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听了不以为意道:“怕他作甚, 谁人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惹急了打上荣府门, 我倒要会会那黄脸婆子,大不了玉石俱焚闹他个鸡飞蛋打,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奶奶们。”尤老娘忙拉着捂了她嘴又狠拍几下胳膊道:“今儿且消停些,要么带了丫鬟出去耍去,别尽在窝里放横炮与我们听。”尤三姐好没意思,忽的想起方才贾琏道是柳湘莲回绝了亲事, 心头又一股子恨意,偏要去问问方才甘心。只又不知去何处寻他,少不得软了款在家中老实数天,等了贾琏上门扭着腰赔个不是,一心要打听出柳湘莲下处去。
那日柳湘莲驳了贾珍贾琏面子,心下到底想着那是国公府的子弟,与他们硬碰硬自己只得吃亏,这几日干脆寻了薛蝌在铺子里寻个屋子先住着避一避,等商队准备好了便要再跟着往北边去。他将市井里查访的贾家子弟欺男霸女,强买强卖,重利盘剥并孝期娶亲之事一一理出条目写好,花几个钱使唤个街面上帮闲的小子送去给柳子安,柳子安又辗转递到沈玉手里。这会子贾家在外头明里暗里的产业已经叫沈玉查得**不离十,再把柳湘莲送来的附在后头,只于最末尾处短短缀上贾宝玉那首《姽婳词》。就他看,这诗无非牢骚满腹讽刺的有些辛辣,若打入“反诗”却有点牵强,不过里头意思也定然不讨上面喜欢罢了。
果然,这份东西送进马指挥使手里后,指挥使前后看了一遍就将册子收起来道:“办的不错,单拿一个从五品员外郎的次子半点用处俱无,不过拿他做个引子钓后头的东西。啧啧啧,这贾家,成事的基本没有,尽是一窝子坏事儿玩意儿,也不知道年节里祭祀时候祖宗受不受香火。这阵子或不是能有点子空闲,你先回去把你那婚事办了,回头且有忙活日子。”沈玉拱拱手退出去,半点不打听上头人拿了这些证据打算怎么弄贾家,马指挥使自是更加满意。
沈玉听上头提了一句自己婚事,隐约觉着是大佬给的提示,少不得提上来又算了算。上次薛家来人量了房子要打家具,也不知道得没得,一边划拉一边等着下衙,到点便往家去寻祖父。沈老爷子听得指挥使提了孙子一句,也点头道:“估计是你上次说过的那事。之前京里不是还有个修仙的吃金丹吃死了么,上头那位这些年也没少用,再有手段的道长炼丹也少不了生汞重铅,日积月累,说不得甚时候出大事。”这样一想,祖孙俩便又喊管家去请了官媒人过来去问薛家,若是嫁妆差不多了,沈家横竖先走完纳征之礼将聘礼尽数送过去。这便是大定,大定之后薛家大姑娘已经可看做沈家人,再后面请期并迎亲估摸着也能在年前办成。
官媒人吃了顿好的笑嘻嘻带上礼便往薛府去,薛太太见了极高兴,请她坐了吃茶。媒人也不多拉家常,直奔主题道:“沈家老爷子差我来问问亲家太太,何时往贵府送聘礼过大定。俗话说得好,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咱们也好把后头的好事都催一催。”薛太太叫丫鬟拿了黄历边翻边念,听得之后点头道:“上个月已经叫铺子里请了老师傅按照尺寸打家具,如今都得了,只上大漆呢,且得进到九月里才成。便叫沈家从九月里挑个靠后的日子纳征好了。”媒人得了准话也不多留,谢过主人家通融便回去复命。
这边薛太太见媒人走了便让婆子去请宝钗过来。这几日宝钗都在家里整理铺子账目,又带了絮萦手把手的教,老掌柜新掌柜们说不得什么时候被喊进去认识今后的新主子。虽说手里大部分事情都分了出去,宝钗仍旧每天忙碌,这会子正扒拉算盘呢,忽听母亲着人来喊,只得交代了嫂子几句,又令下人好生伺候,方才跟婆子往正院去。薛太太正在内室开了妆匣等她呢,听见通报说女儿来了,忙一叠声儿喊她进来。
