,薛蟠便想干脆全家到庄子上踏青游春松快几日,单等薛蝌这边销了帐便要出发。于是薛蝌不肯随意跟人去,好一番推诿方才扯开夏管家,忙催了马就跑。一路回了家,宝钗正和宝琴两个交代厨下带些甚么吃食,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准备好出门。此时国孝已近尾声,街面儿上早有人五颜六色的走了,毕竟不是正经主子,错不了那两三天,只别在家里放爆竹娶亲饮宴便是。去年宝钗在京城边上置了好几块地,有一处乃是带个大院子的,因此今日阖家便准备往那里去。薛蟠一早儿去鸿胪寺衙门点了个卯就早早回来,闲得冒泡儿直把林如海气得牙痒痒,最后谅其尚算在新婚里,还是随他去了。
薛家便只留了大管家看门儿,带了二管家并伺候的人一路浩浩荡荡。不少京里人家也这个时候踏青游春往城外走,路上女眷们的车架一片香雾缭绕娇声细语,旁边卖水的小贩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斗里的水直灌到外面去还不知道哩。
薛太太带了絮萦坐在前面车里,宝钗宝琴坐在后面车里,薛蟠薛蝌骑马在外面护着,一家人出了城门往东头去,过了皇庄再往下岔路略走几步便到了自家庄子。庄头忙领了一家老小上来见过东家,又留了老婆并小女儿小心伺候着,自己才颤巍巍退下。二管家指挥下人将主人家院子收拾了一遍,洒扫干净又铺设洁净被褥坐垫,好一番折腾才请了薛太太带着一群女眷下车进去。
院门一关,外头躲着看热闹的乡里人家纷纷咂舌道:“果然是京里大户人家,那太太佛珠上串的珍珠珠子得有大拇指甲盖大小,旁人只怕都要密密藏起来,偏他家随便挂着当个玩意儿使。”又有媳妇子眼红道:“几位姑娘们身上衣裳花纹这辈子都没见过,若是能得穿一天这样的好衣裳,死了也甘愿。”正说到火热处,附近乡里有心的赵老婆子听说有京中太太奶奶们来此地散心,便带了小孙女过来想打点子秋风,见这好些人围着议论,忙先扯着嗓门儿把外头不肯走的俱给哄走,才提着一篮子新鲜瓜菜小心翼翼敲了门对里面守门婆子道:“老姐姐,咱这里现弄的极干净极新鲜的瓜菜尖儿,想着进给太太奶奶姑娘们尝尝,可能行个方便?”
婆子不敢自专,忙叫她等着,跑进去回了二管家,二管家又问过薛太太意思。薛太太正想着找个积年老人讲讲趣事,听说外头有乡里婆子带了东西讨好,便命婆子带她进来,又转头对宝钗宝琴道:“知道你们不乐意听老太太磨牙,不如叫蝌哥儿带了庄子上逛去。带好服侍的人,再戴上帷帽打上伞,走一走晚膳也进得香一些。”
宝琴坐不住,忙起身谢了就找帷帽戴,宝钗笑着与薛太太福了福,便带了她往厢房去。片刻之间打点好,果然又去磨了薛蝌带上几个丫头子前后簇拥着便往外面去。如今乃是芒种前后,春耕正忙,院子外面围着的乡里媳妇子早散了家去做事,田里也尽是青壮赶了牛,或不是人自己在前头拉了犁走来走去。
上辈子宝玉抛家舍业走了以后,宝钗曾经服侍王夫人避居乡间过一阵子。薛蝌宝琴又曾是在外面走动过的,因此倒无人大惊小怪。只是跟着服侍的婆子不叫姑娘们往田边去,生怕撞上正在做活的农人衣衫不整不方便。
既是如此,薛蝌便护着两个妹子随意走了走。春耕正忙,庄子上佃户们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少有几家开着门儿的门口石板上坐了四五老妪围着,手里边做针线便大了嗓门说些旁人家闲话。一见东家姑娘路过,老妪们纷纷压低声音小心嘀咕,生怕漏出去哪句粗的叫主子听了不舒坦,这一季的租子就要遭殃。
