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儿, 到底怎么了?”裴清砚义正言辞的问,仿佛自己毫不知情。
苏慕晴全身僵硬, 从小到大她都没这么丢脸的时候。
当裴清砚这么问的时候, 苏慕晴怎么也想不出法子来搪塞。
“慕儿?”
他的追问,让苏慕晴心一横,死死的闭紧了眼:“天儿太热,流了许多汗, 不想染湿了兄长的衣衫。”
长久的沉默。
裴清砚没想到她会这么胡诌,还诌得这么可爱。
那一瞬间,他简直压不住自己的笑意,终于闷笑出声:“噗。”
苏慕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骗了,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裴清砚那双含笑的眼眸,以及上扬的嘴角。
“你……”
“莫要恼了, 是兄长错了, 不该逗我们慕儿。”
苏慕晴眼底浮现一片水雾, 一边说话,还一边打着哭嗝,就连小奶音都冒出来了:“嗝,我不要面子的吗?”
裴清砚竭力压下上扬的唇角,苦大仇深的说:“是是是,我考虑得不妥。”
有人哄着,她的脾气也上不来,只能埋怨的指责:“你就知道骗我,嗝。”
裴清砚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连对方骂人的话,听着也那么甜。
“那你要如何消气?”
她一边哭,又一边说着自己的计划:“多哭几声,学着林小姐扮扮柔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面目!”
裴清砚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格外轻快,终于像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了。
苏慕晴根本没想逗笑他,明明是拿话气他,他怎么还笑了?
可恶的裴清砚!
她乘着这段空隙挣开了裴清砚的怀抱,打算快些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没想到,裴清砚很快就拦住了他,从身后的位置将手按在了墙上:“想去哪里?”
“明日要我和大兄游湖,如今裙子都脏了……”
裴清砚原有的好心情瞬间降至冰点,他不由眯起眼:“游湖?”
苏慕晴:“……”
“告诉我怎么回事?”
“就是……大兄怕我闷,差人过来说的,明日早上就去。”
裴清砚心沉了下去,原本因为苏映晗救他和慕儿出来,又告诉他梦境之事,而少了许多戒备。如今看来,还是得好好防着。
“那……我可以走了吗?”
裴清砚松开了她,紧紧抿着唇。
苏慕晴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了人影,徒留下裴清砚站在门口。外面傍晚的霞光透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像是一颗青竹,随风摇曳。
裴清砚的额头还有些烧,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想起苏映晗同他说的那些话,今日也好生问过慕儿了,看来不是她想嫁给萧奕谨的,怕是另有人逼着她嫁。
唯一的可能,他只想到了裴德胜。
毕竟,从来庄子前,他就引诱慕儿追求权势,以此来报复章鸿。
平生第一次,裴清砚如此疯狂的渴求着——
他想要权势,滔天的权势!
—
苏慕晴回到了屋子里,清亮的月光,也从云罅中渗出,照彻了漫漫黑夜。
她吩咐丫环准备了一桶热水,这才全身没入水中,面颊的红晕还未褪去。
她约莫太会取巧,从小跟谢瑜君在市井生活,让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自从试探过她在裴清砚心里的位置后,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今日竟还使了小性子。
哎……
她对他,可是越来越松懈了。
来月事不宜泡得太久,苏慕晴洗干净以后,很快便起了身。
屋子里的冰块全都撤了,夜风从窗棂外吹入,带走了炙热。
一头浓密的青丝随意散开,苏慕晴懒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正等着晾干头发。她只穿着小衣,月光从外渗了进来,一身雪肤也泛起淡淡光泽。
她还尚未分清现下的心情是什么,便不自觉的沉思起苏映晗来。
多年来的如履薄冰,似乎在这一瞬间爆发。苏家、市井、将军府、裴府,不管在何处,谢瑜君的美貌,都会引来许多人觊觎。
谢瑜君得靠她,苏慕晴便用年幼的身体支撑着她。
苏慕晴不敢暴露本性,害怕若是自己不厉害些,旁人就要欺负了谢瑜君。到最后甚至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强势之人。
而如今……
一想到裴清砚,苏慕晴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酒,自带了三分热度和醉意。
不成不成,想他做什么?
得想苏映晗,现在得好好反击才是!
翌日,艳阳高照。
所幸早晨的阳光并不刺眼,苏映晗穿了一件白衣,小舟旁站立着一位船夫:“小姐,请上。”
苏慕晴深深凝视了苏映晗一眼,转而露出一个笑容:“大兄。”
“别苑的芙蕖大多都开了,怕你闷才邀请的你,慕儿不会嫌大兄多事吧?”
苏慕晴微笑着:“怎会呢!”
两人很快就上了小舟,荷叶划过身上的时候,溅起清凉。
苏慕晴伏下身子去玩儿水,柔白的手指在缥碧的水中,看起来格外显眼刺目。
“大兄,里面竟还有鱼?!”
她玩得开心,一时露出了小女孩儿的娇俏。
苏映晗静静看着,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
这样宁静的日子,究竟多久没有了?
