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也不派人诊治,就非要说我和兄长得了疫病。那我便是得了疫病,将不久于人世了,如今我出来了,同你们所有人都接触,要死你们也得陪着我和兄长一块儿死!”
管家吓得屁滚尿流,这些天从南阳城丢出来的尸体还不算多么?
乱葬岗几乎都堆不下人了,白幡扬扬,纸钱乱飞。
那场景,谁见了都心惊胆寒。
管家多日来的恐惧瞬间爆发:“疫病、疫病扩散到庄子上了!”
人群里骚动了起来,管家的话触痛了他们内心最软弱的部分。
“完了,我们会不会也像南阳城里那些感染了疫病的人一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四处痛哭之声不绝于耳,苏慕晴咬破了嘴唇,企图让自己别那么快倒下去。
她已有许久未进食,几乎拿不稳手上的瓷片儿,只凭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的身体。
苏映晗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越来越觉得眼前的画面有趣。
笼中的金丝雀,竟也懂得反抗别人了?
这颤抖的小模样,明明拿着利器的是她,却害怕成这样。若要比喻,大约像是弓起身子威胁别人的奶猫,细弱的叫声,根本威胁不到别人。
苏映晗笑意渐深,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慕儿,把你手里的瓷片儿给我。”
“苏公子,你可千万别过去!会被传染的!”
苏映晗却完全不听,等走到了苏慕晴身边,再夺走了她手里的瓷片儿,将瓷片插入了护院的脖颈里。
顿时,血就流了出来。
“啊啊啊——”
“可别乱动,越是乱动,你的血就流得越快。”
那人眼里满是惧怕,身体止不住的轻颤起来,却逼着自己不要动弹。
这一副画面,让所有人都心惊不已。
苏公子长得犹如明月清风那般,怎有这么残忍的手段?
苏映晗还耐心教着苏慕晴:“慕儿,往后若要威胁别人,便应该心狠一些。”
“你看,他是不是不敢动了?”
苏慕晴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苏映晗接住了她,苏慕晴早就倒在了地上。
“撑着,看我怎么教你。”苏映晗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了句。
苏慕晴疑惑的朝他望去,谁知苏映晗却温柔的说:“管家,我刺的时候并没刺得很深,只是须得即时救治,他的命可全在你手里了。”
“苏公子,你到底想怎么样啊?”管家叫苦不迭。
“给我们准备马车和吃食,其余你不用管。”
管家心里一咯噔:“你要带走小姐和公子,这……这……”
“你是不愿意了?”
这话问倒了管家,他实在无法做出决定。
苏映晗笑眯眯的朝旁边的护院道:“你看,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管家不愿管你,视你的命如草芥。可叹,你还为他卖命,明知道裴清砚得了疫病还守在外面?”
护院青筋凸起,死死的瞪着管家:“是啊,我为何还要为他卖命。”
管家颤巍巍的指着苏映晗:“苏公子,你说话得有个证据,我并非如此!”
“那你就为我们准备马车和吃食。”
管家瞬间就蔫儿了,放走了公子和小姐,公公那里万一怪罪下来……
那护院看着这一幕,顿时怒火丛生:“老匹夫,你就是想害我!”
管家一时气急:“你嘴巴放干净点!”
“腌臜的老货,你不得好死!”
护院骂骂咧咧,许久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苏映晗还制着他,看到这一幕不由闷声笑了起来。
苏映晗眉目含笑,犹如春风过境:“有趣、有趣。”
他这幅模样,就差拍手称快了。
苏慕晴再也没能撑住,便这样昏迷了过去。
昏迷前,苏慕晴的脑子里一直转悠着谢瑜君的话——
你大兄前些日子生了疯病,主母将他关起来了。
他这个样子,完全不复记忆里的温文尔雅,高洁如兰。
可不就是疯了么?
—
大雨持续了第三天,将多日来积累的燥热一口气扫净。
苏慕晴缓缓的睁开了眼,四周尽是些不熟悉的摆设。
她费力的坐起身来,苏映晗正守着她:“慕儿,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苏慕晴怔怔的望向了他:“这里是……?”
“苏家别苑。”
苏慕晴头疼极了,还是丫环连忙递来一碗粥,苏映晗喂给她吃下,她尚未进食多少,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胃部的疼痛感没能得到减轻。
苏映晗只得无奈的说道:“慢着点。”
上辈子,她哪里受过这些苦?
她是苏家唯一的血脉,娇滴滴的养在苏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生母谢氏如何,苏慕晴都是不在意的。
上辈子谢氏根本没嫁给裴德胜,而是在将军府早早的被折磨死了。
苏映晗心里觉得古怪,莫不成是他重活一世所产生的不同,继而影响到了苏慕晴么?
还是说……她也和他一样?
