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犹如咽康似的将东西吃完,一口口的犹如嚼蜡,仿佛吃到口中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菜。
嘴里的东西十分难咽,婆子脸上羞色难当,不知怎么把东西吞下去的。
苏慕晴这才淡淡的瞥了眼:“下去吧。”
婆子如临大赦,赶忙走了下去。
她背后都渗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站在院子门口,久久看了眼苏慕晴,心里打起了鼓。
裴府过来的护院看到了这一幕,便忍不住说:“你还敢惹小姐?看来是太久没回裴府了!”
“怎么说?”
“小姐可是敢拿公公的鞭子打人的,性子最是张扬跋扈。还别提她娘还在公公身边,得仔细伺候着。”
护院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若是伺候得不好啊,你懂……”
婆子吓得脸色惨白。
“况且,小姐这么有精神,大约只是寻常的风寒,你还说小姐回不去裴府了,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婆子心里咯噔一声,瞬间不敢有任何造次了。
“那寒屋里那位呢?”
护院小声在她耳旁说道:“现在谁敢去探脉?疫病传染起来极厉害,没见寒屋四周都用了艾叶么?”
的确,能不去寒屋,便尽量不要去寒屋。
“管家可是说了,撒完艾叶后便把寒屋一锁,图个清静。”
“这不是让公子自生自灭吗?”
—
外屋那两人的交谈,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还是传入了苏慕晴的耳朵里。
自生自灭四个字,犹如露出寒锋的刀刃,刺入了心脏。
趁着那婆子不备,苏慕晴很快便从屋子里溜了出来。
一路下来,苏慕晴才看见这庄子有多么破旧。她刚才以为简陋的屋子,已经算作极好了。越是朝前走,房屋便显得越是破烂。
苏慕晴还看见屋顶的瓦片滑落下来,清脆的砸到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瞬间不敢贴着廊道走了。
苏慕晴的心越乱,总算在最里面的位置发现了一件屋子,外面正守着两个护院。
他们格外不耐烦的吵闹道:“里面的人都快死了,还让咱们来这种地方,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咱们。”
“算了,被管家听到可得剥了你的皮。”
“怕什么?里面的病秧子止不得染上了疫病,他们这是想害死咱们呢!谁爱守谁守去!”
那人离开,另一人也连忙追了上去。
寒屋外满院枯枝拍打,夜风呼啸而过。
不知不觉,天空已经一片阒黑,周围只有几只灯笼悬挂四周。
苏慕晴走了进去,床幔呈现一团焦黑之色,不知多久没洗过了,屋子里也透着一股霉味儿。
床幔里面,隐隐约约见到裴清砚的脸。
他病得极重,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病白。
苏慕晴摸了下他的额头,分明是发着热的,可他却在喊冷。
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养病!
“兄长。”
似乎听到了声音,裴清砚虚弱的睁开眼,嗓音沙哑至极:“妹妹?你快走,我兴许……真的得了疫病。”
“我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裴清砚这才发现了四处的摆设和裴府不同,他的眼神瞬间一变,犹如此时的天空,晦暗难明,无星无月。
那天晚上他吻了苏慕晴,原本是抱着她若真是自己的亲妹妹的话,便就此了断,他护她一生也就罢了。
可谁知,苏慕晴又和他一块儿来了庄子上。
病痛的折磨远比不上心里的疼,仿佛快要越过被囚死的牢笼,逐渐不受控制起来。
耳旁传来门锁的声音,苏慕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行动了,身体微微一颤。
“怎么了?”
“他们觉得兄长得了疫病,要将兄长锁死在里面,自生自灭!”
“断不可让他们把你也锁起来。”裴清砚撑着病痛的身体,紧抿着唇,“谁在外面?”
“哟,公子倒是醒过来了?”
来庄子这么久,裴清砚一直都在沉睡。
他们都以为裴清砚必死无疑了,任其自生自灭最好,谁知此刻又挣扎着苏醒过来了。
真是命大!
苏慕晴知晓,裴清砚此刻连说话也十分难受。
她朝裴清砚摇摇头,嘴角露出淡淡笑容:“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
听到里面的女声,外头两个护院嗤笑起来:“倒是有个女婢趁我们不备闯进去了。”
“甭管她,里面的人可得了疫病,若是放跑了出来,让庄子上的人都染上疫病,怕就全完了。”
外面的人更是嚣张:“哼,锁门可是管家允了的。”
苏慕晴心底更沉,这群奴才,是想害死裴清砚么?
难怪他以后会变得阴狠手辣,全是这群人给逼的!
“放肆,我来看我兄长,竟被你们锁到里面了!”
“小姐?”
发现是苏慕晴后,外面两个护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公的吩咐就是不许旁人知晓公子得了疫病,也不许疫病蔓延,小姐既然和公子接触了,就恕我们不能放你出来!”
这种时候,谁还敢接触得了疫病之人?
不是自己找死么?
“兄长和我来庄子上是静养的,你们这完全是想害死我们!”
“这可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两护院铁了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还想活呢。
“就算把这件事告诉公公和管家,也有理!”