自从记起那些记忆以来,苏映晗便日日受到折磨。他那日告诉裴清砚,说自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件事并非谎话。
甚至于,他还差点伤了母亲,这才被关了起来,外面到处传他得了疯病。
一段时日后,苏映晗清醒了过来,也懂得了伪装自己,他又成了个正常人。
只是母亲到底害怕他的病没有痊愈,将他送到了苏家的别苑,静心的养着。
两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纠缠,暧昧不清,苏映晗逐渐明白了这一世的母亲,明面上说是潜心礼佛,实则目光却总不在他身上,而是一直注视着苏慕晴。
明明她总是说恨苏家,恨苏朝风,却如此在乎苏家唯一的血脉。
他曾嫉妒过苏慕晴。
再次抬眸,他们已经误入藕花深处,宿露凝结于叶盘中间,阳光照射在上面,折射得晶莹剔透。
花中看美人,如雾隔云端。
苏映晗一时失神,直到苏慕晴捧着一朵莲蓬过来:“大兄,帮我拿着。”
苏映晗垂下眼眸,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好。”
身旁的船夫似要动手,苏映晗给了他一个狠厉的眼神。
一旁的女孩儿在摘莲蓬,身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仿佛不用旁人动手,她自己都要摔倒。
苏映晗下意识的将她拉回:“小心!”
苏慕晴身体一晃荡,便没入了苏映晗的怀里,他瞬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上一世他不曾和苏慕晴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一时间,苏映晗微怔。
苏慕晴却并未害怕,反而表现得很平静,眼底跳动着光。
苏映晗:“这可是在舟上,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她又乖乖坐了下去,不敢再乱动:“大兄这么说的话,我都不敢摘了。”
苏映晗漫不经心的说:“那让船夫帮你摘。”
船夫看到这一幕不由睁大了眼,十分震惊。
还真是奇怪了,明明吩咐动手的人是公子。
他虽然不明白公子到底为何改变了想法,却只能遵照他,一个好好的细作,竟苦逼的开始摘起了莲蓬来。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照射到了接天的莲叶上,将上面的水珠全都蒸发。
苏映晗的心情不佳,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下一个瞬间,苏映晗便恢复了原样。
他的笑容里带着毒,决心要试探苏慕晴:“今儿早上,我倒是听到了一件喜事。”
“喜事?”
“裴家庄子上,死了大半的人。”
她手里的莲蓬一抖,顿时掉入了水面:“为何会死?”
“听闻是一个得了疫病的人传染了他们,现在那个庄子……怕是无人会幸免。”
“可我和裴清砚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不也……”
苏映晗笑道:“不会的。得了疫病的人,是在你们走之后进的庄子。”
他笃定的态度,让苏慕晴已然明白了什么。
这件事情,是苏映晗做的。
他们最害怕什么,就让他们怎么去死。
苏慕晴越发心凉,想起苏映晗在算计自己,她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凉了?
“这事儿大兄为何告诉我?”
“慕儿的话……”苏映晗轻笑起来,“慕儿的话,一定会理解我的。”
游船到了对岸,两人一同走到了杨柳垂垂的岸边,小舟上只采了几颗莲蓬,可知她有多么心不在焉。
远处亭台楼阁,水榭立于湖上。
那里摆了些吃食,此刻阳光也燥热了起来,正好在水榭休息。
四周无人,只剩下苏映晗和苏慕晴二人。
苏慕晴望向了他:“我就是不理解,才会被吓着。”
“吓着?”苏映晗紧抿着唇,“慕儿……你连裴清砚疫病都敢陪着他,还会被什么事情吓着?”
“那是我过去探望他的时候,被外面的人锁在了屋子里。”
苏映晗轻笑起来:“事到如今,你还要告诉我是阴差阳错吗?而不是你知晓了裴清砚以后会……所以才提前对他施恩?”
苏慕晴很是疑惑:“以后?大兄怎么提到什么以后了?分明是他于我有恩,我才这么做的。”
见她死活不承认,苏映晗语气危险了起来:“慕儿,别不懂事,你该知道我没什么耐心的,早些告诉了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大兄,你今日是怎么了?”苏慕晴越发的糊涂。
苏映晗眼底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不见了,他凑到她的身边,忽然捏住了她的脖颈,从前总是文弱的手指,如今也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苏映晗一点点的用了力,表情越发危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梦到什么事情了?”
“咳咳,大兄,你放手……”
“死到临头,我不信你不说。”毕竟她可是个惜命的人,最害怕死了。
空气一点点被抽走,她的脸色也涨红一片,仿佛涂抹了胭脂,艳色逼人。
苏慕晴垂下眼眸,鸦羽的长睫掩盖了一切情绪,微微轻颤的模样格外楚楚可怜。
然而令苏映晗奇怪的是,她什么话也没说。
“你为何千方百计的救裴清砚,说服我的话,我就放开你。”
“因为……咳咳,我,心悦他。”
苏映晗眼底浮现震惊,果真力道松了一些。
不远处,裴清砚终于赶来,完完全全听到了他们最后的谈话。
裴清砚将他的手反手捏紧,脸色越发深沉:“住手!”
苏映晗手上并没力气,也不想反抗,很快就松开了苏慕晴。