“见过母亲。”宝钗福了福,薛太太便叫她坐在旁边道:“今儿沈家来人了,妈让他们往九月里挑个日子大定,这会子必得将你的嫁妆点出来,再往后头忙不过来。”说着先将之前陈太太赔礼送的庄子、田地并铺子契书交予宝钗:“这本就是你受了委屈你舅妈把与你赔礼道歉的,妈和你哥哥都不会要。”说完又从妆匣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竟是薛家进京这两年置办的新铺子。薛太太将盒子硬压在宝钗手里:“你哥哥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读书做官也不成,文不成武不就的,好歹不闯祸罢了。另你嫂子也说铺子太多管不过来,只叫我将这几个你新开的铺子仍与你陪嫁。”宝钗正欲拒绝,薛太太忙拦了道:“你先听我说。若过意不去,管叫分一股干股与你哥哥。好男还不吃分家饭呢,你哥哥再不济也不指望你赚的银子,还有蝌哥儿在,家下生意坏不了,尽够我们嚼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宝钗只得收了东西。薛太太见了才高兴:“因着沈家竭尽所能聘礼也就那个样,咱们不好给你陪嫁太多,中规中矩吧,旁的等你过门后再慢慢补贴。这沈家哥儿样样都好,就只家里人丁太稀薄了些,再者底子毕竟薄,妈担心你吃苦。”宝钗忙拦了道:“这样已经尽够了,多了反而不美,于咱们薛家不利,且容易招人口舌。我自有办法把日子理顺溜,您不必忧心。”薛太太只当她孩子气,也不勉强,心里还是觉得不如找了儿媳妇盘算,便打发宝钗自己回院子歇着,又叫人去东院儿请絮萦。
到了第二日,管着打家具差事的管事也过来回话,倒是家具都已得了,就放着等大漆干透便能往新房里装。薛太太忙命人去与沈家传话,果然再回来婆子道沈家选了九月二十四霜降那日纳征。又过了半个月,木匠师傅将活计交上来,薛太太命人拉到院子里一一细看一番,一水儿四套不同木料的家具整整齐齐,有鸡翅的,酸枝的,檀木的,红木的。金丝楠犯禁不敢明着用大料子,只在拔步床里头做了些小雕件儿拼进去。因是喜事,薛太太做主先将酸枝和红木的两套送去,不拘沈家选用哪个摆着,余下两套便充在嫁妆中迎亲那日命人抬去。
家下正热火朝天与大姑娘准备嫁妆,忽听得荣府贾家那大房的琏二爷又叫长辈责罚了一顿,说是背着偷偷在外面娶了个二房,如今事情败露不得不把人搬进府里。贾赦就是再混也知道这种事极没脸面,不好拿个女人出气,少不得全应在儿子头上。薛家派伙计出去打听了一圈儿,听得是为了这个缘故,便只叫婆子带了棒疮药送上门儿去,其余一句再不多问。有过几日恍惚又听外面人说这二房的妹子甚是厉害,上门吵闹数次,又与那些积年的婆子们厮打好些回。后来险些伤着链二奶奶亲生的大姐儿,这才惹动了真佛发怒,叫贾老太太命人叉着扔了出去,第二日紧跟着传来东府珍大奶奶尤氏身体不适、卧床休息的消息。外头亲戚们一想,那二房也姓尤,再合着尤氏突然病倒一想,只怕这里头还有东府的烂帐,一时间纷纷绕着贾家走,生怕叫烂名声沾上似的。
先不说贾家这些热闹事儿,进到九月中旬,一日忽有林家下人登门与薛太太送帖子。小老太太满脑袋雾水接来一看,上头竟然是林如海林大人在姑苏老家远亲里头挑了个齐整孩子做嗣子,预备着做一回席叫亲戚朋友们都认认。林家子嗣单薄,这事儿大家心里头都知道,不少人眼睛紧盯着林县主婚事等着吃这注绝户财哩,晴空里竟然悄没声的劈了一个响雷下来。这如何肯答应?少不得纷纷接了帖子要上门看看林如海收的嗣子是个甚么模样。薛太太看完帖子反应倒是与旁人不同,先是喜得念了声佛,又忙叫人喊了儿子媳妇并两个姑娘来交代:“这帖子虽说送到我这里,心里头的主意还是想你们年轻人去聚聚。我老天拔地的就不去凑着热闹了,叫蟠哥儿,蝌哥儿带了你们去玩儿,絮萦也得去,替我管着你两个妹妹不许混闹。”她嘴上说得严厉,内里还是想让儿媳妇出去松散松散,两个女儿都是不必费心的,也好叫媳妇歇上一歇。她略顿了顿,那帕子在手里拍了一下:“往年我还与你们妹妹念叨,说你们林姑父帮咱们家这么大忙,竟无可报答,今儿正是报答时候。原本我想了林县主将来或不是要没了娘家一个人孤苦无依,少不得宝姐儿琴姐儿照看照看,或可报答一番,如今却不用。你们只管去,仔细看看那哥儿如何,若是个好的便与他好好处,不好的话也莫说那么多不给林姑父脸面,将来再想办法就是。”