苏映晗眸子闪过复杂的情绪,以笑容掩盖了所有的恶意:“好歹吃一些,你饿了这么久,会受不了的。”
苏慕晴忍着饥饿,小口小口的喝起粥来。
她吃相极其斯文,泛白的唇瓣印在了碧玉的小碗上,受了粥水的沾染,唇上也染了水渍,楚楚的韵致里又多了几分艳色。
旁的家丁护院,早在此时把头低得死死的。
这等容色,也难怪苏家出过两位皇后了。
苏映晗不动声色的将碗放在一旁,拿出他寻到的玉佩交还给苏慕晴:“这东西可别弄丢了。”
苏慕晴手里捏紧了玉佩,心里生出些愧疚来。
分明之前苏映晗才把玉佩还给她,结果一转手就被她给送了出去。
“他们得了你的玉佩,本该好生照顾你,却得了另外的好处,要折磨你……”
这话裴清砚之前也说过,苏慕晴的心更沉了几分。
她已经知道是谁,越发对她的做法感到厌恶起来。
栗山别苑,竟有一重一重的陷阱等着她,先是安排席位时将宋梨放在她旁边,引得林悦儿的针对;再是那件衣裳,想让她在众人前出糗;最后是喻元平……
苏慕晴止不住的打了个冷战,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是同一天!
为了对付她,沈灵犀到底备下了多少计策?
苏慕晴一时难安,脑海里便浮现了一个人影:“对了,兄……裴清砚呢?”
苏映晗眉眼弯弯:“慕儿这样担心裴兄?”
他虽然不是苏家血脉,一双桃花眼却和苏慕晴如出一辙,不笑也含着笑,让人极容易生了好感。
苏慕晴脸颊微红,雪肤间晕染开,犹如桃花瓣的色彩:“兄长!”
苏映晗只是随口打趣,没想到她却是这样的反应。
不……不应该的。
若是上辈子的她,对裴清砚只有厌恶,怎会如此?
“他身上旧伤颇多,又被锁在那个地方,导致病情反复,如今还在沉睡之中。”
“那找大夫过来看过了吗?大夫怎么说?”
苏映晗叹息:“自然是看过了,说他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这次久病,又没能得到好的照顾,他损耗了不少的元气。”
苏慕晴作势便要起身,想去看一眼裴清砚才放心。
“你都生着病,就不要去见裴兄了。”苏映晗的语气带着察觉不到的恶意,“不过……我万万没想到慕儿这一转眼就有三个兄长了,但别忘了……你是苏家人,明白么?”
苏慕晴抿着唇:“……明白。”
苏映晗如一位兄长的口吻:“慕儿真乖。”
苏慕晴还没忘记,苏映晗也是作为反派之一的。
她并不能完全放下心,尤其是听闻谢瑜君说苏映晗的异常之举后。
苏慕晴便只能在床上假寐:“大兄,我不喜欢这么多人守着我,能否让他们远远的?”
“可你才醒,没人照顾怎么成?”
苏慕晴又拖长了音调撒娇:“在庄子十几天,每日都有那两个护院守着,我是真的怕了,只有他们走了才能睡个好觉,可不可以嘛?”
苏映晗轻笑了一声:“好吧。”
他吩咐那群家奴走远一些,不可打扰苏慕晴。
苏慕晴这才松了口气,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趋于平稳。
见她真的睡着了,苏映晗的目光在苏慕晴身上打量许久,这才离开了这间屋子。
听到木门咿呀关闭的声音,苏慕晴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苏慕晴猜到苏映晗在看过她之后,十有八九会去探望裴清砚,这才故意这么说的。苏映晗那个样子,也让苏慕晴担心。
穿过回廊,便来到了水榭,一路朝前走,便是裴清砚的居所。
苏慕晴心都提了起来,躲在窗台之下,生怕被人察觉。
里面燃着袅袅熏香,白雾般的烟丝从熏笼中升起。
苏映晗笑着站在一旁:“裴兄,这约莫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裴清砚却一眼认出了苏映晗不似外表那般,他的假笑犹如自己木讷愚钝的模样,具是些伪装出来的外壳罢了。
裴清砚咳嗽了两声,他醒来后,已经从下人的对话中听出这里是苏家,当时在庄子上又发生了何事。
他轻描淡写的挑拨两个护院,同管家互相扭打在一起。
到最后,其中一个护院打得红了眼,还拔出自己脖颈上的尖锐瓷片儿,径直的插在了管家的眼珠上。
一死一伤。
裴清砚嗅到了一丝同类的味道:“请坐。”
“这是上好的雾峰茶,特予裴兄品鉴。”
青花瓷的茶杯里,漂浮着翠绿的茶叶,随着热水的冲泡,而化开成原有的样子。
苏映晗递给了他一杯,一举一动间气质天成,温文尔雅。
裴清砚垂下眼眸,微微的抿了一口。
“怎么样?”
“苏兄忘了,我并不得父亲喜欢,平日里喝不得这样的好茶的。”自然,对茶也没什么研究。
苏映晗露出一丝歉意:“倒是我的不是了。”
寒暄了这么多,也该问问正事了。
“慕儿呢?”
“我方才看过她,我从未见她虚弱成这样。”苏映晗眸子泛起冷意,“这其中也有裴兄的功劳。”
“……的确是我连累了她。”
苏映晗却不拆穿,裴清砚蛰伏多年,这个时间应该要开始反击了。
他的脑海之中,始终记得裴清砚得势的样子。这个男人仿佛生来就该握有权势,将权势玩弄于鼓掌间的样子,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
“说来惭愧,前些日子我发了疯病,时常神志不清,这才被母亲送到庄子上来的。”
“……苏兄身上若有隐疾,不妨寻一寻神医?”
“并非是得了隐疾,而是梦到了许多东西,一时让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到底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