因是自家庄子,婆子们便捡了个地势较缓土层干燥的小丘扶着姑娘们慢慢儿走上去,两边野花野草生得泼泼喇喇,踩过去也不见死,便是折了枝子说不得还能继续开。宝钗宝琴沿着缓坡往上走,走到顶上再往底下看,只见田地葱茏,杂花迷眼,颇有些许气象万千之慨。走了一会子,婆子便劝道:“两位姑娘,咱们且得回了,仔细晚上腿肚子疼。”宝钗也不与她为难,笑了点头,一行人又朝原路走回去。回了院子里,薛太太还坐着听那来打秋风的婆子讲古,婆子带的小孙女叫旁的媳妇子领在外间吃果子。
薛太太听见两个女孩儿回来了,笑着喊她们坐近前道:“这是咱们庄子上一个积年的姥姥。”宝钗宝琴起身福了福,那赵婆子如何敢受这个?忙跳将起来避过去满口道:“了不得、了不得。老么咔嚓的怎么敢受姑娘们的礼!两位姑娘别是天上来的仙女儿投胎,神仙娘娘行礼且不敢接。”一篮子话说的薛太太眯了眼笑:“你别打那些花胡哨,她们年纪小,是该给有岁数的人弯弯腰,值当甚么。”宝琴又上来娇滴滴扶了婆子,赵婆子方才小心翼翼沾了半边凳子坐下:“今儿才让我涨了见识哩!世上竟还有这般、跟画儿里走出来一样的姑娘。”
宝钗也笑着让,赵婆子方才安下心坐稳当,又拍了膝盖叹道:“前儿那边坡下面有个刘家的老婆子,说是与王家嫁到贾家的姑奶奶连了宗,上门好一番拜访。咱就想呢,咱们东家都是老天该叫享富贵的慈悲人儿,可惜平日里竟寻不着门路孝敬。此番太太奶奶姑娘们过来玩儿,好容易才是个孝敬的机会,因此上便把家里瓜菜都收拾出来进一进,能叫太太奶奶姑娘们吃个顺溜才不负它们来这世上一遭儿。”
薛太太听了抚掌笑道:“这姥姥忒会说!”赵婆子举着个手竖着着急摆道:“不是说哩,真真就是这么想。太太道,家下厨房里天天侍弄瓜菜,都愿意拿那浑圆好看的吃了,岂知这瓜菜自己个儿不更乐意叫生得好的人吃了去?平白都是叫人吃,如何不选个心甘情愿的呢。”一番话说得屋子里各个笑得前仰后合,薛太太便叫厨下晌午就用赵姥姥弄来的瓜菜做吃食,又留赵姥姥用膳道:“且比比看和你家常味道有甚不同,可是心甘情愿叫吃的能不能更好吃点子。”
絮萦忙笑着起身带了婆子下去厨房看看,宝琴又围着赵婆子叫她讲些乡里趣闻。这赵婆子颇为精明,知道如薛太太这般主母头一个爱听的便是积德报恩,因果不爽之类的,又有宝钗宝琴这等年轻姑娘爱听个寻得如意郎君之趣闻。因此下略想一想便讲道:“从我们这庄子往南,过了前面麻子屯,再往山里去,有山名万安。里头有个白龙潭,又名小南顶山的。山头半中腰有处朝阳洞的观里头,供奉了位无生老祖母。这老祖母可不一般,我们这方圆百里内但凡家里求子的,只管去。求了娃娃一路平安带回家,无有不灵验。我这里且有两个现成证例,一个是下头村里姓牛一户人家,二女儿嫁出去五年无所出。婆子家且不说,娘家妈急啊,便央了看客领着,又带了姑娘备上五色纸、元宝和四样贡品,起早摸黑走了三十里地过去,又爬了二个时辰的山路方才到得这朝阳洞,求了一个又干净又漂亮娃娃与她姑娘夹在胳膊下面,一路摔摔打打几经周折方才回了家。”
赵婆子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按理说,这等大事谁也不敢轻慢,宁可摔了自己也不叫摔了娃娃呢,偏巧娘家妈心疼姑娘,回去时候路边搭了人家送菜的牛车一段。把姑娘送婆子家门口,下车时候不知怎么地这娃娃就地‘啪嗒’掉下去摔了个粉碎。那时候一圈子人脸都白了,心想难不成是这女孩子命中该着无子,说不得老祖母也不允她留个娃娃?”听得薛太太脸亦白了追问道:“那后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