薛蟠薛蝌起身应下,絮萦又寻了宝钗宝琴一块参详预备甚礼物,单等着十月初宝钗纳征过后去林府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今天的第二更,两章一共更了六千五百多字哈,明天正常五千字一章啦~
第78章
到了九月二十四这一天, 薛家仍是早早与各亲戚家女眷们送了帖子请了来看聘礼。进到九月里, 天气逐渐凉爽下来,京中各家喜宴寿宴并其他各种筵席不断, 不少人家两口子分开吃席且恨吃不过来,是以稍远一些的亲戚朋友大多只是礼到,能坐下用吃食的还是最亲近的几家。
送聘礼时候要官媒人领路,欲娶亲的那位则需喊上族中亲近的兄弟,若是独苗就只得请好友同僚之类来帮衬一番,以示家中人丁兴旺日子红火, 姑娘去了不会过苦日子。譬如沈家沈玉这样的, 族里都在京畿,姑表、姨表里也没有年龄仿佛的兄弟,唯独手下壮小伙不少, 请示过马指挥使后便央了几位同僚与他一起押着嫁妆往薛家去。
干了这个行当且不好讨老婆,有不少人都是年龄大了才勉强聘个亲戚、熟人家的姑娘,或不干脆就打光棍过一辈子。这些年轻人一听说他们队里竟有个家伙讨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名门千金,少不得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赶着要去“帮忙”。这几个背着沈玉商量一番, 到得九月二十四纷纷穿了公服往沈家去, 不知道的人还当这户人家怎地招惹了这群煞神上门。沈玉见这一片红彤彤的又好气又好笑,人家明摆着来给你帮忙,哪里还埋怨人穿甚么来的。若是当初上皇将飞鱼服发得每人一件,说不得今儿非得都穿了来。没奈何,只得吩咐雇来挑夫这便出门。挑夫一开始叫吓得直抖,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主家还是和这些后生在一处当差, 精气神儿都与前头不一样,抬起聘礼便走。
官媒人笑嘻嘻倒也不怕,只两只眼睛闪着精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群锦衣卫,直看得有几个寒毛倒竖了才笑道:“咱们这便走着,定好午时前到地方。”众人纷纷躲她,官媒人只笑了笑,就走在最前头领路,沈玉骑了马跟在其后,然后是抬聘礼的挑夫,队伍最边上又是几位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衣公服的年轻人。这一群锦衣卫出来的小伙子站出去,黑压压一片个头都比旁人高出半拉脑袋,更别提还骑在马上,押着嫁妆跟押着抄家抄出来的财物似的,吓得周围观礼的百姓避之唯恐不及。沈玉混当身后没跟着这群现世宝,硬挺着带了媒人提着两只大鹅往前走。
街上行人见了这副阵势纷纷朝两旁躲,沈玉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薛家大门口。此时刚交巳时一刻,大管家守在外头见了忙叫小厮点了鞭炮扔出去,又有下人进去报信儿。此时薛家大门敞开,挑夫们将东西放进影壁后头交予薛家下人便回去沈家领工钱,复又有薛家的下人上来将聘礼抬入正院一一摆开令亲戚们观看。往日里大家都道是娶妻要晒嫁妆,好叫自家人都知道新娶的媳妇带了财来家底不薄,殊不知你下聘礼的时候早叫人挑拣过一遍了。倒不是说要用多好东西,横竖看得不过是个诚意。如今朝廷上下尚俭之风愈发浓烈,沈家聘礼便是中规中矩按照沈玉如今官阶用的玄纁、束帛、函书,外加白玉佩两对,活鹅两只,再有喜饼茶酒糕点之类。