苏慕晴的心蒙上了一层阴霾。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苏慕晴身上的财物全无,只有腰间那半块玉佩罢了。
她对苏家也无半点情感,便将腰间的玉佩给解了下来,走到了门口:“你们不放,但准备些东西不为过吧?一日三餐,清水,被褥,一件不能少,怎么样?”
这玉佩可是好物啊,光看成色,起码价值千金!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一点儿也不假,两人得了东西,脸上也有了笑脸:“瞧小姐说的,东西自然会备好的。”
苏慕晴脸上的表情微冷:“丑话可说在前面,玉佩是我赏的,你们的事儿也得办好。我娘还在公公身边,什么话都好跟公公传达。若有朝一日我命大回了裴府……”
两人不以为然,他们拿钱自然会办事。
不过小姐都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疫病,肯定会染上的。
“这个是自然。”
苏慕晴返回到里面,天色也逐渐暗淡了下来,月光斜斜的泅染进来。
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薄红,月光将床上映成了两半,一半银霜铺地,一半阴森可怖,恍若他这个人一样。
苏慕晴四处寻了寻,拧干了清水里的湿帕,小心的为他擦拭了起来。
裴清砚心中那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又渐渐升了起来:“玉佩……为何要为了我,将它给别人?”
苏朝风在苏慕晴未出生前就死了,苏慕晴对苏家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个高傲的主母身上。
她看她的眼神,犹如一只蛆虫。
苏慕晴恍惚记得多年前,主母将娘发卖出去的时候,她的身材高挑,眼底迸发着冷淡和厌恶,仿佛她们是世间最腌臜的东西一样。
苏慕晴挡在了谢瑜君面前,年幼的她朝主母说:“若发卖,请把我一起发卖了吧。”
那个女人的眼神这才随之一变,那种眼神逐渐消散。
她蹲了下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却让苏慕晴心生害怕:“大姑娘倒是极有孝心,也很有骨气,同苏家的人不一样。”
苏慕晴后来才知道,苏家弃官从商,这才保住了仅有的血脉。
苏家,于前朝不义。
大夏才开朝三十年,四方正是蠢蠢欲动的时候。主母厌弃她们苏家,却不得不嫁给苏朝风。
这个女人,一生都不愿妥协。
她于苏朝风并无半点感情,只是维持着主母的体面罢了,她不喜她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的是苏家的血。
苏慕晴回过了神来,回答着裴清砚的话:“那玉佩失了也就失了,远不如兄长重要。”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入了裴清砚的心中。
他原本,都打算再不对她抱有任何情愫了。
可她却一点点的将他蚕食,无法抑制,就像是藤蔓一般飞速的生长起来。
“我很重要?”
苏慕晴迎上他的眸,第一次觉得男人也可以这样秀色可餐。
她脸颊微红,心犹如小喵乱抓,一时升起了几分痒意,又慌乱心悸得厉害。
明明说的是玉佩不如他重要,裴清砚倒是会乱抓重点!
“我……”
裴清砚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眼底已染了笑意:“是兄长太逼着慕儿了,该打。”
苏慕晴在他怀中,鼻尖都萦绕着清新的竹香,是从裴清砚身上传来的,干净好闻,宛如他这个人一般。
她的心仿佛虫子轻咬,并不疼,只生出了酥麻和痒意。
无论对于章士杰还是苏映晗,她都带着三分戒备,不敢轻信了他们。为了活得好一些,苏慕晴甚至扮了男装,熟记章士杰的一切去讨好他。
十五年,苏慕晴从未有过被别人这样呵护的时候。
她本性并不强硬,却因为谢瑜君娇弱,而刻意强迫自己做出那副模样。
“……不想你自生自灭。”苏慕晴闷声闷气的说。
“嗯?”
“好多人想不管你,可我不想。”
裴清砚的眉目已经柔和了下来,真是个傻姑娘。
“那日的话,你若是介意,便这么过去吧。”
苏慕晴睁大了眼,手还抓着他胸口的衣服,结结巴巴的问:“为什么?”
裴清砚闷笑了一声,苏慕晴这才发现,自己这么问,不就是摆明了记挂着?
拒绝了别人又后悔?
苏慕晴脸红得更厉害:“哦……好。”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就算苏慕晴假装不记得,裴清砚也是切切实实的听到了。
他的手一下下的拍打着苏慕晴的背,就算是身体过于单薄,也支撑起了她的重量。
夜色入迷,荷花香气伴着池塘吹拂进来。
苏慕晴才想起她们的处境,顿时生出了几分担忧:“兄长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庄子上的奴才们铁定不会去请大夫……”
“趋利避害,人人皆是如此。”裴清砚的眼神已冷淡了下来,他的面容被月光照得露出一半来,气质凛然又温润。
苏慕晴早已退出了他的怀抱:“兄长不是会医术么?之前在栗山别苑,还是兄长为我解围。”
“那次……”裴清砚眯起眼,“其实我是诓骗林悦儿的。”
苏慕晴:“……”
她真觉得,裴清砚这幅仙人之姿,却一肚子坏水儿,特别有反差感了。
切开里面保准是黑的,比墨汁儿还黑!
苏慕晴嘟囔了几句:“真比谁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