薛太太今日坐了上首主位,薛蟠在其左手下处亦坐了主家位置,亲戚里又实是寻不来其他拿得出手的男丁只得临时央了林如海林大人在其右手下处坐了为答赞宾客。堂中薛蝌守在东边接了聘礼摆放好,西面南面均为观礼的亲戚们一一看过。此时官媒人将沈家函书奉与薛蟠,薛蝌在下首东处便唱道:“今有沈氏子,玉。以伉俪之重,加惠薛氏女,率循典礼。有不腆之币,敢请纳征。”上面林如海见薛家阖家无甚不虞之色,亦唱而答曰:“薛氏女贶沈氏子以重礼,薛氏敢不拜受。”薛蟠这才将薛家写就的同样合婚函书与沈家的换过,再递与官媒人,这纳征之礼的仪式便仅只这些。待客人尽数入席,丫鬟们请了宝钗出来,其后莺儿白鹭各捧漆红大盘一个,上面摆得是女子作为回礼要叫男方带回去的针黹。官媒人亦笑着一一赞过收了去,自有苏嬷嬷陪着她在席上用了酒肉。那些来帮沈玉送嫁妆的小伙子也安排了专门院子自在吃用,并不与这些勋贵亲戚们呆在一处。
官媒人在沈家已是用了饭的,此时不过应景而已,润润筷子便提醒沈玉告辞。待得男方一走,只剩薛家亲戚在坐,一时宾主尽欢,到下晌时才逐渐告辞散去。今日黛玉湘云等行动自由些的姑娘俱来与宝钗凑热闹,临走时黛玉反复交代宝钗十月里定要家去见见她那新得的宝贝弟弟。宝钗少不得一一应下,一闪神突见湘云神色有异,没来得及问,史家女眷便已蹬车而去,只得错过去了。
这纳征大定一过,按旧例宝钗便已算是沈家人,在娘家住一日少一日,只等着请期时候诸亲戚们添一回妆便万事齐备只等好日子出闺成大礼。她心下暗道,上辈子在大观园里哪有这么一样一样认真严谨的办下来?宝玉痴痴傻傻,说不得甚么时候再疯一回,姨妈王夫人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与儿子娶林家姑娘,索性寻了凤姐定下那荒唐至极的“掉包计”。自己年纪也大了,母亲又没主意,这么些年一心就想把自己嫁进贾家,结果就是两下里甚都没准备就这么凑合着把嫁妆抬过去,又叫下人吹打一番便算是成了。彼日为了骗过宝玉,凤姐还专门硬喊了雪雁过来站在轿子旁假充陪嫁丫鬟,现在想来真真是啼笑皆非、古今中外难得荒唐糊涂的一件事。这世上但凡做人做事,第一步便踏错了,后头想再拐回正道上且难得很,也怪不得众人皆看重这起步的好坏。过去曾经办错过,如今神明庇佑重来一回,再不可自轻自贱心怀侥幸。
九月二十四一过,薛家大事已定,越发气定神闲起来。宝钗终是把家下和外面铺子里事情尽数交在絮萦手里一句再不过问,就连薛太太已说陪与她的铺子也一概不管,消消停停就窝在内院整日逗鹦哥做针黹。嫁衣也不用她自己动手,只应景绣一方盖头,其他都有莺儿领了几个铺子里挑出来的针线娘子代劳。薛太太开了大库,商队伙计带回来的天南海北的好料子不计成本好上挑好与女儿做嫁妆。她想着既然数量不好太过,便只能在质量上好歹弥补一番,必要色色都是把尖儿的方才称愿。因着还未请期,不知什么节气迎亲,索性四时的大红料子各都备了两匹,只等两家商量好婚期便着手动工。
这一忙起来日子过得就快,转眼间便到林家宴客之日。因着乃是林如海从自家远支过继了一个嗣子,上下僚属并亲戚都好奇要来看看这孩子成色。原本众人想着林家或不是会迎一位出身略低再年轻点儿的继夫人好延续香火,哪想到林如海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过继嗣子之后人家儿女俱全,谁也不好再把家里压仓底的老姑娘说与他了。
无数做梦等着捡漏发绝户财的人大失所望,越是失望便越对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孩子好奇,忍不住都要去瞧一瞧他。这日薛太太未去,只叫薛蟠薛蝌兄弟俩护着絮萦并宝钗宝琴过去观礼顺便与林家撑腰搭台子。薛蟠领了母亲命,早早就预备起来赶在头里带着弟弟妹妹并媳妇儿去了师傅府上,一进门薛家兄弟就叫林如海给提溜到前院去做事,絮萦和两个妹子跟了婆子往后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